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了!”雄伯南瓮声瓮气来答。“但大宗师还是太厉害了,第一次撞上来的时候是我察觉中了计,专门卸了真气和力道逃下来的,却还是差点没撑住。”
张行点点头,便来再问:“你觉得……”
“断不会再有了!”雄伯南吐了一口血水在地,昂然来答。“我总也是宗师,那种棋子,都是有来历的,他如何能再落下来一个?!三辉有四个吗?!”
说完,不待张行反应,雄伯南忽然再度持大旗腾跃向上,当空一卷,紫色巨幕再度出现在了半空中。
这个举动引发了黜龙军的欢呼,徐世英等人也都如释重负。
倒是河对岸的段威,此时反而严峻起来:“雄伯南不负大名!黜龙贼决不能小觑!”
郑善叶只能唯唯诺诺,心乱如麻。
“雄伯南不愧天王之名,将来前途可期!”此时,似乎是作为回应,白横秋也缓缓开口,声音顺着棋盘,滚动音浪,便是数里之外的李定等人都能隐约可闻:“但今日,你是拦不住老夫的!”
“那就来试试!”吼出来的赫然是刚刚遭遇了生死危机的牛达,其人头盔已落,发髻散乱,俨然狼狈,但这番对话却无几个人能听到罢了。
“三子既落,并未绝杀,委实可惜。”白横秋面色不改,目光不转,只依旧从容来言。“但天下事皆如此,往往人算不如天算,总是差天半子……故此,老夫行事,从来不惜己身,乃是以己为子,以求胜天半子!”
张行心中微动,抬起头来,眯起了眼睛……他已经醒悟了对方的意思,只是不晓得,这厮居然有这种决绝?
根本来不及多想,白横秋一言既出,便整个人裹着流转的三辉真气从棋盘上飞下,轨迹一如之前赤色棋子,俨然是要以自己为棋子,来破残局!
流星划过,雄伯南奋力迎上,双方空中卷做一团,不过四五个来回,紫色光团便被整个甩下地面。
随即,辉光真气继续加速下落,朝将台而来。
这个时候,一道黄色龙卷和一道辉光从中军大营将台下方腾起,一前一后朝着白横秋而来,却是伍惊风和崔肃臣要学雄伯南之前作为,然而两者接连相撞,伍大郎的龙卷和崔肃臣的辉光却凭空消失,两人也先后也从半空跌落,如何能比得上雄伯南?
白横秋在空中七八丈的距离当场一顿,随即冷笑:“不自量力!”
然后便要继续整个人俯冲下来。
但也就是这个时候,已经等候许久的张行抓住了机会,受伤的左手拔出惊龙剑,奋力向上挥去,然后半空中只是一卷,便将紧紧攥着伏龙印的右手先甩了上去
真气充入伏龙印,绽放出耀眼光芒,带来某种强横威压,先行扫过白横秋,紧接着是惊龙剑卷起的如海潮般的寒冰真气。
双方真气对接之前,察觉到异样的白横秋便心下一惊,却已经再难辗转腾挪,乃是硬生生的撞了上去。
一合之下,双方各自弹落,张行归于将台之上,将惊龙剑再度插入满是寒霜的地面,而白横秋也远远腾离。
很显然,白横秋这一击没有奏效,或者说,双方居然平分秋色。
“伏龙印!”白横秋在空中立定想起了之前屈突达的猜度,居然没有任何惊讶。
而张行一言不发,刚刚插入地面的惊龙剑再度拔出,又一次牵引着大阵的真气奋力向上腾跃起来,隔着棋盘朝白横秋扫了过去。
白横秋怔了一下,察觉到伏龙印的压制靠了过来,只是微微一挡,便再度向后腾跃开来。
张行又一次落下,再度插剑、拔剑、腾起,全程没有任何迟疑,便第三度出剑,这一剑依旧是伏龙印开路,剑气在后,却是将正上方的棋盘给顺势捅了个空缺……或者说窟窿。
众目睽睽之下,白横秋再度向后,躲了一下。
“小子依仗外物,如何能持久?!”白横秋立定之后,当空来问。“你的修为,伏龙印能用几次?”
