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黜龙帮的天命是自己争来的!是万事顺理成章方才有的天命!”张行继续来笑。“倒是你司马二郎,眼下之处境,明明是你自甘如此,却还是怨恨天命,岂不可笑?!”
司马正似乎是晓得口舌之上争不过对方,干脆腾出一只手绕过对方脖颈,然后捏住对方刀背继续切入。
张行一时间被勒得喉结发痒,气息粗重,当然也不能开口再嘲讽了。
看的出来,司马正早就留意雄伯南,之前一过河便做了针对,以至于现在雄天王是带伤协助,并不能真切改变战局。
只不过,黜龙帮如今规制,哪里又只有一个雄伯南呢?
忽然,一只只有十余丈的青色蛟龙自北面飞来,抵达跟前后,一口咬到外面巨人腰间,司马正一个趔趄,惊骇去看,才发现黜龙军竟然又多了一位材质卓绝的宗师,而这位宗师在自己刚刚渡河时分明尚未显化!
这还不算,张行既然一时脱困,且依旧端坐条凳,却不耽误他不顾一切利用徐世英争取来的机会侧身来刺敌人。
司马正跳开闪过,刚要动作,外面的青蛟复又游到外面巨人腹部,然后又是一口……这下子,司马二郎到底认清了现实,只是愤愤一剑掷出,只斫到对方所坐条凳一角,眼瞅着一块木头随着长剑掉下,便转身赤手向着大河方向而去。
张行依然不能离开条凳,却不耽误他回头教诲:“司马二郎,你若想脱困,先得不恨这天地人才行!我都不恨!”
可惜,司马正既从另一侧脱出构筑金龙的真气外层,身后相隔着的金甲巨人登时便也消散,而且不是凭空消散,乃是浓烈如实质的真气如雷鸣、地震一般轰轰然落地,继而缓缓散开。
这动静,把张行的话给遮盖的齐齐整整。
司马正既脱身而走,临到河阳城边,竟然再起金甲巨人如故,彷佛之前未曾消散过一般,白横秋见状,恨恨不已,也只好转身离开,去往轵关道亲自押后如故。
张行这边赶紧散了金龙显化,然后驱散了徐世英、雄伯南等人,只按着自己肩颈上的伤口,端坐如故,一直到天色转暗,委实不能再扩大战果,各部鸣金收兵,这位首席方才撤离。
回到温城,众将汇集,准备点验战果,徐世英刚把韩引弓提上来,准备交给张行裁决,却不料,封常自外面闪入,说是马围马分管有请张首席。
张行吓了一跳,只说让徐世英和雄伯南自行主持这些事情,自己便匆匆去了。
来到马围养病的地方,见到对方虽然还是气色不佳,但到底呼吸顺畅,动作稳当,心里这才放下来……毕竟嘛,马围这里还有几位长生真气的高手轮番帮忙养着,哪里就能死了?
只是这厮生活习惯太差,又对战事过于焦虑,所谓日思夜想、殚精竭虑,这才病倒。
“首席。”马围见到张行过来,反而显得焦急。“关西军撤退,你有什么打算?”
张行当然不会跟自己的参谋长卖关子,当即来到榻沿坐下,然后道出自己想法:“我的意思很简单,之前是他们主动开战,我们被动应战,而现在他们要撤,我们却没道理回去枯坐……咱们该继续打下去!”
“正是此意!”马围长松了口气,然后努力来言。“正是此意!
“首席,这一轮碰下来,双方虚实其实已经很清楚了,大英没他们想的那般强,可也没有那么弱,现在是我们占了便宜,他们明显受损,却没有动摇根基,所以一定要咬住他们不放,让他们没法休整,只能持续损伤直到根基动摇为止;
“至于东都,听说今天司马正大显神威,连首席都差点受伤,可越是如此,越说明他们只是倚仗司马正,下面的根基、实力还是最弱的一个,所以应该持续压迫他们,而且应该主动避开司马正,去削弱他们的根基;
“更不要说,还有南北两线,尤其是北线,估计也要动了,就更要主动出击,把视线吸引走……
“所以首席……咱们换战场,去河南,走淮西夺取南阳,尝试打通荆襄!且看他们敢不敢放任!”
