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在看过山海阁的传讯之后,颜景祥立刻就带着颜景瑞上山了。
只是他的女儿并未接见他们,只见到了守宫的颜川。
据颜川所说,鉴主正在闭关的关键时期,不见来客。
于是他们便又回到了峰主大殿,借着玄剑峰居高临下的地势,看向对面南风城中那不断施粥的商队。
沿袭了千年的税奉制度保证了修仙者地位的超然,也保证了他们不事生产仍旧可以逍遥自在,不被俗物累心。
可此事若真的被就此改写,恐怕会有泼天影响。
青云天下的那些百姓通过劳作可以领取丰州粮资,而不必活命于当地的粮产。
但九州的粮产总数被拿去八成,就意味着再也不会有足够的供养。
哪怕世家仍旧可以以百姓为威胁,抢夺那些用以安家的粮食,可一切都不再是顺理成章了。
最重要的是这租借土地的十年之间,没人能想到季忧还会搞出什么。
要知道,从他入天书院到他多次影响这方天地,也只不过是短短五年。
更关键是,当粮产被集中到他的手中后,他可以通过供奉拉拢其他世家,甚至仙宗,不管五五还是七三分账,他都有的是办法改写整个天下的格局,将九州打散。
而世家、仙宗之间本就存在着明争暗夺,自然会因此而相互割据。
能从季忧手中拿到税奉势力,必定会借此机会维护这种规则,以正义之口借机发展壮大,并打压四方。
从大夏建国,到仙宗出世,再到千年世家行祸,这样的事情早就已经屡见不鲜。
确实,不管是何种方式,这都是一次需要时间跨度的谋划,但起手之际就已是风雷赫赫,叫闻者变色了。
“峰主!”
“?”
颜景祥正在凝望女儿的主殿之际,峰中有一随伺弟子匆匆而来,行路间腰间佩剑一阵哗啦作响。
见此人来到身前,颜景祥转身开口:“讲。”
“回峰主,宗外行走来报,山海阁、陈氏仙族,还有问道宗都派了大批长老及弟子下山。”
“那便静观其变吧。”
颜景祥轻声开口,与胞弟颜景瑞对视一眼。
他们之所以没有太过急切就是因为他们知道,即便灵剑山和天书院纹丝不动,其他三家仙宗也是坐不住的。
与此同时,三大仙宗门人纷纷涌入了所在州郡,并联手签发了御令下达到御下世家的门中,要叫停各州利用百姓对无虑商号的抢夺。
同时御令之中还有一条,就是要求御下世家将收来的粮食立刻按照足够的份额发放给那些流民,然后留下自己所需,并按照粮价付出报酬,将剩下的立刻全部退回。
他们是不会允许季忧将这件事做成,所以他们势必要拿回那些被签了约的鱼鳞册。
但人族灾祸之后,除却丹宗之外的六大仙宗全都遭遇了重创,在不清楚天书院和灵剑山站位如何的时候,他们不希望冒风险,所以态度不可谓不温和。
这是他们的诚意,也是试探。
但同样的,他们的诚意为的是换来对方同样的诚意。
三宗御令来得猝不及防,让许多世家忍不住一怔。
因为季忧已经无计可施了,而自己的粮仓几乎要满到溢出,正是彻底将其踩垮的好机会,他们不明白为何仙宗会忽然下发御令。
若是天书院也就罢了,让还粮的竟然是山海阁、问道宗和陈氏仙族,此事更让人觉得难以理解。
“商长老,那季忧已无计可施,为何要将粮食还回?!”
“叫你做你就去做,态度记得要谦和!”
“?”
尽管许多的世家不清楚为何会做此决定,但他们发现这些仙宗来者的表情都十分急切。
更为关键的是,他们发现当初被仙宗拉上山的粮车也全都被拉了下来,甚至有的车上还满载了法器与丹药之物。
尽管犹豫,但来自仙宗的压力却是实打实的。
于是逐渐开始有世家下令停止了收粮,同时将卸下马车装入粮仓的粮食又重新开始填回到麻袋之中。
此时,阴沉的天色之下,一辆快马正在从青州一路向着丰州狂奔。
立冬之际,天气已经十分寒凉,策马飞驰之间,冷风扑在脸上的感觉不亚于刀割,但那匹快马仍旧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
历经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奔驰,快马终于抵达了丰州城。
随后,一人从马背之上翻下,匆匆进入到了季寨之中。
此人是青州的一位伙计,但并不在无虑商号负责放粮工作,而是负责观察。
季忧要做的事情对青云天下影响极大,但他坐镇丰州,只有孤身一人,无法兼顾六州,所以在事情开始之前就安排了眼线,观察各方动向。
呼哧呼哧——
连日快马加鞭让这位伙计疲累不堪,连喘息的声音都显得十分疲惫。
但他速度不减,仍旧一路狂奔着穿过了宅院,并在入二进的时候见到了邱忠。
“邱叔。”
“怎么了?”
