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诚点了点头:“若不是因邱家之事耽搁了五日,我也许早已启程了。”
季忧看了一眼雾气蒙蒙的晨色,发现西边的天还灰沉沉:“从玉阳县到盛京要怎么走?”
“先坐车马向西南去,而后徒步绕过东寿山,再坐马车,玄元仙府的方圆百里不许凡人过境,我还需绕,然后到磨谷驿站坐马车……”
“这么麻烦,那你此行要花多少银两?”
“大概五钱银子。”
季忧微微一愣:“怎么说你也是个少爷,确信五钱银子足矣?”
匡诚愣了一下,攥紧包袱道:“读书人需苦心明志,不必要住店之处也可寄宿古庙,虽说这些年多有庙中兴妖邪闹鬼的传闻,但我身有浩然气,自是不怕的。”
“你真有浩然气吗?”
“这……我也不是很确定,但书上是这么说的。”
“太危险了匡兄!”
季忧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他一番道:“不然我跟你一起去,闹鬼的古庙我很有兴趣。”
匡诚听完后有些迷惑:“这倒不必了季兄,虽说赶考之路凶险万分,但五个里面也是能活下两个的,未必不能是我。”
“只活两个?那确实不必。”
季忧琢磨了一下,抬头看他:“匡家就你一个独苗,若死在路上不就太可惜了。”
匡诚仰头看着还未彻底明亮的苍穹道:“若真是如此,那便也是天命了。”
“跟我一起上路吧。”
“?”
季优将包袱背上:“听闻方若瑶要带一婢女随行,我想,我自然也可带一伴读书童,坐仙船也总比你绕来绕去舒服。”
匡诚微微一愣,思索片刻后轻笑着拒绝:“匡某一介凡夫俗子,怎敢去坐修仙者的宝船。”
“你嘴角有些压不住了。”
“匡某没有。”
两人沉默许久之后,季忧忽然伸出手:“给我,路费,五钱银子!”
匡诚犹豫半晌,随后将包袱从肩头取下,打开里三层外三层里,最后掏出一个鼓炸了的钱袋子,并寻出最小的一枚碎银放在他的手中。
就是这最小的一枚,掂量掂量似乎也超了五钱。
神你妈读书人要苦其心志,季忧眉心皱成了川字:“你有这么多,再给我点。”
“季兄,钱财过多会迷惑心智……”
“你怎么不怕?”
匡城握着自己的钱袋子道:“因为匡某是读书人,身有浩然气……”
季忧再沉默了一下,最后礼貌地上手乞讨,薅来了大概二两三钱的银子,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此时薄暮渐消,天光渐渐洒下,城中已有人影开始进出。
秋收至春耕之前并非农闲,玉阳县的百姓还要上山打柴,或去更远处做工,如此年复一年地艰难活着。
两人看到这一幕,沉默许久。
“走吧。”
“嗯。”
秋日清晨露重,这出城一路,二人的衣衫已经有些发潮。
但幸得日头随后便破开了云雾,一缕曙光洒下,从城洞穿了过来,将书生与少年的脚下照的金光灿灿,将身影拉的渐行渐长。
待到两人抵达城外时,县碑前的空地上已经站了诸多人影。
曹劲松、裴如意、方家父女,以及邱家三口全在。
除此之外,还有当日在谷场与季忧认了亲的那些百姓,也都聚集于此,为他送行。
眼看着季忧和匡诚一前一后地从城中走出,小小邱茹忽然脱离了娘亲的怀抱,迈着小腿冲了过来,抱住了季忧的大腿,并仰头看着他的嘴角。
“小丫头,你怎么越来越沉了?”
“少爷,茹茹在县令家吃过肉了,好吃的,爹是骗人的,我还想给你留了一块,可我嘴巴不许,都气哭我了!”
季忧不禁一乐,就见邱家夫妇赶来,手里还抱着个包袱:“少爷,这是之前救茹茹时换的银子,您带上路吧……”
李淑萍也随之噗通跪地:“少爷,愚妇先前无知,一直对您恶语相向,您最后却还救了茹茹,愚妇在此给您磕头了……”
“这就不必了。”
季忧伸手将李淑萍扶起:“我当南涯河第三家是我家的,邱茹便是我妹子,飞升成仙之前我定然还要回来多次,若你们总是这样待我,我还怎好回来?”
