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讲究吗?”虽然不愿意跟这位扯什么关系,但既然开口,关许无奈,也只能硬着头皮请教。
“地盘大了,南北又多了五六个郡,还能有什么?非要说什么,这样的话,首席和马上要立的大行台就更贵重了。”杜才干明显心情复杂。
“这倒也是。”关许赶紧敷衍。
“我估计就是为了大行台做准备……大行台里面的几个要害的部,总得是大头领吧?”周为式忽然插嘴。“南衙那里不也经常有六部尚书、侍郎跳进去吗?”
关许登时醒悟:“就是这个了!”
不过,现在还没到说这个的份上,因为接下来还有一个大家最关心的流程——李枢。
“下一件事情。”魏玄定拿过一张纸来,努力使用真气,却又言简意赅。“龙头李枢领济阴行台总指挥战中领军南下徐州,大头领领军法总管雄伯南以临阵脱逃提议,罢免李枢一切职务,降为舵主安置,其余不问……”
下面立即鸦雀无声。
“大头领领聊城行台副指挥柴孝和以临阵脱逃提议,罢免一切职务,开除出帮,其余不问;
“大头领领文书总管兼将陵行台副指挥大头领陈斌以临阵叛逃提议,处死勿论,并罢房彦朗、房彦释、崔玄臣三人头领,另做安置;
“张首席提议,以临阵脱逃,罢龙头、总指挥,降为头领任用,其余不问……
“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大头领们提出的建议就这四个,我的意思是大家先做思索,定好主意,然后分批举手,哪个得手最多,就按照哪个处置,而且谁都要举手,不能不做理会,这样才算公平……如果有人觉得这样不好,有新主意,也可以趁机来说。”
说完之后,并没有之前那种中间一说话,四下轰然的场面,周遭反而格外冷静,便是李枢自己虽然脸色难看,却也只是坐在那里神思飘忽,只是听到“处死勿论”后,脸色有些青灰色罢了。
唯一产生骚动的,正是一些还没入局的人,比如说宇文万筹跟黄平,还有武安军的那些人……真不是这些人多么关心这件事情,恰恰相反,他们事不关己,才有了一点讨论余地。
“这种事也真举手?”依着宇文万筹的性情,这次居然也压低了声音。
“居然只有一家想着株连,还只株连了三人……”王臣愕也是愕然。
但没人理会他们。
过了一会,台上开始渐渐响起细密的讨论声,然后越来越大,甚至出现了争论。
这是当然的,首先,如何处置李枢确实争论比较大;其次,李枢是龙头,是济阴行台总指挥,是一开始黜龙帮建帮时就存在的两大山头之一,即便是崩了,那也影响力巨大;最后,正是宇文万筹吐槽的那般,是所有人都没想到,这种事情真让大家一起决断。
但并没有人提出新的方案,也没有人质疑这个方式,李枢自己都没说话,二房一崔也没有开口……因为这确实是个最公平的方略了,即便是留存李枢的几个方案似乎分了票,可张行本人也通过提案明确表态不杀人,而且雄伯南的方案摆在第一位也有了牵扯中立票的作用,没什么好说的。
过了好一阵子,一阵云彩都飘过去了,也听不到平息,魏玄定无奈做了提醒,再过一刻钟就举手。
然后不用一刻钟,气氛就开始重新凝固起来。
“同意雄天王提议的举手……降为舵主,其余不问……三十三手!
“同意柴副指挥提议的举手……开除出帮,其余不问……一十六手!”
话到这里,下面许多人都已经松了口气,李枢也从青灰色的面孔转回到了淡黄色,因为结果实际上已经出来了,但魏玄定还是在向张行征求了意见后继续了下去。
“同意陈总管提议的举手……处死,追责三人……二十三手!”
同意处死的意外的多,而且不只是陈斌,李定居然也在必须举手的提示下选择在这里第一次举了手,贾越、牛达、高士通、李子达、谢鸣鹤也都举了手……这要是直接在大头领内部举手,李枢真就要死了。
“同意张首席提议的举手……降为头领,其余不问……七手……结果出来了。”魏玄定也有些神色复杂,其人顿了顿,也没有追究李枢本人没举手的事情,便扬声宣告。“罢免李枢一切职务,降为舵主,别处安置。”
李枢猛地站起身来,晃了一晃,然后立定,团团拱手,却又对准了张行:“张首席,今日之恩,绝不忘怀!”
