“我如果不偷东西,会饿死,为什么你们都想要饿死我呢。”阿丑念叨着,想到了很早就抛弃自己的爹娘,在她逐渐长大的那些年里,他们不止一次欺骗她家里没有粮食了,然后背地里给哥哥吃的。
阿丑从小就知道怎么判断有没有粮食,对着哥哥肚子打一顿,总能吐出不少米粥,就说明家里藏着吃的。
爹娘带着哥哥离开小渔村后,阿丑饿得快死了,去问别人要吃的,他们也不给她东西吃,所以她只能去偷,去抢。
那时候她就明白一件事,想要的东西不要求人给,要直接拿。
“你手脚健全还偷盗?如果不剁了你的手,你下次还会继续偷。”游徼逐渐冷静下来,再次依法执行。
围观众人里,儒生欲言又止。按照儒家理念,以仁义治世,秦皇帝则以法家为主,讲究完全的以法治人,不问犯法的原因,只看犯法的行为。如果换做被执法的是别人,他或许会拉着围观乡邻们一起求情,这里山高路远皇帝不知道,没人告发徇私就是没徇私。
但被执法的是阿丑,所以他什么也不说。
“总之啊,你别怪我,律法是皇帝定的,事情是你犯的。”游徼再次申明。
“没有了手,我也会饿死的。”阿丑自言自语,越想越生气,砍掉她的手不就是要杀了她吗?她的日子才开始变好,她还要去落伽山,去雷音寺找那什么佛祖理论……万一哪天老婆回来,听到她是因为偷东西被杀了,该多难过呀。
阿丑挣不开手,干脆张大了嘴巴狠狠一口咬在按住自己的手上,嘴里顿时全是血腥味。
“啊——”游徼惨叫一声松开手,手臂上霎时血肉模糊,竟硬生生被她咬下一块肉,“你……你……”
满嘴是鲜血的阿丑看上去更可怕了,她眼疾手快抢过木桩上的厚背刀,恶狠狠地盯着游徼,说:“你要杀我,那我就杀你。”
游徼捂着伤处连连后退,脸色惨白说:“我不杀你,我只是……不,手我也不剁了,你走吧,你无罪。”
围观的乡邻们更是作鸟兽散,尤其刚才被偷了山芋将她押送到游徼手里的那户人家,已经跑回家中门窗紧闭了。
阿丑将刀扔在地上,信了游徼所说的无罪,随意翻进街边的一户人家,掏走两颗鸡蛋回家去了。
回家之前,先去找了英娘,答应过要把偷来的东西分她,所以留了一个鸡蛋给英娘。
英娘见她满嘴是血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阿丑便将事情如实道来。
“阿丑,你快些逃吧,我听说律例严苛,不会就这么算了。他说你无罪,只是因为当时怕你手里的刀,等他找了同伴来抓捕你,必定将你绑起来剁手。”英娘还病着,经过和阿丑这些时日的相处,她明白阿丑不是天生就坏,可等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阿丑已经学坏很多年了。
阿丑本就想离开小渔村去找皇帝要大船,如今又差点被皇帝定的律法给剁手,她心里很是记恨。
离开英娘家的时候,阿丑下意识顿足回头看了一眼,英娘明明不是自己的老婆,但为什么也有一种和老婆分别时类似的感觉——因为知晓见不到而产生的微微难过。
阿丑折返回到英娘的病床前,问:“英娘,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我和你分别,也会觉得不高兴呢?”
英娘笑了起来,说:“或许你把我当朋友了,这种感觉叫舍不得。一个人的心有限,给了亲人一部分、爱人一部分,也可以给朋友一部分。你有一小块给了我,所以我们分别的时候,心就不完整了,就会难过。”
“啊?”阿丑理解不了这样的比喻,皱眉说,“那你能还给我吗,我不能这样不高兴地走。不对,我没给你呀,是你偷的?你也偷东西?”
英娘摇头,这要解释起来太久,阿丑不能逗留在这,于是英娘拍了拍心口,又抬手拍了拍阿丑的心口,说:“还给你了,你放心去吧。我会记得你这个朋友的。”
虽然不知道英娘是怎么办到的,但她做出了这个举止后,自己真的觉得舒坦了很多。
阿丑回到了小茅屋,带上那个装满了钱的罐子,还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先离开小渔村吧。
“阿丑,等等我们呀!”
还没走两步,家里的老鼠和蛇就跟了出来,蜘蛛也站在老鼠的脑袋上,三个小动物急匆匆,它们还想继续修行呢,若是离了阿丑,还沾谁的光。阿丑要找菩萨,它们也要,自然是顺路的嘛!
“好吧。”阿丑答应带着三个动物一起走,一脸认真地说,“我拿不了太多东西,没带任何吃食,你们跟着也好。”
“……”老鼠立刻叫了起来,“你,你怎么还想把我们当储备粮!”
而且还是会自己走路跟随的储备粮,想的可真美!
