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从这个角度来说,黜龙军的部队其实已经在纸面上跟官军差不离了,甚至稍差了,实际战斗力也已经落于明显下风。
考虑到军心士气,尤其是东线在正面战场上根本没有打赢过张须果那个老革,说不得实际战力对比还有继续走低,甚至一路崩塌的意思。
其次,还必须要计算修为高手的对比,因为一旦高手层面出现缺口,很可能会造成战略上的缺口,继而引发战力上的连番崩塌:
最上面的成丹高手似乎是兑子的,因为白有思来了,跟徐州司马正是兑掉的,而张长恭和雄伯南更是已经在东线纠缠了快半年。
而凝丹高手呢,这是一个很麻烦的事情,因为算不清楚。
且说,从大魏三征失利、黜龙帮造反为两个节点来看,天下人,包括黜龙帮内部和主要对抗的齐鲁官军那里,明显出现了龙蛇起陆的姿态,很多原本就有资质的将领卷入大势后纷纷起势,以至于每月都有谁可能凝丹的传闻过来,张行自己都是传闻之一,而他也的确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诡异状态,许久没有动弹,但也说不定随时会凝丹。
而且,张行又没法像在西线这里搞直接统计,只能说,将这些可能的凝丹和准凝丹高手做个罗列。
其中,官军那里,韩引弓、张须果、鱼白枚、樊虎,都应该算是凝丹高手。
自家这里,类似的人有徐世英、单通海、程知理、王叔勇,自己勉强算半个,李枢情况不明,也算半个……五对四,似乎是占了点便宜。
但实际上,韩引弓军中有没有其他凝丹高手?
不知道。
韩引弓有没有突破到成丹?
不知道。
附近的郡国地方官里,有没有类似鱼白枚那种最近突破的高手?
也不知道。
东都会不会临时派遣高阶战力增援?
还不知道。
但是,这些个不知道放在一起,反而可以从基本的逻辑上推出来一个结果来,那就是不可能哪个问题,答案都是否定的。
所以,这里基本上算是打平。
换言之,最基本的战力,现在应该是官军稍微强大一点,且军队战力应该有一点很清晰明显的优势,只是还没到那种让彻底让人感到没法打的地步。
可与此同时,局势是在往坏了走的。
张行叹了口气,在纸上重新画了个圈,正是在白有思和司马正的名字上,司马正有一定概率不会出徐州,这样的话,思思就会成为一个突破点……这是他眼下能想到的,唯一一个突出点。
正想着呢,门外雨声中,忽然有熟悉的亲卫高声通报:“龙头,张大宣护法求见。”
张行微微一愣,倒是没有甩脸色,而是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主动开了门,果然,立在廊下远端的张世昭拢着手,干笑了一声,低头走了过来。
二人入得屋内,各自坐下,却又都觉得无语,因为之前那一幕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当然了,两个人都是不要脸的,片刻后,张行便主动恳切来问:“张护法找我有什么见教吗?”
“有的。”张世昭瞥了一眼桌子上倒盖着的纸张,捻须凛然以对。“我听说了局势,又见到张龙头似乎有些失措……觉得有两件事情还是有必要给张龙头做个提醒。”
“阁下请讲。”张行也立即强打精神来对。
“其一,不管张龙头要做什么,若是不速速说服东线李枢和其他那些头领,恐怕都是无稽,因为一旦他们自己垮下来,或者定了什么决心,你便是再想做些什么,恐怕都只是个笑话。”张世昭诚恳以对。
而张行也眯了眼睛,他听懂了对方的隐藏含义——这个局面再想做事情,必须要东西两线合力。
“其二,”张世昭继续从容来讲。“韩引弓一直不动,之前麻祜兵败了也没及时来动,此时忽然动,是无法排除他是在呼应张须果的。”
张行当场失笑,便欲反问对方,韩引弓怎么可能跟张须果尿到一个壶里去?他们若是想合作,早一个月便立于不败之地了,他张世昭张护法也早就收拾好行李了。
然而,话到嘴边张行反而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严肃的问题:“阁下是说,因为张须果取得了突破,打开了局面,所以促使了曹皇叔跟韩引弓达成了妥协?”