然后不待张行起身回礼,此人便径直离去,乃是在在场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中昂然而去,倒是多少显露出了关陇贵种的几分风采。
人一走,现场的气氛也缓和了不少。
李定及武安军、洪长涯及晋北军,还有黄平、宇文万筹等北地援军的方案也顺利通过。
跟传闻的一样,李定以龙头身份在武安郡建立行台,称总指挥,领武安郡、襄国郡,同时允许他联结冯无佚向北,攻略赵郡,下辖五个营,有一个大头领、六个头领名额,却只报了王臣愕和苏靖方两个在场的;而洪长涯类似,加龙头,称总指挥,领晋北三郡,也有一个大头领、六个头领名额,但大头领直接给了此次来援的尉迟七郎,而且暂时不编营。
黄平、宇文万筹更只是两人,不成体系,一个大头领,一个头领,也是轻松通过。
然后,在场四人各自上台寻了个座位,却说好的不举手。
而这三家顺利通过的原因在于两点,一点是武安军确实临阵倒戈有大功,晋北和北地的援军也是救命的功劳;另一点则是,这三家大部分大头领、头领都只是给名额,而且全是暂署,要等年底,或者下一次大会再做通过,正式入列。
这一次,除了一个李定象征性的坐上去外,其余人暂时没有举手权的。
对于这个安排,双方意外的都比较认可。
黜龙帮这里的头领们不敢想象刚刚决定李枢生死时,居然要新来的外人举手;而无论是最近的武安军,还是北地来的人都明显还是有顾虑,前者担忧被吞并,后者顾虑荡魔卫……所以,这种模糊有时候是有好处的。
不过到此为止,会议还没有结束,因为人事不只是谁当得大头领、头领,谁不再做龙头这种东西,还有人事架构和差遣呢。
果然,片刻之后,便有文书们过来将抄录好的纸张分发下去,大头领们人手一份还好,头领们却只来得及两人一份共阅,显然是上午临时抄录,不敢放开,以防流出。
而魏玄定也重新站了起来,拿起一张纸,扬声来言:
“诸位,首席议,建立大行台,暂驻黎阳,总揽全局,统一指挥各个行台与全局军务,其中张首席本人担**指挥,下设十六部,分别为文书部、王翼(参谋)部、军法部、军务部、刑律部、屯田部、仓储后勤部、户部、蒙基部、外事部、水利道路部、内务部、军情部、军械战马部、玄道部、卫疫部。”
话到这里,便全然安静下来,有人低头看,有人看不大懂的便抬头认真听,而听到这里,几乎所有人都涌上了一个念头,果然来了!
随即,却又有些振奋、疑惑和紧张起来。
振奋是因为这么多分部,而且许多分部明显跟朝廷有对照,终于像个正经朝廷了;而疑惑是其中颇有些部让人不明所以,还有些让人觉得小题大做不至于,而紧张是因为他们看的慢,一眼不能将所有任命看清楚,不知道自己还有跟自己有关碍的人是否在其中,又是什么权责?