“好!”张行点点头,俨然早有考虑。“正有此意,而且这一次你跟徐大郎、雄天王都不要着急动,徐大郎整编部队,你和天王则要保养身体,南阳那边攻心为上,我一个便可主持妥当……等你们休整好,咱们再从北面发起攻击!”
马围还要说什么,张行直接摆手:“我意已决,是绝不会让自己的参军活活累死的。”
马围只能喘了口粗气。
当夜,黜龙帮首席张行下令,斩韩引弓,传首河南;又,全军撤离河内,各营士卒邺城休整半月,归乡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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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风霜行(9)
十一月中旬,黜龙军大军折返,尚未抵达魏郡,便遭遇到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不大,而且在这之前地面就已经微微发硬,倒是没有阻碍交通……实际上,黜龙军大队冒雪归来,军中士气反而高涨,沿途多有歌颂。
真的是歌颂……一会唱“河北雪花大如手”,一会唱“嗟嗟烈祖观功业”,一会见到张行骑着黄骠马路过,还要改个词,唱“三辉四御有成命,正要首席做至尊”。
哎呀呀,气氛好的不得了。
随行的封常、许敬祖这些有文化的,都准备记录下来,当成某种祥瑞了。
来到邺城,更有魏玄定、陈斌、柴孝和等留守龙头带领大行台与邺城上上下下一起出来迎接加劳军。
黜龙帮不尚风华,或者说普遍性出身低微,统一河北前没几个人懂那些,倒省了许多事情……一如既往的简单仪式,然后便是廊下食。
胜利之后,没什么比大吃一顿更合适了。
军士们分营,将整猪整羊和整坛的酒领回去,就在预设好的营地内杀猪宰羊且为乐起来,各营主将与提供这些猪羊酒的屯田部屯将、仓储后勤部吏员也都留在营中与本营士卒一起享用;而大行台也在城南的大铁坊外搭棚开席,宴请归来的大行台直属文书、参军们……唯一的要求是,必须坚持廊下食的基本原则,也就是露天公开平等饮食,以示无私与公正。
酒过三巡,气氛变得非常好,毕竟嘛,说一千道一万,这次对撞之前黜龙帮上下还是有些心虚的,很多人虽然心里猜度是没问题的,甚至觉得必胜的,可还是心虚。
现在好了,碰一次,没吃亏,回身吹一个连战连捷,再加上黜龙军日益强大的根基,此涨彼消,不出三五年,这天下不就在眼前了吗?
气氛能不好吗?
只不过,也不晓得是不是封常这类人早就摸透了张首席的脾气,竟无人敢当众歌功颂德,也无人搞什么政治暗示,让魏玄定立即让出国主位置来,甚至没有人吟诗作赋以作夸耀!
着实可惜。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张行举起杯来,也不用真气,就是大声当众吟诵了一首看起来挺合时宜的短歌,一时间只有周边黜龙帮高层能听得清楚。
这歌当然合乎时宜,讲的就是出征归来,而且也的确下雪了,时宜两个字算是到头了。
吟诵完毕,一口酒下肚,就更妙了。
“首席不是一月内三次大捷,逼退对方得胜归来吗?如何就悲哀了?”眼瞅着张行放下酒杯,就在旁边桌子上的魏玄定这才皱眉捻须来问。“况且,是我们后勤供给的不足吗?如何又饥渴起来?而且首席走的时候也不算杨柳依依吧?”
不止是魏玄定,在座几位龙头和大行台的总管、分管们也都停箸紧张来看。
“老魏这就是不懂文学了。”张行带着三分醉意摆手来笑。“杨柳依依是夸张,是为了跟雨雪霏霏对照,你根本不晓得文人为了对仗能硬编什么东西……至于说饥渴、悲哀,也不是说我们,而是从士卒,乃至于士卒家人的角度来言……于他们来说,战争这个事情总是危险的,哪怕是不停大捷,可只要继续打仗,也可能会毁家灭身,所以一月三捷,也要我心悲哀;相对应的,哪怕是后勤妥当,猪羊酒面俱全,也比不上家里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再兑上一碗面疙瘩汤,所以是说回家之路‘迟迟’与‘饥渴’。”
“这倒是情真意切了。”听着张首席的硬掰扯,魏玄定也只能拢起自己制式黑色冬衣的袖子幽幽一叹。“怪不得首席能做首席……打完了胜仗就立即想到这个,寻常人哪能往这里想?”