“还有麻祜兵败的事情,应该也起到了一定作用。”张世昭立即捻须颔首。
而张行居然无法驳斥,他甚至已经替东都和韩引弓想到了一种妥协方案——比如说,五千东都骁士做先锋,推进向北,与张须果汇合,韩引弓率一万关西屯军北上,确保那五千人与张须果汇合后,就可以带着自己一万人回潼关老巢之类的。
完全有可能如此。
见到张行醒悟,张世昭犹豫了一下,大概是收拾行李被当场捉住这件事情委实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再度开口提醒:
“这件事情其实很容易验证,看接下来几天,有没有其他方向的朝廷力量做呼应,因为曹皇叔肯定想尽全力剿灭黜龙帮的;再看看,韩引弓是不是急着北上,而张须果是不是急着西进……便一目了然。”
张行当然晓得如此。
五月十八日,砀县再度落入官军手中,而与上次不同,五千官军兵不血刃控制砀县后,即刻冒着雨水北上虞城,兵锋直指汴水。
十九日,梁郡官兵没有任何抵触反应,曹汪仿佛早就有所预料一般,这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张行让出虞城之事,属于自作聪明了。
而转换到涣水补给通道的韩引弓也没有停滞多久,也很快便带兵北上,并于同日包围了涣水通道上的下邑。
下邑城中的內侍军立即尝试与韩引弓做交涉,却被韩引弓连连拒绝,其人态度强硬,只许城内裸身出降,这让內侍军上下心惊肉跳,惶恐不安。
二十日,雨水稍停,最起码济阴这里是暂时停了的,而两个最严肃的消息,分别于下午和晚间抵达。
一个来自于东线,李枢派杜才干亲自送来文书,告知了樊虎去而复返与郓城张须果合流,很有可能会主动来攻的消息,而且他让杜才干私下告诉张行,他已经做好了放弃东平郡,撤回东郡的准备,也让张行尽量做好准备。
这就是要彻底放弃根据地的意思了。
只不过是按照原计划放弃而已。
而这日晚间,刚刚回到汲郡澶渊的牛达亲自折返回了济阴,面见了张行。
“当真吗?”饶是张行早有心理准备,饶是觉得还有白有思可以倚仗,但此时面对着这个消息,依然心脏乱跳。
“当真。”
牛达面色苍白。“屈突达去而复返,出现在了汲郡,正在洛口仓整备……这是郡中多条线索分别传回验证的消息。”
“有多少人?”
张行勉力来问,只觉得口干舌燥。
“一万。”牛达回复干脆。“都是东都过来的。”
“知道了。”张行面色不变,似乎也只能如此说了。“你赶紧回去,必要时带着船只撤到南岸,随时联系……顺便把这件事情亲自告知徐大郎,让他心里也有谱。”
牛达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想了想,却只是一拱手,便转身离去了。
人一走,张行便猛地长呼了一口气出来。
事到如今,官军在东都的协调下多路围剿已经毋须多言了。但是,曹皇叔在自己那么艰难的情况下,还舍得把近乎于战略预备队一样存在的屈突达和一万兵马给扔出来,准备参与围剿,达成三面包围的态势,甚至不走荥阳而走河北,明显已经猜到黜龙帮可能要逃到河北,靠着大河反复的情况,却还是让张大龙头有些心里发虚,手脚发软。
难道真要孤身而走,去做几年侠客吗?
想到这里,张行几乎有学张世昭那般偷偷收拾行李的冲动。而片刻后,他真的起身翻腾了起了床头小柜,并从中摸出了一个已经许久没有动过的东西。
那是一个罗盘。
借着烛光,张行可以看到,罗盘上的字迹依旧清晰无误。而这提醒着他,是时候问一问自己的内心,做出一个选择来了。
但是犹豫了片刻,他又把罗盘放了回去。
这倒不是说他忘记了那句口令。
而是说,张行很确定,听到消息的白有思应该很快会回来,甚至随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希望等自己的女侠回来之后,再做决断。
他相信白有思,相信对方的强大与本心,他渴望与对方一起共同作出决断,渴望与对方一起走向一条共同的道路。
如果要失败,就一起失败,如果要成为英雄,就一起成为英雄。
PS:大家晚安。
第六十三章 擐甲行(16)
早在张行收到东线传来的讯息之前,东平郡,大河南岸的范县那里,就曾爆发过一场激烈的争论。
两位大头领对撤到东郡都不甘心,因为他们非常清楚,一旦离开东平郡的范围,回到东郡,那历时大半年的东征将会彻底宣告失利,一切昔日所得将沦为泡影。
真的是泡影,到时候不光是财帛物资,连东三郡中获得的人才、士卒也会离散。
而且,回到了西线,实力大失的他们很可能会在帮中被徐世英、牛达那些人给压过去,丧失话语权。他们的战斗经历,他们的努力与辛苦,在西线的那些人面前,也将失去意义……后一个理由对雄伯南而言也是成立的。
一无所有的空头大头领程知理也反对,因为这离他的家乡越来越远了。
但是,尚怀志、翟谦这些次一级豪强出身的头领普遍性赞成,他们之前没吃到太多红利,现在想回家,守着一亩三分地,理所当然。
这种争执,之前在郓城已经发生过一次,而上一次是左翼大龙头李枢的力挽狂澜,但这一次,他却不免有些话语上的缺失。
理论上应该是因为他丢了郓城,导致了话语权缺失。
但实际上,整个东征队伍,何止是李枢,单通海、王叔勇、程知理哪个不是在齐郡老革的面前丢了地盘和军队?郓城当初能守,都是人家李大龙头坚持下来的,谁能笑话谁啊?