魏玄定没有理会下面的这些情绪,只是继续自顾自念了出来:“各部以大头领为管时称总管,头领为管时称分管,通过头领身份但还没有过预期的称为代分管或者代总管。
“其中,文书部总揽地方文书,兼做地方官吏考勤,以大头领陈斌为总管,兼领副总指挥;
“王翼部做军务辅佐谋划,头领马围为分管;
“军法部监督各营兵马,兼做军官、准备将、士卒军功计量,大头领雄伯南为总管,兼领副总指挥;
“军务部管调度各营各处兵马,统一指挥出兵,大头领徐世英为总管……兼领副总指挥;
“刑律部修补新律,推行新律,监察民间刑诉,大头领崔肃臣为总管;
“屯田部继续都督原十余万屯田兵各处屯田事宜,相关律法人事归于军法部,黄大郎为分管;
“仓储后勤部管理各处地方仓储,多余官舍,弃业私舍、商铺,分发俸禄住宅奖赏,曹夕为总管;
“户部专职授田、均田,点验民籍军籍商籍,收拢田赋商税,点验军役劳役,邴元正为分管;
“蒙基部,专管各处少年孩童筑基、开蒙,同时设立各处学校,鼓励继续修行、学习……同时负责科考,公开选授官吏、军士,张世昭为分管;
“外事部,负责各路义军、诸侯联络商议,宣战议和劝降内应等事,谢鸣鹤为总管;
“水利道路部,整修水利,修缮官道官舍码头,协助监督军队、民夫运输,冯端为分管;
“内务部,监察地方,防范间谍渗入,镇压小股流窜盗匪、乱军,预防叛乱,张金树为分管;
“军械战马部,整修锻造军器军械军衣军中杂货,饲养购买战马、驮兽,张公慎为分管;
“玄道部,联络鼓励三一正教、四御正道,管理各处道观人员、产业,白金刚为分管;
“卫疫部,整备药材,组织医士、道人,治疗伤患、埋葬死者,防范病疫,庞金刚为分管。”
念完之后,魏玄定环顾四面,正色提醒表情不一的众人:“诸位,先仔细看清楚,可有哪里不妥,若有顾虑,现在可以寻自己同行台的大头领来说。而且这个名单并不是固定的,有不少任命是临时的,而且不少人是有兼任的,一打起来,一做起来,很可能便有变动,驻地也是……而若是没有顾虑,还是一刻钟后,大家就来举手!任命后,诸位总管、分管就要立即分担做事的!”
随着魏玄定坐下,场面居然跟之前李枢那次表决一样严肃,争论很多,但居然没有失去秩序。
但是又不一样,因为李枢那一次是随着时间流逝争论越来越大,这一次,却是很快就平息了下来,很显然,肯定是有一些分部的设立和任命是令人不满的,可面对这么大一个提案决议,尤其是张首席亲自提的决议,却也没有几个人真的能鼓起勇气来作新的表述。
徐世英目光从周边许多人身上扫过,对此心知肚明。
没办法,经历了建帮、突袭东都车队、历山血战、收编登州义军、北上渡河、建台河北,包括去年的黎阳开仓与今春的突围,张首席的威信已经到了一定份上,没有人再怀疑这位的权威和地位了。
尤其是李枢也没了,自己这样的刺头也终于服软了,那还有谁呢?
李定吗?
半推半就,不还是整个被吞了吗?当然,也跟他李四无能有关,区区将才、帅才,就以为可以做皇帝,或者说当那个头?不像自己,自家老早便意识到,不要想着当头,太难当了,藏在身后才是最妥的。
不过怎么说呢?到底尝试过。
窦立德吗?
徐大郎目光落在了这个眼下帮内崛起来最大山头的首领身上,却心中冷笑……对方现在怕是患得患失,想着自己的龙头位置到底稳不稳呢?
这个人,怎么说呢?微微可惜了,因为他最擅长的就是拉拢人心,可人家张首席最擅长的也是这个,而且手段更高明!
实际上,看看这个大会上的大头领、头领们就知道了,这所有的一切就是张行拉拢出来的山头,这个山头甚至溢出了黜龙帮!窦立德再怎么起山头,都只是群山中的一峰。
至于说单通海?
徐大郎看了眼单通海,却没有什么多余作想,因为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打小认识的兄弟……这厮表面上是张首席的最大反对派,却总在最关键的地方维护着张首席。
但自己好像也没自己资格说什么……谁跳出了张三哥的手掌心呢?
自己为什么要说跳出手掌心?这是什么典故吗?
哦,是因为张三哥将整个黜龙帮都握在掌心,而其余所有英雄豪杰都脱不开这个帮会的志向、道义、体制、前途以及现实的荣耀与利益吗?
或许,便是张三哥还是有些幼稚,但还真有可能成大事。
“诸位头领,既然大家都不说话,距离一刻钟还有些时候,借此机会我便来多说几句话。”正想着呢,那边张行张大首席忽然重新站起身来,然后环顾四面,却是打破这种僵局。“首先要给认个错,我之前对咱们黜龙帮的前景,一直有个念头,那就是取下一整片地方,安安心心打几年粮食,练几年兵,给几茬孩子全都开了蒙、筑了基,熬到他们十八九岁可以上阵了,然后天下之事就可以从容为之……三年前来河北,其实就有这个意思,现在也没变,还是想取下整个河北做根基。但从这次白横秋突袭开始,却又晓得一个道理,那就是这种乱世,指望着人家给你个安稳路数是不可能的……你们看,白横秋刚走,南面江都就兵变了,一旦兵变,江都禁军必然北上,马上南面又要打大仗……大家都安静!”