“我要见东家。”
邱忠正色了几分,随后便带着他去了二进的正厅之中。
随着气温的骤降,季寨之中大大小小的住间都燃起了炉火,二进的正厅也不例外。
随着邱忠在前挑起布帘,一股温热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伙计走入前厅,在季忧面前拱手开口:“东家,第六仓的粮食刚刚送到,那些世家忽然停手了,另外仙宗有大批长老及弟子下山入城。”
“看来是被发现了,比我想象还要快一些。”
季忧凝着眉头看向邱忠:“传讯出去,叫所有前去租地的掌柜与伙计迅速将剩下鱼鳞册送回丰州。”
邱忠拱手:“我马上就去。”
“等等。”
“少爷还有何吩咐?”
“叫他们注意安全。”
老邱点了点头,随后迈步朝着屋外走去。
而此时,围在火炉另外两边的曹劲松等人则忍不住对其一阵直视。
其实他们一开始也不清楚季忧究竟要做什么,直到那一份份的契约及鱼鳞册不断被带回,才明白他的图谋,心中已经颤栗了数日。
这不是吸血,这简直是要扒皮了。
改写青云天下的税奉制度,这种事对他们这些人来说简直是想也不敢想的。
他们后知后觉,才明白自己似乎是在见证历史。
尤其温正心、丁瑶、卓婉秋还有陆家姐妹,不由得一阵心乱如麻。
世上天骄无数,贵公子多如牛毛,她们见过无数风度翩翩,器宇轩昂者,却第一次见到有人挥手间皆是颠覆天下之举,靴子中的脚脚不禁一阵蜷缩。
“……”
“丰州的放粮施粥竟还未结束?”
“没有,前几日又运来数车粮食,这才发了不知有没有两成,一切都还早着呢。”
“我竟未预估到丰州的粮产竟然会如此可怖……”
“再多又有何用?天下世家千万,就算再多的粮食又怎会吞不下?”
盛京城中太平楼,无数修仙者端着茶杯,凭栏远望城中间一阵议论纷纷。
他们仍旧在关注季忧“无力挣扎”的场景,即便看了一个月仍旧乐此不疲,甚至比过新元还要开心。
尤其是方锦程,已经脑补出了季忧面色惨白,季忧无能啸天,季忧悔不当初等多场大戏,每日都乐得合不拢嘴。
在他看来,此情此景无疑是最为解气的,甚至让他的道心都不禁通明了几分。
赵云悦也在凭栏之前,见状不禁开口:“其实他若是能收收那份傲然,出面向世家低头认个错,事情或许还有缓和的余地。”
“低头?”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放粮,大部分的世家所需都已被满足,剩下不过是对季忧目中无人的打压而已,要的就是让季忧知道自己究竟几斤几两罢了。”
其实赵云悦所说的确实不错,世家所收的粮食的确已经差不多够数。
但他们仍然没有叫停的意思,说白了就是为了给季忧一个教训。
所以只要季忧能站出来认个错,向天下仙家低头,即便无法结束这如同深陷泥沼的困境,但也不至于被盘剥的如此狠毒。
但是直到现在,季忧都没有出面,更别说低头认错,让那些世家手下留情了。
赵云悦看着那人潮涌动的商号不禁轻声开口:“为了面子苦撑着不肯低头,岂不是已成了天下的笑柄,还真是愚蠢。”
方锦程闻声瘪嘴:“他当然不会低头,不然怎么凸显自己与众不同。”
“方兄的嘴巴,还真是毒辣。”来自其他世家的几位贵公子听后不禁一阵轻笑。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话倒是不假,但毕竟身处同门,此话颇有落井下石之嫌了。”
“同门?以为自己天下无敌,还想剥削世家,如今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我都要怀疑他还有没有脸面回天书院了。”
方锦程端起茶杯饮下后啧了一声:“虽然这一月来发生的事情已足够精彩,但看不到他认错还真是可惜,说实话我还挺想看看他如今的表情的。”
曾家一位公子见状转眸:“方兄这是要杀人诛心啊。”
正在众人闲聊之际,忽然有人凝住了眼眸发出了一阵疑问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于是众人停止了闲聊,重新看向下方。
只见随着刚刚那一批百姓领完了粮食之后,后续的人已经没多少了,原本拥堵的长街很快就没了那摩肩接踵般的夸张。
尤其是门槛早已被踏破的无虑商号门前,拥堵着领取粮食的人群规模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少。
从正午时分到申时将近,短短一个时辰之间,永安与长盛大街竟然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