就连张行过来,怕是嘴上没人说,但还是有人心里冷笑——你只在西线守着,何曾碰过齐郡老革?
所以,李枢的沉默其实有两个意思,第一,他跟上次不一样了,这属于隐性表态……实际上,他的心思已经跑到了直接放弃大河以南所有根据地的地步了,遑论留不留;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军队士气低落到这个样子,局势又那么糟糕,根本不是这几个大头领想留就留的,局势会逼着这些人放弃。
果然,接下来几日,虽然郓城的齐鲁大军很奇怪的没有动弹,但雨水连绵的情况下,部队的士气日益衰落、守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范县也导致补给也日渐艰难。
这种情况下,基层士卒和军官们的怨言越来越清晰,很多巨野泽与济北郡的零散义军甚至有直接逃散的意思。
于是乎,压力由下而上,迅速传递到了那些大头领那里,而当张善相、丁盛映、夏侯宁远、梁嘉定这些人全都在短短两三日内完成立场转变后,几位大头领也毫不犹豫的转变了立场。
这一波,这一波叫从善如流。
东线大军约两万五千余众,开始仓皇后撤。
这一天,正是五月二十日,也是张行接到最糟糕讯息的当日,巨野泽这边,难得没有下雨。
而此时,奇怪的事情再度发生了,和之前几日一样,郓城那里,依然没有派出任何追兵,反而是按兵不动,仿佛要放任黜龙军逃离一般……但这不是什么阴谋诡计,也不是什么力有未逮,而是说,就在黜龙军上下陷入五月泥淖的时候,在军事取得了绝对成功的齐鲁官军,几乎也在同时陷入到了一场巨大的危机之中。
而且,这场危机不在外,而在内。
齐郡本土的樊氏兄弟以及贾务根等军中骨干,与张须果、张长恭、鱼白枚等外来大魏朝廷精英,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对抗与争执。
或者更准确一点,是樊氏兄弟和贾务根等齐郡本土骨干,一起向张须果反向发难。
事情表层的滥觞,其实要回归到当日张须果和鱼白枚突袭郓城那一战。
那一战,张须果和鱼白枚轻易得手,接下来的戏码,本该是和樊虎两面夹击,就在这郓城以东、以北,以梁山为核心,聚歼掉黜龙帮东征主力的,便是不能聚歼,也可以让没有立足妥当的黜龙军东线主力轻易残废一半。
可那一日,率领剩余主力部队在陆上交战的中郎将樊虎,在当面的单通海撤军后,居然直接选择了撤军,而且是径直往齐郡去了。
从黜龙军这边的角度来看,包括从绝大多数的官军角度来看,以及纯粹的路人视角来看,这个行为都是没有问题的。因为齐郡老窝被端了,这边既然一击得手,赶紧回去平叛才对。
但实际上,只有寥寥几位齐鲁官军的首脑才知道,樊虎是在知道郓城得手之前,便先行撤军的,张须果则是派出信使要求樊虎来郓城汇合时才知道了这个消息。
然后整个人就懵了,懵的不比李枢那一刻强哪里去,而且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在接下来数日不得不独自面对着黜龙军东线主力的疯狂反扑。
樊虎这种作为,看你怎么定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