原本因为“打大仗”刚刚骚动起来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江都禁军这一遭肯定要来的,但我们又不能只想着应对眼前的麻烦,不去做长远计划,更不能只想着打仗,不想着做内政上的事情……
“大家想想就知道了,我们之前用的甲胄、军械,其实就是吃大魏登州仓储的老本,这次开仓救济饥荒的粮食,也是从大魏洛口、黎阳两仓储里取出来的。可是从去年开始,咱们有些精密军械就坏掉不好修了,今年这一战后缺口肯定更大。那敢问军械如此,粮食如何呢?那些陈粮能吃几年?
“更不要说,我们黜龙帮是要安定天下的,安定天下,就要执行好的律法,要有好的选官任官的制度,要清理无能之辈、处罚贪腐之辈。”
话到这里,张行语气明显加重。
“所以,我们要改变思路,要所有事情一起搞,军务最严肃,马上大头领们要举行小会说江都禁军的事情;可也不能因为要打临时的仗就放弃咱们自家原本的战略,更不能放弃建设内政来养精蓄锐,哪怕只有见缝插针的机会,也要见缝插针的做事情……现在这个提议,设置大行台,本质上就是为了不担心这些事情,我希望大家也要认真对待,举它一手。
“既然请了你们举手,那么里面的一些设置原委和建部后的思路,还有一些相关的决意,我也要说清楚,让你们心里有些底……
“比如说外事这里,往后我们拿什么原则来劝降?
“我知道,帮内现在有河北跟河南两大派,却处的还算可以,因为我们现在的地盘都是东齐故地,原本就是有联络的,只跟关陇势不两立;而且我也承认,往后我们要对付的敌人,恰好也都是正经关陇大族做的领头人;非只如此,我还得承认,关陇世族相互勾连了快百年,早就结成一体。
“但越是如此,我们就越要站稳脚跟,拿好立场,帮里河北河南人多,那是我们在这地方起的家,却不代表我们就是要给东齐复国,我们是黜龙帮,我们有自己的志向,我们决定一个人是不是可以做我们的同列,入我们的帮,只看他的作为对不对,跟我们是不是有同一个志向,能不能对我们的事业有帮助?除此无论。”
众人不免看向了李定,李定也终于没了今日淡漠的表情,略显生动起来,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有筑基开蒙的事情,很多人都觉得那是我个人之私政,恰恰相反,我今日明白的告诉大家,那是最公的政略,因为这个东西往上走,就是选官任官的公正之所在……我们许多人为什么造反,为什么嫌恶关陇,就是因为他们在选官任官上不公平,关陇人好像天生高我们三等一般……那么公平的选官任官是什么呢?抛开后续的功勋认定,我认为一开始的时候就是唯才是举,具体来说一个是看修为的高低,另一个就看学问的高低。而修为看高低,你得有修为,所以要筑基;学问看高低,一来得开蒙,二来得公平考试……大魏先帝发明的科举就很好,将来我们也要用。
“还有道路水利的修整,为什么坚持均田授田?为什么没制定新律法前就废弃官奴,减少私奴,制定新律法后更是公开废奴,以至于大头领和头领因为军功分了几百亩田都不能自家耕,还要租出去……其实道理跟筑基开蒙是一样的,就是一个字,公!
“黜龙帮为什么叫黜龙帮,因为龙是擅天下之利者,那么黜龙就是要平天下之利,就是要公!
“为什么要剪除暴魏,因为暴魏之前就是天下至不公的所在,肆意将上百万人给累死只为一人或几个贵种的享用,擅天下之利,无过于此!
“为什么要安定天下,怎么安定天下?不是简单的打下天下换我们来擅天下之利……物不平则鸣,人不公则起,只有尽量去维系公正,天下才可以安定!如果不公,总会有英雄豪杰起来的,所以天下才乱了这么久不得安定。
“这些话,这层意思,我曾在红山跟许多人说过,但是没有跟自家兄弟讲清楚,这是我的不对,我今天专门要说出来,希望大家心里有些计较,明白该怎么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