张行定住了对方,一声不吭,攥紧右手,引而不发,左手则再度拔剑,昂然跃起,划着空中棋盘,引着大阵之力奋力刺向对方。
这一刺,居然是要隔着数百步的距离,在空中来刺一位大宗师。
其势,其力,其气,皆不是之前三剑能比的,而眼见如此,上下如何不晓得到了生死关头,一瞬间,不只是强行挣扎起来的雄伯南与伍惊风,便是贾越也自后方荡起跟上,卷入这道灰白色的真气源流之中。
双方气势惊人,真气波浪在空中隔着百余步便隐隐相交,白横秋单手来迎,张行这一刺登时减缓,似乎大宗师尤有余力。
当此之时,王叔勇、徐师仁、牛达、贾越,包括崔肃臣皆腾空而起,汇入寒冰流中。
张行其势再振,继续向前。
逼近到还有十来丈距离后,白横秋扫过对方紧握右手,情知这一击委实难当,更兼立于黜龙帮大营上空,自己难得支援,却是犹豫片刻,转身而走。
张行这全力一击,居然落了个空。
几乎就是同一时间,大河出海口,从中午开始,就立在河心上空遥遥向西面眺望的白有思心中一动,似乎察觉到了一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什么,只是随即感知到了某种天地气机,身后原本就渐渐凝固的真气,终于成形,却是化为一头金色威凰,望河而啼,宛若活物。
也是这个时候,顺着大河,上游,东都,残破黑塔下的监狱中,察觉到有脚步声从楼梯那里下来,原本正在沉思的秦宝便试图起身,却忽然一个趔趄,只觉得后背原本已经稳妥的琵琶骨处伤口莫名再度运行阻塞,继而使得后背肌肉乏力,浑身紧绷,几乎站都站不直。
但他还是靠着墙,强压着剧痛和前所未有的脱力感,强行站住了,并见到了一瘸一拐搀着人下来的李清臣。
后者面色惨白到可怕的地步,这跟前者的蜡黄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二人对视一眼,暂时没有开口。
回到清漳水畔的战场上,满是白霜的人工将台上,张行再度坐在了鲸骨马甲上,一手持惊龙剑插入地面,一手攥紧了早已经碎裂的伏龙印,面色不改。
他知道,刚刚那一击,是自己赢了白横秋。
正所谓:
游莫羡天池鹏,归莫问辽东鹤。
人生万事须自为,跬步江山即寥廓。
请君得酒勿少留,为我痛酌王家能远之高楼。
醉捧勾吴匣中剑,斫断千秋万古愁。
沧溟朝旭射燕甸,桑枝正搭虚窗面。
昆仑池上碧桃花,舞尽东风千万片。
千万片,落谁家?愿倾海水溢流霞。
寄谢尊前望乡客,底须惆怅惜天涯。
ps:感谢新盟主灰灰噜同学,也祝所有高考学子考上心仪的好大学。
第二百五十四章 山海行(1)
晚间时分,一群乌鸦自战场上腾起,齐齐往北而去,引得一群打扫战场、补修工事的黜龙军军士诧异抬头去看。不过,乌鸦须臾便隐入夜空,些许乌啼也渐渐消失,军士们到底是收敛心神,重新放在了工作上。
天黑之前,就在张首席率领几乎全部高修为的头领奋力一击而陷入对峙之后,因为徐世英及时接管牛达大营,而马围又组织王雄诞、周行范引兵去扑大营东侧的河畔地,重夺大营,挤压白立本及其部两营太原军,到底是使得敌军不能再进,只能于天黑后无奈退去,从而使得今日之战暂时落下帷幕。
此战之后,营中士气似乎稍振,但来到晚间,却又显得有些低沉。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对于军中的中下层士卒们而言,此战过于仓促,他们的参照立场还是一个月前对河北西南部富庶之地的大进军,最多是东都大军的反扑,哪怕是战前专门做了说明,可这个弯转的是比较慢的,所以面对今日苦战得守,不由有些沮丧;而对于军中的中上层而言,他们对局势晓得清楚一些,所以之前不少人都带着绝望和不安的,今日见到大阵起效,张首席手握至宝,配合雄天王等人居然不相上下,也是振奋一时,但同样的道理,他们很快就看到了新的问题。
