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瞟了眼他身后的琴,声音冷下去,“你是宫中乐师罢?为我弹奏一曲可好?”
他攥着衣袖的手收紧,无权拒绝,只得低声应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竹林,那只兔子还一动不动留在原处,大约两个时辰后,才被过路的宫婢看见,那宫婢吓得失声惊叫。
第231章 救醒
白之琦着人将宣娆引至临近的亭中,自己为了避免被人瞧见,先行回了慈宁宫。
宣娆在亭中安杌架琴,信手拨弄了几下。
被留在此处的婢子手中端着承盘,盘上置一钟酒,道,“我家小姐命你只管抚琴,无令不得停下。”
他的手一顿,“那这令何时来?”
婢子轻哼一声,“喝了这酒,你便知晓了。”她将酒盏递至他跟前。
他瞥了眼,杯中酒液澄澈不见杂质,显然是宫中常供的上乘的酒。但听这人的意思,里边大约还搁了旁的东西。
他心下一沉,没有动作。
婢子又将承盘往她跟前递了递,“奴婢会看着你喝下的。”
宣娆抬眼,往长安宫的方位看去,神思飘远,直到她又催促,方端起酒盏。辛辣的酒液入口,划过他喉间,一路灼烧至肚里。
她见他喉结微动,垂下手,随意拎着承盘。她收了喝净酒的空杯,举步离去。
身后传来了悠扬的琴音,声声入耳。
冷风穿亭而过,宣娆从容地拨弄着琴弦,其音或如珠落玉盘,或如山泉过涧,正是一曲梅花三弄。
喉间首先被灼热感攫住,他不由得咳了两声,口中涌上一股腥甜。
他掀起眼皮,瞥见那婢子已走远,哂笑一声。她许是料定了,这毒侵染全身的时间,不够他去给谁报信,才如此放心地提前离开。
他不再抚琴,费力地起身,踉跄着走下亭台。
从指尖开始,身上渐渐被麻意侵蚀,因此,每走一步,都要费尽力气。他心下突突跳着,勉力大口喘着气,冷风一股脑灌入口腔中,又引来几声咳嗽。
穿过宫殿花障,终是见了长安宫的一角。
此时那麻意已蔓延至了大腿上,他知道,若是不快一些,不再快一些,恐怕就见不到她了。
分明愈发近了,他却更是提起心来。
快了。再撑一下。他如此告诉自己。
他控制着不像是自己的双腿,几乎是跌着往前去。风鼓起他空荡的衣裳,衬得他像是要迎风散去。他抑制不住地咳着,血染得唇上嫣红。
朱门正在跟前,他蓦地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前,最后泛起的是懊恼与担忧。
他就不该那般谨慎,直接推开那婢子该多好。若是因为他报信不及,那人对她不利,那就是他的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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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安宫扫洒的宫婢听得宫外的动静,探出来看。宫外一人倒在地上,血漾在脸颊下,她哪里见过这场面,吓了一激灵,一时竟是跌坐在地,动弹不得。
她张了张口,却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良久才爬起来,急匆匆往殿内去。
殿内,阮玉仪正与姜怀央共用晚膳,忽听门被人撞开,外边扫洒的丫鬟腿一软,几乎是跌进来,口中混乱道,“陛、陛下……外面……”
侍立在侧的岑礼沉了脸色,低斥道,“有野兽追?没规没矩的。”
这婢子到底年岁不大,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早颤得不成样子。
阮玉仪微蹙了眉,着木香递了茶水过去。那婢子仰头饮下,方缓过气来些,“外边有人……不知是伤了还是……”她避讳着那个字,话说半截咽了回去。
可阮玉仪还是听明白了。
一边的姜怀央亦是面色不虞,打发温雉去瞧。
不消多时,温雉回来将情状如实禀了。
她听罢,微微倒吸一口凉气。
自是不好叫人在长安宫前出事的,况且见他模样,似是还有什么事。之后各有宫人去请太医,或将宣娆暂且安置在下房,或取了清水巾帕,替他擦去脸上血迹。
她稍一思忖,遣木香拿了胡医给了香囊来,取半匙药粉融入热汤里,给昏迷的宣娆灌下。
只是他到底没意识,没法吞咽,宫人喂了一半,溢出一半,直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弄脏了十多张帕子,人才悠悠转醒。
侍候的宫人并太医,皆是松下一口气。
宣娆一睁眼,四下看了看,就急着下榻来。他张了张唇,却发现喉间一片刺痛,几乎说不出话来。
太医沉着眉,将人摁回去,“你嗓子伤了,且歇着先。”
他摇了两下头,放弃了出声,欲推开太医的手。
一边的宫婢反应过来,道,“奴婢去唤陛下和娘娘。”
不知怎的,他忽地顿住,抬眼去看太医。
“这里是长安宫的地方,莫急,有何事待陛下来了再道不迟。”太医见他不乱来了,这才回首去收拾诊箱。
他攥着膝上的锦衾,一动不动注视着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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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门吱呀被推开,外边的光亮撒入,阮玉仪在姜怀央身侧,逆光而立。
姜怀央睨着宣娆,“不是有事要禀?”
