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忧是泥身,一被碰就会露馅的,于是在听到这句话后立刻摇头:“我还好,并未受到什么伤,多谢公主关心。”
“既是如此,那我便不做打扰了,告辞。”
“公主慢走。”
封阳看了一眼他那遮掩的十分严实的衣襟,终究没再出声,而是背起药箱,边点边走入了夜色之中。
此时古树之下,季忧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
其实当初在盛京之中遇到的时候,他心中也是有些疑惑的,不明白为何封阳只是见过他一次,期间还隔了这么多年,再来盛京时她还是会喜欢自己。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对方的心路历程原来是这个样子。
红颜祸水,当真是害人匪浅。
想到这里,季忧眼前不禁浮现出她手持长枪守在自己身前,虽然浑身都在颤栗却半步不退的画面。
他若真是另一个人,想必当时便已经喜欢上这勇敢的女子了,然后在听到她已有心上人的时候心中一痛,黯然神伤。
深吸一口气,季忧从古树下悄然离开,而后循着耳边所能听到流水的方向悄然而去。
此时的封阳已经坐到妖族的暂时歇脚的地方,夜寒正在与其他四位少族长闲聊,看着妹妹归来,于是伸手帮她接过了药箱:“那个人族的伤势如何?”
“他说他没有受伤。”
“没有?”
夜寒听完后不禁微微一怔:“之前在山岗上的时候,我明明察觉到有一缕气劲落到了他身上的。”
封阳听后沉默许久,而后感受到着裙摆后面的摇晃有些恍惚。
正在此时,山谷之中的传来一阵哀嚎声。
年轻的妖族公主回过神,起身背起药箱:“我去看看人族有没有需要医治的患者。”
既然同意和人族联盟,且对方确实展现出了诚意,夜寒对妹妹的想法并未阻止,而是叫了身边的两个护卫与她一起同去。
随后三人便迈步进入了山谷,便见有个人族的老者正躺在一个年轻人的怀中,眼睛半合着,喘息十分急促。
封阳见状放下药箱,先撑开他的眼皮看了看,而后又拿住了他的手腕,摸上了脉搏。
与此同时,那老头仿佛失魂了一样,口中不断念念有词:“孽子,快,快让我见见季公子……”
封阳听后微微一怔,转头看向了那年轻人:“他在说什么?”
“自打被那些鬼东西抓了之后,我老爹就有些神志不清了,见到拿剑救他的都会说是季公子。”
“你们是丰州的?”
“是,我们丰州万和县白杨村的。”
封阳见状的看向那老者:“原来老伯也记得季忧么?”
年轻人闻声开口:“我爹说当年丰州分田地的时候,他是亲眼见过季公子的,我说他认错他还不听。”
听到这句话,封阳沉默许久,待到回神之后取出银针,开始给面前的人族老伯疏通气血,并喂他服下一颗润肺的丹药。
接着她便站起了身,眼神轻轻朝着那人族所在的古树一瞥,人没见到,却见一道身影从大雾之中匆匆远去。
哗啦,哗啦——
浓雾憧憧的河岸边,没有夜色照亮的大湖就仿佛是一座墨潭,深邃而幽暗。
这是怒江支流所形成的一座湖,水质倒还算是干净。
此时,在湖边的一方青石上,一尊有些开裂的泥人正立于一个较为干燥的地方。
而在其前方,一道金光四溢的神魂正在以灵气鞠水而起,不断地修补着那泥身上的裂痕,随后再将痕迹磨平。
虽然气息和神念恢复过来了,但开裂的肉身却无法自行修复,只能手工修补,毕竟他还要继续寻个地方悟道,若不修补的话,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碎成一片土坷了,而到了那个时候,他的神魂便再也无处安放。
等把所有裂痕修复好,他还稍微以术法凝结了水汽,给自己稍稍修整了一下眉眼。
“终究是先前长得太过精致,以至于几番调整都只有两分像从前,盛世美颜当真不是人力可为。”
季忧如之前那般稍稍后撤,远距离看了一眼,不禁念念有词。
待到泥身稍稍干燥一些,泥身先前的缝隙便不再明显了,季忧的神魂瞬间化成一道光束,入主其眉心,而后无尽玄光从其体内爆发而出。
一瞬之间,这泥人便如同活了一样,化形到了与人一般无二的样子。
季忧晃动了一下手脚,渐渐习惯了那种实感之后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只是走着走着,他忽然就停下了脚步。
远处的浓雾之中,封阳正看着他,藏在发间的耳朵不知在何时已经微微竖起。
其实方才那个神志不清的老伯提醒了她,有时候不能光靠看的,要要靠感觉。
那人的相貌确实不像季忧,可她就是觉得他一定是季忧,因为对方的气质,某一刻的神态像,还因为自己控制不住的尾巴。
所以她想来找他,再来看看清楚,没想到就看到了这一幕。
果然,是自己喜欢的人在山岗前拦下了遗族将臣,甚至还企图舍命把遗族引走。
他做的事,就像自己一直从故事里听说的那样,甚至比故事里还值得喜欢。
不过想到这一点后,封阳的睫毛却然有些微湿。
人家都说了不是了,是她自己多事非要刨根问底寻个清楚的。
可寻清楚之后她忽然意识到,人家之所以说不是,其实就是觉得她没必要知道。
就像她刚才讲的那个故事一样,你喜欢人家,人家又不知道,只是见过三次,为什么活着就非得告诉你
此时,季忧与她对视间开口:“都这么晚了,公主殿下来此处作甚?”