“我们今晚能趁机逃遁吗?”中军大帐内,围着一个火盆,徐世英认真发问。
此时,这位黜龙帮大头领正将雄伯南的一只手握在自己手中,以长生真气来做温养。
“不能。”回答徐大郎的正是雄天王,这位黜龙帮最高战力此时将手收了回来,并高高举起,然后环顾周边,严肃来对。“你们今日也都看到了,没有这个大阵,咱们怕是连太原军都挡不住,更不要说能连落四子的白横秋了,而这个大阵就是靠着这个营地摆出来的,所以一旦动身,被他追上……”
“只被他一人追上,我们四散而逃便是。”徐世英快速跟上,俨然另有考虑。“从今日战中便可窥得,上到白横秋下到军中那些关陇子弟,根本不愿意跟我们拼命,他们的心思根本还在关西,只是想狠狠给我们一下,现在我们拦住了他们,展示了实力,河北这边的人就都有谱了,等他们走了,我们再做收拾局面便是。”
“若是这般,不如之前就逃了,可之前为什么不逃?”有些胡子拉碴的周行范认真反问,三年半的时间,他跟当初跟在张白绶身后的贵族子弟完全不是一个形象了。
“之前不逃是因为之前没有证明咱们的能力,或者说咱们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挡住对方。”徐世英脱口而对。“现在看来,是有这个能力的,这就够了,可以走了。如果不走……”
“如果不走会怎么样?”脸色挂着血痕的牛达冷冷打断对方。
“会被磨死!”徐世英正色道。“天王说的清楚,如果不走,只能守着这个大阵,那恐怕首席连中军都离不开,其他人也要死死钉在原地……别看对方今日退了,那白横秋也打不进来,可只要对方困住我们,不要说薛常雄的兵马跟崔氏反叛的事情了,只要他们顶住援军和后勤,怕是我们要被活活耗死。”
“你这话前后矛盾。”牛达依旧冷冷反驳。“你刚刚还说,老贼他们的心思在关西,也是要走的,那凭什么是我们耗不过他们?”
徐世英张口无声。
王叔勇此时也皱眉来对:“徐大郎,你的话确实有些不清不楚,而事情说不清楚,是说服不了人的……”
“要我说,前面如何就不用说了,反正已经过去了,而且守住了,这说明当时留下来是对的。”徐师仁也在旁接口道。“只说现在,现在就是守或者走……守的坏处徐大头领已经说清楚了,被堵住、围住,很可能被耗死,那走的坏处呢?”
徐师仁说着话,其实是看向了有些萎靡的马围,后者因为修为太低,早早被安排到了后方贾越营中,但依然在最后参与了战事的指挥调度,算是这件事情上比较有话语权的。
而马围也看到了徐师仁的目光,他犹豫了一下,刚要开口,却不料有人直接接过了话。
“走的坏处是全军覆没!”崔肃臣靠在中军大帐内的一个柱子上,语出惊人。“最起码眼下是全军覆没。”
众人各自诧异,却跟之前相互争执讨论不同,此时并无人开口相对……一则,他们刚刚晓得这位崔二郎是在清河崔氏反叛的背景下折回的,而且今日下午是拼了命的,委实有些佩服;二则,这位平素寡言少语,很少说话,但此时一说话,在座的几位又都是有心的,瞬间想起来,人家之前是徐州大营的监军司马,是懂军事的。
“崔分管怎么说?”半晌,还是雄伯南来问。
“很简单,此时敌军,主要是太原军,没有理由因为一战之挫就彻底泄气,不再听从指挥,而且就是数里之外。还有东都军,真到了那个时候,也不会袖手旁观,而他们更近。”崔肃臣认真来道。“所以,之前的困境现在还在,只要我们一动,追来的,就不只是白横秋一个人,而是数倍于我们的大军,倒是我们这些人闷头四散逃了,这七个营的兵马和全军所有的准备将怎么办?”