一人三个动物离开了小渔村,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阿丑指了指不远处的山,说:“山那么高,一定能看得很远,我们去山上。”
阿丑一路小跑来到山脚下,突然就撞到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因此摔倒在地。她揉着额头看向刚才的位置,竟有一个穿着粉色花瓣衣、绿色短裙、光着臂膀和双腿的漂亮女孩,脖子里斜挂一个亮闪闪的金圈,脚悬浮在两个冒火的圆滚滚东西上,手里拿着一柄金灿灿的尖枪。
阿丑顿时就被那些金灿灿的东西吸引。
然而,那漂亮女孩一开口,声音却似个年轻男孩,而且表情威严,语态高傲。
“妖孽,你以为跑到东海来,我就找不到你了?又想害多少人?”
阿丑左右看看,没看到其他人,应该是在和自己说话?像是来抓自己的。
“我只偷过东西抢过吃的,没害过人,是那人先要剁我手,我才咬了一口,也没剁他手呢。”阿丑已经在观察逃跑的路线,她罐子里菩萨给的一小块金子都沉甸甸的,这个漂亮女孩却能单手拿起那么重一把金枪,肯定很厉害,要是被抓住可就完蛋了。
对方听后觉得不太对,从冒火的圆滚滚上走了下来,疑惑道:“咦?你不是妖怪?”
“我是人。”阿丑简单回答。
对方走近绕了一圈,又凑到跟前端详,疑惑地说:“没有妖气,真的是人,你怎么会是人呢?”
阿丑早就听惯了恶鬼妖怪的辱骂,根本不觉得难过,从话语里捕捉到一些信息,反问:“你是来抓妖怪的,那你是神仙吗?你认识菩萨吗,观音菩萨。他是我老婆,他不见了,你知道落伽山怎么去吗?你知道雷音寺怎么走吗?你知道他还好吗?那个佛祖,是不是很坏?”
对方被噼里啪啦问了一串问题,惊讶道:“你胡言乱语什么呢,你说菩萨是你老婆?怎么可能?”
阿丑便将渔女招亲一事道来,自己是如何通过考验的也简单说了下。
“哦~原来如此啊。”对方笑了起来,又问,“既然要留下度你,为什么又走了呢?是不是你犯了什么过错?”
阿丑不确定,心想眼前这人既然是神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说:“那天他给我生了两个孩子,但被我不小心弄死了,他说去请示佛祖,一天就回来,可是至今没有回来。”
“……谁生的?”对方露出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逐渐转为质疑,“这怎么可能!”
“这对神仙来说,不是很简单吗?”
“哪里简单了……”
阿丑比划了一下,说:“屋外的雪飞到他手里,这样捏了两下,我们的孩子就生了。”
“哦……”对方长舒一口气,明亮的大眼睛里有些狡黠,说,“我的确知道落伽山怎么去,不过得等我先抓了妖怪再告诉你。你就在这山下等我,我去去就回!”
第9章 焚香祷告 老婆老婆我好想你
话音落地,那个穿着花边短裙的漂亮女孩就踩上冒火的圆滚滚作势转身将要离开。
这么一个翻身踩上圆滚滚的动作,扬起一阵风,风里带着淡淡的香,很熟悉的香,清幽宁静。
阿丑拽住了这个漂亮女孩,正想开口询问又停顿了一下。她之前因一个眼神误认英娘是菩萨变的,眼前这个神仙眼神不同,是格外正直带着怒火的眼睛,绝对不是老婆会有的眼神。
但是,眼神是能改变的,身上的气味改不了,阿丑思索片刻问:“老婆,是你吗?你变成了这个样子考验我?”
“……我?”漂亮女孩指了指自己,疑惑但又觉得有趣,自己是只杀不渡的雷霆,菩萨是只渡不杀的慈悲,这凡人姑娘是怎么把完全相反的两个人误认为一个人的?
“你的凭据是什么呢?”漂亮女孩看了眼小渔村方向,那妖怪还蛰伏着,村民们暂时没有危险,且逗一逗菩萨的……丈夫!哈哈哈哈哈!
阿丑以为自己猜对了,说:“你身上总是很香,是我在渔村从来没闻到过的香。”
“我们神仙,身上都是有香火的气味的。”漂亮女孩手腕一转,手里就出现了三根线香,递到阿丑面前,说,“你闻闻,是不是这个?”
“对。”阿丑点头接过那三根线香,又说,“还有一个香味,很淡。”也是渔村从来没有闻到过的香味,因此具体不出名字。
很淡?渔村没有的,自己和菩萨都有的香味。
漂亮女孩思索了好一阵,恍然大悟道:“哦!你是不是说这个味道。”手腕一翻,手中捏一支莲花,散发出淡淡荷风莲香。
阿丑接过莲花闻了闻,的确就是这个清香,她眨了眨浑浊的眼睛,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妙法莲花经,就是这个花吗?”