宣娆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了两下手。一侧的太医附和着解释道,“陛下,他伤了嗓子,怕一时半会儿开不了口。”
闻言,阮玉仪侧首着人备笔墨来。
他下榻至小几边,执起笔,因着身子无力,指尖尚还有些发颤。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才落下笔。
满室皆静,无不注视着他写。
正这时,外边有一小宫婢推了门进来,颤着声道,“娘娘……阿怜它,它没了,被发现在西宫一假山附近。”
阮玉仪喉间一紧,“什么时候的事,方才还见过它——”那团白绒绒的影子似乎还在眼前。
阿怜虽是野兔,却被养叼了嘴,给它的食物稍有不对味的,便赌气不吃。它很是活泼,大多时候会被安置在耳房里,不然便满宫跑。
不想这次,还是没能关住它。
她口中一片发涩,吞咽了下。她不明白,不过一只兔子,怎的在这宫中也活不长呢。
“它现在在何处?”她轻声问。
那婢子答,“像是被利刃所刺,瞧着有些……奴婢擅作主张,寻了地方给埋了。”
她没在说什么,只是垂下眸眼,嗯了声。
姜怀央知她情绪低落,安抚道,“莫伤心,这兔子也不是个乖顺的,过些日子朕着人挑只猫来。”
她只是摇着头。
——不要新的了,她养不好的。
正写着的宣娆笔尖一滞,旋即加紧了下笔的速度。
第232章 驱逐
写毕,宣娆搁下纸笔,捏起宣纸抖了抖,让上边的墨干透些,而后双手呈与姜怀央。
阮玉仪微倾了身子探过去看,那纸张配合着稍斜了些。
几眼扫过上面的内容,她抿起唇。
“传白氏女来。”他随手将纸张交给一边的宫人,沉声道。
温雉应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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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白之琦被带来的时候,几人已移步至偏殿中。殿里燃着暖炉,炉中掺了些熏香,这沁人心脾的香,便自然地随着热气散逸而出。
几案上置一套青瓷冰纹盖碗,里边泡的是往年制的干花,而架上的织金斗篷,随手搁在圆凳上的小袖炉,皆是女子生活的痕迹。
尽管此处早预备着炭火,白之琦进来时,还是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冷得上下牙打颤。
瞥见一边立着的宣娆,她心下暗道不妙,面上还是往日娇弱无辜的模样。
她盈盈一礼,掐着柔媚的嗓音,“见过陛下,见过娘娘。”
她抬眼,一双眸子微含水光,似泣非泣,“不知陛下传民女来所为何事?”只要她不承认,自有姑母护她,不会如何的。
姜怀央兀自喝着茶,不看她,亦怠于接话。
“是你自己说,还是本宫替你说?”阮玉仪正为阿怜情绪低落着,见她披着那虚伪的面皮不肯摘,心里益发气了。
因着宣娆常至她宫中,她几乎是将其看做自己人,平日里两人兴趣相投,没有不为他讨个公道的道理。
至于白之琦与谁相好,却不是她所关心的。
他悄悄捏了下她温软的手心,示意她可以按自己的意思处理。
白之琦心里沉了下,“姐姐在说什么?”
阮玉仪眸色深深地看着她,言语间不无冷笑,“你方才在何处?”
事已至此,竟还有抵赖的。
“方才臣女在西宫湖心亭边散步,觉着冷了,也就回宫了。”白之琦不能确定回去途中没人注意到她,因将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才最是真实。
西宫湖心亭——正是宣娆所述之处。
她倒是胆大,竟就如此说出来了。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她矢口否认。
阮玉仪句句逼问人的模样,使得她恍惚觉着与新帝有几分相似。这会儿她面色虽不变,额上已是布了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