张行摇头不止,也不知道是真喝多了还是没听懂魏国主的阴阳怪气:“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因为马上还要打仗,路上又见他们因为要回家过年高兴,到处唱民谣,方才想到这个……你们几位在后方,恰是前方的支柱,这些事情上真的要上心。”
“确实。”陈斌也肃然起来表态。“这一仗早着呢,只怕来年一开春就要再打!而且不止是咱们这里,北面也要开始了……首席接到密函了吧?”
“自然。”张行点了下头,复又摇了下头。“但我说的不是来年,也不是北方,我是说马上……我准备即刻南下,带领河南诸军攻打南阳。”
周围沉默片刻,留守三位龙头注意到随军几位的表现,立即意识到来的路上这些人便已经讨论过此事,而且已经自行通过了,气氛自然显得有些微妙起来。
“首席的意思是,若非需要来邺城走一遭,哄一哄关西和东都的人,安抚一下河北人心,否则当时就要直接渡河的。”雄伯南扶着双膝在座中肃然解释道。“南面战场的人选也定了,我跟徐副指挥、马分管都留下养伤,安抚、重整河北部队,柴龙头南下总揽后勤,与单龙头、伍龙头他们一起辅佐首席……至于魏公跟陈总管,坐镇邺城总得靠你们,委实没法动。”
柴孝和便要起身拱手,而陈斌则继续来问:“这样的话,此番南下会不会人手少一些?”
“不至于。”徐世英端着酒杯道。“南下的时候牛公跟魏大头领都会一起去,更关键的是南下战场开阔,淮西与南阳诸将态度暧昧,外交与政治许诺才是最重要的,而首席素来擅长此类事,多一个少一个其实并不碍事。”
陈斌点了下头,他刚刚发言其实只是出于大行台文书总管的本能,担心事情会超出自己的认知,现在确定事情确实很急促,不是这些军前任用的龙头要故意对他们这几个留守邺城的龙头做遮掩,便也无话可说。
至于张行对他权力的侵犯,陈斌倒是没有多余想法……非要说这个,只怕佩着泰阿剑的陈总管一直觉得自己是在为张首席防备那些人呢。
“此外。”徐世英继续旋转手中酒杯笑道。“我刚刚在河内那里证了宗师,再带着我不划算……现在回头想想,首席之前为了让我锻炼,一意沉默,也是憋屈了不少,河南的事情,还是让首席肆意为之吧。”
“不错,不错!”张行难得张扬起来。“也该我再出些风头了。”
首席如此姿态,刚才猛的一惊的陈斌也只能胡乱点头,魏玄定则无声斟酒自饮,倒是柴孝和终于找到机会拱手行礼了,将事情应承了下来。
十一月中旬,邺城下雪了。
但反而变得格外热闹了。
先是担心凌汛的部分河南籍贯的军士纷纷南下,提前归乡,军功点验暂时没法覆盖到他们,可只是走前拿着这几个月积攒的军饷搞大肆采购红头绳跟牛犊子,就已经让邺城车马纷纷了。
河南人着急回家,河北人就不急了,在张首席的直接关心下,河北的军功点验复核立即展开,而不止是战斗人员,参军、文书、地方官,甚至部分表现突出的民夫也都得到了嘉奖。
与此同时,依然是在张首席的直接关心下,例行的相亲会以及祭奠牺牲的追悼会竟然也同时展开。
这使得那些最突出的,也就是被指定为“战斗英勇”、“军功卓著”,最先得到此次战斗表彰鲸骨牌和升迁机会的河北籍贯年轻人,往往是上午刚刚参加完相亲会,下午就去追悼会,转头第二日一早就拿到了新的任命文书。
然后,就要考虑腊月过年和婚姻前程了。
没办法,这就是战争年代下新兴政权的特色。
可以想见,这种生死、慌乱、结合、离别、成长挤在一团的过程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也就在这么一片生机勃勃万物竞发之态里,在一切都熙熙攘攘着往着年关而去的好时节中,张行张首席忽然就离开了邺城。