“妙法莲华经,你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声音怪怪的。”就像是一个字都不知晓该怎么写,也不知晓每个字词的意思,只是简单复述一遍听到过的声音。但她刚才说将完整的全七卷都背诵了下来,不至于不识字吧。
“妙,法,莲,华,经。”阿丑一个字一个字按照印象里老婆诵读时的标准语调又说了一遍,然后盯着对方问,“难道这个味道,也是所有神仙都有的吗?”
“是,也不是。常坐莲台的神佛,身上便有莲花的香味,像我这样到处降妖除魔的神仙就没有。”
“可是你也有。”
“因为我本身就是莲花。”
阿丑仔细想,听老婆说过他有一池莲花,还说过莲池里的锦鲤听多了经文也开了灵智,她盯着漂亮女孩问:“你是菩萨莲池里的莲花吗,你是莲花神?”
“哈哈哈,还有不认得我的人?我说本是莲花,因为莲藕一体,我如今的肉身是莲藕重塑的。”
漂亮女孩说着抬了抬踩着冒火圆滚滚的脚,说:“这是风火轮。”手里的金枪和脖子里斜挂的金圈也都有名字,“这是火尖枪,乾坤圈。”又轻念咒语,腰间红绸展开化作披帛一般挂在手臂上,“这是混天绫。”
这样,还认不出是哪位神仙吗?
阿丑眼里只有金灿灿,都是金子,都是钱,是可以过上好日子的代表,因此问:“都是给我的吗?”
对方错愕道:“……不是。”
“不是给我的,却又给我看,那就是炫耀我没有的东西。为什么神仙也会这样……和那些讨厌的人一样,你更可恨,因为我偷不走神仙的东西,你永远都比我多这么多金子。”
“我……”漂亮女孩噎了一下,自己绝非是炫耀之意,行走人间降妖除魔多年,的确从未遇到过不认得自己的人,即便是三岁孩童,瞧见风火轮混天绫也能猜到尊神名讳,那个故事家喻户晓,长辈们都会和孩子说的呀,代代流传至今。
因此展示这些物件,也如长辈逗弄孩子,待对方惊喜答出身份再笑着应下正是我。
“嗯……”漂亮女孩沉吟,默认凡人都该知晓自己名讳,是否是神仙当久了的一种傲慢?而且,随着自己年纪一岁岁增长,都快一千岁的神了,年幼时的事迹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喜欢总被人说,但因为人们总那么说,所以自己也习惯了。
漂亮女孩挠挠头,且当自己也是个普通人,认识一个寻常的陌生人,说:“好吧,我叫哪吒,不是菩萨变的。我来东海是追踪一个偷盗仙丹的妖孽,它法力大增伤了不少人……啧。”说时察觉到小渔村那边妖气逐渐增长,立刻严肃起来,说,“你在这等着,一会再和你说菩萨的事。”
哪吒转身就走,脚下风火轮飞快,化作一道赤红色的火光就不见了踪影。
直到周围再次安静下来,躲在阿丑身后的蛇老鼠和蜘蛛才敢探出脑袋来。
“这神仙好可怕,我只看一眼就发抖。”老鼠说话的时候胡须仍在抖个不停。
蛇也嘶嘶不断吐着信子,说:“我刚才都不敢动,一种莫名的力量让我喘不过气,真的是神仙吗?和菩萨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最渺小的蜘蛛八只眼睛混乱地晃动,好像已经有点死了。阿丑将蜘蛛放到自己手里仔细看,念叨着:“你肉好少。”
“我……我还没死呢!”蜘蛛逐渐恢复了过来,不知道是被阿丑的话吓活的,还是因为阿丑的这双手曾捧过最慈悲的眼泪。
既然那个叫哪吒的神仙知道怎么找到菩萨,阿丑便依言在山脚下等着。
她手里还拿着哪吒递来的线香和莲花,好奇地问三个小动物:“我这样是不是也有香味,我像神仙吗?”
“不像,神仙都是很漂亮的。”
“哦。”
对于陈述事实,阿丑是从来不恼的,如果换做是“你那么丑还想当神仙呢也不照照镜子”这种语调难听,心里会很不舒服的话语,则会很记恨。
阿丑随意坐在地上,盯着手里的东西自言自语:“这个是花,这三根香的又是什么东西,它们看上去随便一碰就会断,在我的手里发抖。”
“呵呵呵。”一个苍老的笑声响起,地面缓缓浮出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是已经旁听许久的山神。
山神说:“它就叫香,你可以将它焚烧,供奉到你想要供奉的神像或者牌位前,神仙就能听到你说的话。但如果你想供奉菩萨的话不行,如今南瞻部洲没有菩萨的神像和牌位,刚才在这的哪吒三太子倒是有几座庙宇,或者像我这样的土地神。”
阿丑摇头,这么神奇的东西只有三根,一定很珍贵很难得,用来供奉自己完全不知晓的神仙太浪费了。
她说:“那我捏一个神像。”就像菩萨捏了雪人,或者是女娲捏了人。
说干就干,阿丑随手用泥土在手里搓捏,努力捏出了一个人形,姑且算是人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