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不用介绍,这位应该就是那卫瘤子了。
“两位校尉。”
卫瘤子抬起头来,认准了人,再度拱手行礼。“我不晓得出了什么事,但两位有什么吩咐,我卫瘤子必然遵从……我听其他各处都说是冯旗主亲自下令,要停一阵子生意,那我便立即停下来,绝无二话……还有,我这三处馆子能有多少出息,大家也门清,这里的钱是我之前二十日的出息,全都在这里,给两位校尉还有诸位兄弟做个分润……这还不算,天色还早,兄弟们既然来了,不妨到馆子里乐呵一下,算我来请客。”
这卫瘤子服软的快,一条条说下来,帮闲们更是没了气势,听到最后,干脆用期盼的目光盯住了两个校尉。
至于小赵,只听到第一条愿意关门,便没了早间的红眼气势,早早忽闪着来看张行。
不过,张行倒与其他人不同,前面听得两条还没什么脸色,听到最后一条,反而皱眉:“卫老板倒是慷慨。”
“这位莫不是张校尉?”
卫瘤子市井厮混,又已决心服软,如何不晓得察言观色,但他此时听来,只是以为对方是在嫌弃没有专门供奉,这与他打听到消息稍微有些出入,但似乎更合情理。“恕小的直言,这些钱实在是小的临时能凑的所有了,不过张校尉放心,校尉本就在修业坊住着,过几日手头缓过来,在下一定亲自登门赔罪。”
张行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他其实在犹豫要不要多管闲事。
说白了,一个穿越者,赌场、高利贷啥的当然也看不惯,但最看不惯的,肯定是这种赤裸裸的不把人当人的暗娼馆子……尤其是前面就有十几个‘小姐儿’被赶出来站着,见到这么多底层帮闲,人人畏缩。
但是他也知道,这是整个时代的桎梏,贫穷底层,男人卖命,女人卖身子,哪儿都少不了。
最直接一个,他一刀砍了这厮简单,但暗娼馆子里的女人怎么安置?
也就是这时,一旁的小赵眼看着张行一句话不说,也跟着误会起来,再加上此时反倒是他最不想多事,所以居然出言来劝:
“张兄,卫瘤子真不是故意寒碜你我的,而且怕是真没有哄骗你我……最近他刚花了一大笔钱,怕是真没有存续,估计手头也就这个数……没必要再去砸了。”
“怎么说?”
张行诧异追问。
“这不是杨逆闹的吗?”小赵略微解释。“杨逆祸乱了中原十几个郡……我听旗主说,朝廷为了防止周围地界被兵灾牵连,然后动荡起来,就让各郡官兵就地封锁了当地,不让灾民乱跑,但毕竟是遭了大兵灾,房子家产全被烧光、抢光,所以很有不少破产的灾民没有出路,然后卖儿鬻女……东都这里离得近,又是最大的销金窟,肯定是最大头,所以从温柔坊的千金楼到各大坊内的暗娼馆子,都在往那边趁机低价买人。”
张行会意,然后果然含笑看向了那卫瘤子:“是这样吗,卫东家?”
PS:感谢咕咕咕的小鸽鸽和圣光闪现两位的上萌……这是本书第29与第30萌……大家周末愉快。
第十七章 坊里行(5)
“校尉面前,哪里敢称东家?”
卫瘤子干笑一声。“不过,小赵校尉说的也对,要不是这样,我身边必然还有些梯己钱奉上……再说了,要不是这样,我哪里敢请这么多兄弟去我馆子里乐呵?近来,确实多买了不少姑娘,只是还没打老实。”
张行再度笑了笑,然后忽然在巷子里负手长叹:“是这样的……老卫。”
“哎。”卫瘤子赶紧知趣的低头凑了上去。“校尉吩咐。”
“我这人心善……见不得人受苦,这样吧,你这些钱算我个人收了,然后你替我散给那些馆子里的姑娘,给她们做身好衣服,日常饭里加点肉。”张行诚恳以对。“今日就算了,怎么样?”
卫瘤子怔了一下,似乎没听明白。
而周围正在兴奋的一众帮闲们也明显有些懵逼。
最后,还是小赵校尉先反应过来,当场失笑:“张兄想什么呢?你这不是给卫瘤子省钱吗?钱还给他,怎么可能落到那些姑娘身上?便是碍于你的言语,今日给了,过一阵子开了张,怕是要十倍压榨回来。”
“说的有道理,是我幼稚了。”张行微微一叹。
几乎所有人,都赶紧赔笑。
笑声中,小赵是彻底释然,只以为今日事情彻底了断;而卫瘤子释然之余也在讪讪,只敷衍着说回去一定对姑娘们好一些,同时向后打了个唿哨,让人将那些姑娘带回去;最纠结的是那些帮闲,他们原本看到似乎又有钱拿,又能白嫖,自然高兴,但后来这张校尉这般言语,又好像没了钱可拿,转了一圈,钱似乎留下,但卫瘤子又将姑娘带回,他们反而不好当面去白嫖的,等这张校尉转身走了,这卫瘤子又肯定不认账……一念至此,不少年轻浮浪的,便有些不爽利起来。
他们不爽利,张行也不爽利!