走这么急是有原因的,首先是凌汛已经有迹象了,再不走,大队兵马连浮桥都难过……没错,张行不可能真的一个人走,柴孝和不说,这次立有大功的何稀也要随行,他学生冯端的那个土木营也要带走;因为河南缺骑兵,之前退往平原一带驻扎的几个骑营也专门挑出来刘黑榥、张公慎两个营带着过了河;包括更熟悉淮西地区的阚棱义子军,此行既有打通南阳的旗号,也不可能不去;王雄诞营因为是张行亲兵,加上多是河南人,也愿意去……总之,零零总总,包括踏白骑在内,说是不去,最后还是去了足足万把人。
其次,自然是邺城这里确实气氛很热烈、局势很安稳,后面从晋地冒出来的偏师也早被大司命给吓回去了,算是没有了后顾之忧。单就从张行个人感觉来说,这一个多月的战事后,可能邺城变化最大的就是他这个身体的小外甥……小孩子长得极快,已经能简单对话了;印象深刻的政务也只有一件,那就是欧阳问申请人手,准备收集各地的志怪神异,建立文档。
而既然没有后顾之忧,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那就走呗!
坦诚说,张首席走的这么匆忙,哪怕是没有公开成行,却还是引发了一些政治动荡……一个不太好确定规模的流言暗示,张首席这么急着走固然是军情需要,但也有为了逃避召开年前例行大会的意味。
毕竟嘛,只要不开大会,那么按照战时的规矩,他这个首席就可以为所欲为,今日暂署一个大头领,明日建个御史台,后日调任一个总管啥的,谁也没办法,而更妙的是,等到这些事情积攒的多了,自然就会跟战事纠葛在一起,等到战事结束时搞一揽子追认时,根本无人能反对。
倒似乎也有些道理的,只是张首席注定听不到了而已。
十一月廿六日,张行自四口关渡过了大河,抵达东境。
而一直到了这一天,理论上军事水平更高的李定,竟然还没有渡海。
可即便如此,李龙头也没遭遇什么政治流言,道理再简单不过,毕竟是跨海征伐,毕竟北地和巫地在全天下的最北面,而现在偏偏又是一年最冷的时候,那么任何军事行动都应该准备的更充分……甚至,不是有快马急报,说是张首席那边成功得胜回到邺城去了吗?
那是不是就不用这么着急跨海了?
当然不是。
结了婚的苏靖方并没有因此陷入思维上的迟钝,作为李定最亲密的学生兼下属,他自问非常了解自己的老师……自然条件越恶劣,就意味着在物资和组织度上处于劣势的巫族越容易打,就更容易在短时间内击垮对方,相对来说,自己这一方因为自然条件引发的减员,于自己这位老师来说,怕也就是个数字。
所以,李定李龙头一定是在等待什么,或者说是在犹豫要不要做什么。
不过很快,军令下达,若廿七日一早若无风浪,便即刻发兵,而廿六日晚间,李龙头将于苦海畔的落日堂召开晚宴,所有头领以上军官文武一并赴宴,做进军前的最后饯行。
这倒似乎无需多想了。
廿六日下午早早开宴,赫然还是廊下食。
没办法的。
这个廊下食,基本上都是最简单米面肉蛋凑成的菜式,少数会有一些酒水,而且几乎每桌都一样,甚至不分主次排列,还要最起码相互之间不做遮蔽……若是让十几年前的东都贵人们看到一定会笑话,但是伴随着黜龙帮-大明政权的确立与稳固,这种官方最高层坚持下来的东西,反而会成为民间的追捧。
甚至河北、河南、北地一些明显有传承的酒楼、大店也都做了改变,增加了许多常见份菜,设计了新的大堂与楼上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