话到这里,崔肃臣看向了周行范:“周大头领,之前咱们不愿意走,就是怕一走就溃……大家都说可以等白横秋走了再收拾局面和人心,可是人心和局面是根据我们应对方式来变化的,咱们做的越好,局面到时候就好收拾,万一哪里做的不好,说不得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徐大头领才会有这个意思,他是想说,咱们已经做的够好了,没必要继续冒险了!”
“而阁下的意思是,还可以继续守下去?”徐世英不耐道。“那我也只说两点……其一,继续守下去,我们是自家挺住了,可外面的人并不知道我们做的有多辛苦,等薛常雄那些人来了,把我们围个水泄不通,外面人只会觉得我们被锁住,隔绝了消息,而后人心长草,反而不可收拾;其二,我们之前只有数日的功夫运粮食,这里粮食不足,也就是半个月的粮秣,想耗也只能耗半个月……”
“我听明白了。”周行范忽然也打断了徐世英。“就是个决断呗……两相其害取其轻,留下来是有一堆难上加难的事情,但走了的话,也就是这屋里几个人走,这七个营和几百个准备将怕是要没个结果的……是这意思吗?”
徐世英没吭声。
“若是这样,我不走。”周行范叹了口气。“不是怕死,而是说我虽然没有凝丹腾跃的本事,但我家世摆在那里,黄州那边还有我叔叔,便是败的一塌糊涂,对面那些熟人总会留我一条命,可我下属呢?我才刚刚接了这个甲骑营,今日一战还挨了那么大一棋子,死伤了那么多……”
“那我也不走。”伍惊风也扶着下巴插了句嘴。
“可是拖到粮尽,不还得来这么一回吗?”徐世英勉力提醒。
“徐大郎胡扯什么?”王叔勇终于也抱怀呵斥,火光下,大家修为又都比较高,早就看到他的右手手指一直在抖,晓得他此时抱怀是为了遮掩。“往后无论如何,再难能有今日难?今日都过去了,往后不能熬下去?便是后来再突围,也不比现在逃走难吧?为何不能等半个月粮尽或者十日、八日再走?”
徐世英欲言又止,转而扫过在座几人,然后忽然叹了口气,却又将目光停在了张行身上。
“帮内同列,喊兄弟也好,称呼职务也好,阁下就不妥当了。”一直在核对阵亡名单的张行抬起头来,却没有直接提最重要的问题,反而正色提醒了一句称呼问题。
很多人都有些懵,唯独徐世英本人,他说“阁下”本来就是带气的,却是瞬间醒悟,便无奈点头认错:“是我疏忽了。”
“徐大郎提出来走还是守的事情就在这里,咱们是举手还是我以军中主帅身份直接对军务做定夺?”张行这才环顾周围来问。
徐世英早有结论,也不想争辩,便立即回复:“首席做决断吧!”
王叔勇、牛达、贾越、周行范几人立即颔首,张行也不客气:“守!”
众人如释重负,徐世英也没再吭声,他刚才看的清楚,王叔勇、牛达是认定了要留下来跟对方继续掰腕子的,雄伯南也隐隐有这个感觉;伍惊风、周行范未必有继续战斗的心思,但因为某些原因不愿意撤退;崔肃臣是跟自己彻底对立的……而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守那一方的。
而剩下的人里面,贾越、王雄诞、贾闰士有意见也不发表,跟定了张行,马围和徐师仁可能会有些犹豫,实际上也是会追随主帅决断的意思。
故此,张行一说守,那自然是守了。
“还是要说几句做解释的。”张行目光扫过唯一一个强烈要求撤退的人,转向他处认真来言。
“其一,白横秋以关陇子弟驭太原军,挟持其他兵马一起过来,最厉害的地方在于武力强横,这个我们已经撑过去了,比政治,河北这里他白横秋不占优,不会有比今日更糟糕的事情,甚至可以有所期待;
“其二,逃出去在后面收拾局面的确是一个路数,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我们也会走,但留在这里,也是收拾人心的一种手段,来围的兵马越多,大家关注越多,然后我们滴水不漏对峙下去,反而能显出来我们的本事来;
“其三,七营精锐,数百准备将,是我们黜龙军的根基与核心,被打散了,那是技不如人,但不能主动放弃!撑一撑,未必不能找到全身而退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