众人察觉这位张校尉脸色,笑声渐平,张行却是等那些姑娘全都走远了,这才斜眼来看那卫瘤子:“可我还是不爽利怎么办?”
卫瘤子当场就变了脸色,却只好去看小赵校尉。
小赵校尉见状微微皱眉,便欲上前劝说,但张行却转手推开对方,然后兀自扶着佩刀向前,逼问卫瘤子:
“问你话呢?卫瘤子……刚刚赵校尉说,我便是这么干了,你也能十倍压榨回来,你是赞同的了?”
卫瘤子瞧见不好,赶紧去看小赵校尉,小赵欲言又止,欲前又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此事。
而张行早已经不耐起来:“卫瘤子,如此讲来,岂不是说我德薄威轻,镇不住你的意思?”
“绝无此意。”卫瘤子见指望不上小赵,赶紧拱手。“我这就将钱发下去,绝不压榨……”
“可如今我不信了。”张行冷冷以对。“又怎么办?”
“校尉何必这样,这跟你有何好处?”卫瘤子被逼无奈,终于气急摊手。“况且我已经服软听话,你还要逼迫,岂不是坏了规矩?再说了,便是校尉真的心善,有几分道理,可这世道就是这样,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大家一般厮混,都管不了许多人的。”
“张兄。”小赵校尉终于也上前一步来劝。“他说的有道理,这世道就是如此,你管不了许多人,今日将总旗交代下的事情做完便可……”
“那我管得了眼前便可。”张行忽然回头相顾,冷冷出言。
小赵一时不解,但下一刻却吓了一大跳。
原来,张行一言既出,便暗自运行寒冰真气到臂膀,然后扶刀之手只是回首一挥,快如电光,便将那卫瘤子一只尚摊着的手掌给砍了下来。
刀光如此之快,除了淋了半脸血的小赵校尉看清楚了全部,立即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外,其余人,包括被砍了手的卫瘤子,全都愣了一下,方才炸开。
卫瘤子是哀嚎滚地,周围人是轰然一时,好长时间方才在这位持刀校尉的注视下安静下来。
“取盆水来!”
地上人尚在哀嚎,张行却丝毫不理,只是拎着刀吩咐。
白日分钱算恩,刚刚出刀算威,周围看傻了的帮闲不敢怠慢,不一会便有人端了七八个满水的木盆过来。
“按住他,把断了的腕子放进去。”张行再行吩咐。
一众帮闲也赶紧遵令而为,却又有人似乎没听明白,去捡那断手,结果被张行走上前去,一脚踢到旁边阴沟里去了。
随即,这位校尉低下身来,来到尚在哀嚎的暗娼馆子主家面前,一手持刀,另一手不顾脏污,直接点了下满是血水的盆子,下一刻,一阵肉眼可见的寒气从盆上涌出,盆内水温急剧下降,甚至隐隐有冰渣浮现。
那卫瘤子也渐渐止了哀嚎。
“卫瘤子。”等到此时,张行重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来讲,却再不讲什么善意和世道了。“之前说了,我要赏的钱,你都敢当面承认自己会没掉,还要十倍压榨回来,可见是我恩威不足……恩这个东西我一时半会也供不起,只好借着冯总旗的法令和朝廷法度擅自砍你一只手加点威了……我等奉命扫荡不法,你无朝廷许可,擅开娼馆,还意图反抗,那如今你少了一只手,可见也是咎由自取。”
“校尉说的是。”虽然手腕处疼痛消了许多,但被帮闲按住的卫瘤子还是疼到满头大汗、牙齿打颤,面上的瘤子更是赤红一片,抖动不停,不过说到底,这厮毕竟是街面上混的,居然能咬住牙服软。“是我瞎了眼,不认得校尉这个真老虎,咋不是咎由自取?今日这只手,我卫瘤子认下了!”
“那就好。”
张行连连点头,更兼失笑。“你记住了,我若是死了没了,你怎么十倍作回来是你的运道,但我若还在这东都一日,你敢违逆了我的威风,还让我知道,那下一次我便削了你另外一只手……我倒想看看,成了个人棍,你在这街面上可比你馆子里的那些女子下场好一些?”