听到如此轻描淡写的飞升二字,曹劲松眼皮微跳。
此子出言,竟于风轻云淡中霸气侧露,果然不是凡人。
老邱此时将包袱递出:“少爷,将这个带上吧,背井离乡也没个熟人,很多事都是需要银子的,别亏待了自己。”
“不必了老邱,银钱我还是有的,这些就给你们留作家用吧。”
“季家人逃走之际将那些财物全都带走了,便是一锭也没给您留下,老邱我啊,可比少爷您清楚,您就不要再推辞了。”
“不是推辞,少爷我是真有钱。”
季忧看他不信,伸手拍了拍匡诚的包袱。
匡诚沉默了一下,忽然回想起在季宅见到他满身是血的场景。
那日季忧曾对他感慨,说青云天下终究少了一位惊才绝艳的绝世悍匪,可自己怎么觉得少不了一点呢?
“各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便到这里吧。”
“邻里街坊若有空闲,还请帮我打扫一下家宅,若有季氏族人回来,便托付与他们。”
季忧说罢转过头,看向那远处的旭日东升与群山连绵,轻轻呼气。
他觉得自己并非无缘无故来此,而是有些事该去完成。
“走吧少年,去见一见命运里的风。”
第十四章 仙朝内外
中原腹地,盛京北侧。
从永安大道远望而去,峰峦之上林海万顷,其下则有顺山劈开的一条神道,直上山腰,便能见到一座高于林海的白玉山门,而山顶上则有五座大殿错落,隐于云雾之中。
这便是大夏圣宗天书院,自太古传承至今,底蕴深厚。
此间,有两架珠光宝气的车架行至神道前,随后便有两人从车中走下。
一个年近六旬,白发苍苍,但面色红润,精神烁立,穿一件紫色常袍,另一位则身形伟岸,珠冠玉带,着镶花大袍,尊贵非凡。
“老朽魏厉,参见崇王殿下。”
“魏相快快起身,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
崇王上前,将这位两朝老臣扶起:“听说陛下近几日有些操劳过度,君体欠安?”
魏厉眯眼轻笑:“还不是在那儿琢磨什么重振皇权的新政,思虑成疾罢了。”
“陛下和我那位皇兄一样,终究还是不明白这天下并非他的天下,而是仙人的天下啊,仙权之下又何来皇权?”
“崇王殿下所言极是。”魏厉说罢忽然转了转眼球,“不过,我听说陛下将叶盛从寒铁关诏了回来,不知和这新政是否有关?”
崇王闻声,眉心微皱道:“北原的仗打完了?”
“据说叶将军在战场之中破境,如今已是上五境圆满,一刀斩杀敌将,巫蛮诸部暂退。”
“他没有道统传承,上五境圆满便已是此生终点了。”
魏厉连声道是,随后从袖中掏出一只瓷瓶递给崇王。
瓶中是玄元仙府的长老所炼制的血丹,每月都由魏厉送于亲仙派百官,可温养根骨,助力修行。
送予丹药之后,魏厉转头看向天书院神道:“老朽前些日子忙于收缴税奉一事,还未打听,为何这天书院的入院仪式忽然就推迟了?”
“本王也是刚刚得知,今年天书院择新时多了一位年未弱冠的下三境圆满,刚刚被送达盛京。”
“竟有此事?那崇王不就又要多掏一笔供奉?”
天书院外院弟子若不入上五境,便无法享用万民供奉。
但总有些京中大员或豪门世家去抢着供奉、结交,毕竟能入上五境的仙人,于凡俗之间已是顶级存在,崇王便是深谙此道,每年都花费大量银钱去奉养天书院弟子。
不过这一次,他却摇了摇头,有些看不上这多出来的一个。
“这可是怪事,要知往日里所有年未弱冠的下三境圆满可都被您给抢去了。”
“这次往日不同,那人并非仙族后裔或世家子弟,而是一乡野私修。”
魏厉微微一愣:“私修?”
崇王负手而立:“我供养的外院弟子也有数千了,每年都花费巨大,可真正能成才者寥寥无几,只因入上五境之后,每一境都需要大量的仙草与灵药供给,便连我也承受不起。”
“这么说,崇王对他们没兴趣了?”
“不,另外两名学子,我势在必得。”
崇王忍不住扬起嘴角:“楚河,玄元掌教亲传弟子楚先胞弟,这一家可都是天赋非凡,另外那个,背后则是云州陆家,手握云州灵矿。”
魏厉眯起眼睛:“崇王殿下所图甚大啊。”
“诶,这种大不敬的话就不要再说了,走吧,也该到观礼的时刻了。”
崇王制止了魏厉出言,背过手走入院中。
院中身着白衣的修仙者来来往往,或步行,或浮空,或御剑,看上去颇有仙风道骨。
入院之后往上走,便是登仙白玉台。
刚入院的九州才俊便聚集于此,正在交头接耳,相互攀谈。
他们来到天书院已有三日,相互间已经熟识,却很疑惑人既已到齐,为何这入院仪式却偏偏推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