“有些睡不着,所以来此逛逛。”
“原来是这样……”
季忧确认她应该是看到了,却没料到她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封阳故作轻松地看着他:“我想公子大概是不希望这件事被封阳这种无关紧要的旁人知晓,方才问的时候才会不说,你放心好了,我会将此事忘记的。”
季忧听出了这话中的颤抖,但还是轻轻拱手道:“多谢公主体谅。”
“那我先回了。”
“晚安。”
封阳恬静地向他行礼,而后转身朝着来时方向走去,睫毛颤栗不止。
两个人都假装无事发生,真是默契……
不过刚刚迈出两步步,她的脚步就忽然停了。
此时的她眼眸轻颤着,看着眼前的大雾,就好像看到了当初在盛京的小巷一样。
那天也是这样的,她什么都没说,后来才发现她最遗憾的不是不能喜欢他,是直到他死了,自己都没有告诉他自己喜欢过。
想到这里,封阳忽然忍不住转过了身,脚下倏然用力。
季忧还在原地看着她,见状不禁抬眸,紧接着就感觉到一阵香风拂面。
果然美人恩重难消受,秋波流转最留人。
她若是走了也就真的走了,此时回头当真叫人破防。
季忧轻叹一声,终究还是轻轻伸开了双手,将那扑来的娇柔身躯接到了怀中,胸前圆圆满满弹弹。
若有机会不死,回去还得告诉傲娇鬼,自己又惹了一个。
而这,都tm赖匡诚!
不过虽然是这么想的,他的手却忍不住环了过去,贴着她的臀儿,将她柔软的腰肢全都搂抱在怀中,贴得紧实而契合了不少。
而刚刚搂住,他就感觉到怀中的小妖精不由得缩了一下,似是有些惊慌。
其实封阳只是想要抱他一下就松开的,然后告诉他,不管对方如何想,她就是曾喜欢他,然后就此潇洒离开。
但她没想到自己会被抱住,秀发间的耳朵一瞬间便竖的直直的,眼眸圆睁。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因此而挣扎,反而一瞬间就乖巧了。
季忧感受到怀中娇柔的异族公主,沉默许久之后才轻声开口。
“其实关于我还活着的事情,我并非不想告诉你,只是我之所以能回来,是因为立了重誓,而我需要在夜色下破境到神游,才能拿回肉身,这才算是有了个还愿的基础,期间十死无生,所以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告诉别人,于你也是。”
“就如同今日一样,若不是你父亲前来,我怕早已死在这里,而像这样的事情可能还有很多次,不与人说的话,你们就不用再经历一次痛,整个世界就好像我从来都没活过一样。”
封阳缩在他的怀中听着,忽然意识到他是在对自己解释,解释自己为什么骗她。
但他的解释跟自己想的不同,不是觉得她是没必要知道的旁人,而是怕自己再有意外会惹她伤心。
她知道他的死会让自己伤心,他没有避开自己喜欢他的事,没有假装不知。
封阳樱唇微张,眼眸一阵闪烁,多次想抬头看他的表情,但试探许久却始终不敢与他对视。
年轻的妖族公主,前一刻把他当别人时还口口声声都是喜欢的时候,此刻扑进怀里反而害羞了。
不过她不敢动,她的尾巴倒是扑簌簌地动得欢快,让她整个人都僵在了一起,拼命控制却也压制不住。
季忧说完话之后见她没有反应,也有些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嗅着封阳那带着体温的雅香沉默不断。
就在此时,他发现了那根晃来晃去的尾巴,以为她是在邀请,于是伸手将其握在了手掌中。
一瞬之间,他就感觉怀里的妖精不但颤了一下还“呜”了一声,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指也忍不住更加用力了几分,才明白是误会了。
不错,这样的事物他也有一根的,有时候不但无法控制,甚至它还能倒反天罡地控制自己。
搂抱半晌,季忧逐渐感觉到怀里的小妖精放松了下来,于是轻轻开口叫了一声封阳。
封阳也知道没办法一直装死,不然就要抱到天亮了,虽然她喜欢,但她皇兄必然不喜,于是鼓起勇气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们明天一早大概就会离去,但我不会跟你们离开,原本是想过完今夜再告别的,但你现在就在这里,我索性就说了。”
封阳终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为何不能一起离开?”
季忧看着她:“我只有留在最浓郁的夜色下才能尽快冲境,也只有神游才能拿回自己的肉体。”
“那我留在这里给公子护道。”
“不要,留在这里太危险了,我就是担心这个所以才谁都没说,你若是听话,明日便跟族人一起离去。”
封阳听到“听话”二字忽然就抿住了嘴,其实她到现在都是懵的,但却从这两个字里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亲近和支配感:“我……我为何要听公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