周围巷子里虽然塞满了人,却几乎是鸦雀无声,而卫瘤子咬住牙,只是在满是水渍、血渍的地上磕头。
连磕了好几个头,张行这才一挥手,让跟着卫瘤子的那几个打手带人回去。当然,免不了要用刀尖点了点那些铜钱,又指了指远处人影晃动的后方,提醒这些人将钱拿回去给那些姑娘。
卫瘤子既走,周围依然安静。
半晌,还是小赵校尉捏着鼻子上前抱怨:“张兄何必多事?”
“小赵兄弟是在教我做事?”
张行冷冷回顾,丝毫不留情面。“若不是为你的私心,我何必接这个活……别人抱怨少了几文钱,你抱怨个甚?”
小赵被怼了个正着,有心发怒,却被对方点到要害,更兼对方手持利刃,血滴不断,刚刚还露了手虽不算罕见却足以压服自家的寒冰真气,也不敢多言,只能摇摇头,憋住气闷,拱了下手:
“是我多嘴,那就万事张兄来做主……只是希望张兄别忘了,咱们明日、后日都还有活呢!”
说完,居然是将自己那空荡荡的刀鞘夺来,低头走了。
待人一走,周围帮闲见到既无利市,也无趣味,便多动摇起来,准备就此散去,可偏偏那张校尉没有收起刀子,也无一人敢走。
见到这番情形,张行环顾四面,反而咧嘴一笑,把这些帮闲吓了个半死:“诸位兄弟,我是不是碍着诸位发财享乐了?”
“没有的事情!”
“之前已经分过两次银钱了,这都是张校尉的恩德,哪里会怨这点事情?”
“卫瘤子不识校尉威风,命里活该断这一手!”
“校尉执法如山,有白帝爷的姿态……”
“差不多得了,砍了个混混,就白帝爷了。”张行听的好笑,摆手示意,周围还真就安静了下来。“我又不是傻子……再说了,自家兄弟,还能真让你们吃亏不成……我记得刚刚路过一处陶器场?”
“是……”
“地方挺大?”
“是……”
“时间尚早,请他们下午吃顿肉,他们可愿意把地方让给咱们一下午?”
“必然应许!”
“咱们兄弟不过百八十人,加上陶器场的二三十人,去买活猪自家杀,放开了吃肉,每人再来一碗浊酒……这些钱,不知道够不够?”说着,张行将这一日自己收的那份利市从怀中取了出来。
周围人齐齐咽了口口水,却又一时无声。
“怎么,不够?近来猪肉这么贵吗?还是酒贵?”张行一时状若不解。
“足够了,够太多了!”几个挨得近的,赶紧打躬作揖。“只是靠着校尉才发了利市,按规矩本该我们凑钱来请校尉,哪里敢让校尉来请我们?”
“所以是够了?”张行大笑不已,若非是手中还拎着沾血的刀,几乎想不到与刚刚剁人手时是一个人。
“绝对足够了!”
“这些银钱,按照校尉的说法,连吃七八日都不止!”
“七八日就算了!我就这些钱,也只请大家吃三日的酒肉席!”说着,张行看都不看,直接将手中银钱一并拍到身旁一名老成的帮闲手里,几颗碎银更是直接漏到地上,惊得旁边帮闲赶紧小心捡起。“今日是修业坊,明日是修文坊,后日是旌善坊!三顿酒肉,我陪着大家一起吃!保证没人贪污!若是真有富余,便将自家婆娘、孩子带来,杀够猪,买够白面饼子,酒水换好些……只要想吃,怎么可能吃得够?”
话到此处,众人再不疑虑,却是欢呼一声,簇拥着这位校尉转出巷子来,直接往陶器场而去。
而一直等到欢呼声远去许久,杀猪声远远起来,才有暗娼馆子的打手小心翼翼蹭到这片满是血渍的巷口,将已经变味的断手从阴沟里捞出,然后飞也似的逃回去了。
第十八章 坊里行(6)
不知道是不是张行的一根筋狠劲与小赵校尉的迫切心真起了作用,又或者是人家冯总旗本来就威压三坊,接下来两日,修文坊、旌善坊事情顺利的一塌糊涂。
第二日修文坊那里还出现了几家自以为是的反抗,待到了第三日,抵达旌善坊后干脆是每家每户早早扫榻相迎了。
总而言之,不再有打砸抢零铜板购,也不再有靖安台军士过度执法,预想中的两位小旗与其他‘校尉’干涉也没有出现,随着而来的,是大量灰色产业的配合与顺从。
实际上,当第三日下午,张行安排好了今日份的聚餐,直接与小赵校尉一起去了水街酒肆后,干脆得到了冯总旗的一力认可与夸赞。
“你二人做的干脆,做的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