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以后,温鸣谦对张妈说:“你明日去冯家把长安接回来,老太太要回来了,他总不能还留在别人家。”
“是,明日一早我就去。”张妈说。
温鸣谦便不再说话,拿出一部调香的古籍来细细研读。
晴窗鸟鸣,静室香氤,真一派静好。
而宋氏这边却截然相反。
“小夫人,您好歹得吃东西呀!”杨婆子和一众丫鬟劝道,“不管怎样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宋氏一脸愁容,怀孕初期本就身体不适,再加上宫诩出了事,让她更是不思茶饭。
“你们不知道,我这心呐是个什么滋味。”宋氏叹了一口长气,可还是疏解不掉心中的郁闷。
“过两日老夫人就回来了,大伙儿一起想法子就是。”杨婆子说。
“老夫人能想什么法子呢?至多也就是烧烧香拜佛。”宋氏并不抱希望。
“小夫人,不如咱们也拜拜佛吧!”杨婆子说,“有道是心诚则灵。”
“也好,那就多去几处灵验的庙宇,总好过闷在房里煎熬。”宋氏也决定临时抱佛脚了,平时她是不信佛的。
“是啊,是啊!也好叫众人知道小夫人为了老爷可是用尽了心了。”杨婆子一边帮宋氏张罗着出门一边说,“不像那位,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想她巴不得老爷出事呢!”宋氏冷笑,“要我说她就是个丧门星!若不是她回来了,老爷哪会遭遇这样的倒霉事?!”
宋氏把怨气发泄到了自己最厌恶的温鸣谦身上。
“哼,等老夫人回来了,也顶好知道她藏着这样的心思。”杨婆子道,“看不赶她出去!”
他们知道宫老夫人本也不怎么喜欢温鸣谦,后来出了宫康安的事,老夫人更是怒极。
如果不是大房夫妇劝着,她甚至想要等温鸣谦生下孩子后让宫诩将她休弃。
“哎呦!我的头好晕。”宋氏脸色难看地摇晃着身子,几欲昏倒。
众人连忙将她扶住,慢慢放倒在床上。
“我的天爷!”杨婆子虚张声势地嚷嚷道,“这可怎么好?快请个大夫来吧!”
“别去!让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家乱了呢!”宋氏拦道,“我应该是没睡好,再加上没吃东西闹的。”
“这乳鸽汤还是温的呢!您快喝了吧!”流云连忙把汤端了过来,一勺一勺喂给宋氏。
“我现在动不得,明日再去烧香吧!”宋氏说,“我想睡一会儿了。”
“好,好好,您先歇着。”杨婆子便把多余的人都赶了出去,又让花红在香炉里放了些安息香,用来给宋氏助眠。
宋氏朦朦胧胧睡去。
恍惚间听到一个声音。
“阿娘,阿娘……”稚嫩的声音就响在耳畔。
这是谁家的孩子?
宋氏在心里想着却睁不开眼。
“阿娘,阿娘……”那孩子还是一声声叫着。
宋氏知道这不是宫宝安的声音,宫宝安已经六岁了,而这个孩子的声音明显是奶娃娃的声音。
“阿娘,阿娘……我回来了……”宋氏在梦里感觉到一双小手搭在了自己的腕子上。
很小很小,冰凉冰凉的。
“啊!”她悚然惊醒,尖叫着坐了起来。
“小夫人,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杨婆子和两个大丫头赶忙靠了过来。
宋氏脸色惨白,额头上冷汗密布,而眼神却十分呆滞。
“小夫人……”杨婆子扶住她又叫了一声。
宋氏慢慢回神,稍稍平复了一下,说道:“没什么,是我心神不宁,在梦里也不得安稳。”
“您是太担心老爷了。”花红拿着手帕给宋氏擦去冷汗,“翻个身再睡就好了。”
第45章 血经文
宫老夫人还并不知宫诩出了事。
但已经知道温鸣谦母子二人回来了。
所以在马车停到汝阳伯府大门外,车帘被揭起后,她在一众迎接的人中看到温鸣谦并未显出意外。
不过还是在心里稍稍惊讶了一番。
她原本以为温鸣谦定会憔悴许多,毕竟是七年的风刀霜剑。
而且为了惩戒她,自己告诫所有人,不许给温鸣谦送寄钱物,就让她靠着老家的那几十亩坟茔地过活。
可如今的温鸣谦竟是容色光艳,神清体盈。
莫非这些年,她竟过得十分滋润?
反观一旁的宋氏,倒是添了七分的憔悴。
她的年纪原本比温鸣谦大些,可也不过两三岁,如今两相一对照,竟像是她至少比温鸣谦老了七八岁还不止。
宫老夫人带着这样的狐疑,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家门。
落座之后,众人方才上来一一问安。
轮到温鸣谦,她走至近前,轻轻跪倒在宫老夫人面前,宫长安也随即跪下。
“儿媳给婆母请安,鸣谦不孝,多年来未曾侍奉左右,心中惴惴,日夜惶恐。如今见婆母身体康泰,更胜从前,儿媳实在高兴。”温鸣谦微微垂着头,言辞恳切。
“你倒是自在,说回来就回来了。我已经是风烛残年了,怎么会更胜从前呢?倒是你,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才真是更胜从前呢!”宫老夫人的语气有些冷,指责温鸣谦不守规矩,不告而还。
还讽刺她过得舒适安逸,全然不记得自己是被罚去思过的。
宫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如此数落温鸣谦,让宋氏的心里很是舒爽。
要是之前老夫人在家,哪会让温鸣谦逍遥这么久?必然早就把她给打发了。
“老太太责怪得是,儿媳不告而回的确不对,但也实在是迫不得已。”温鸣谦声音和缓,态度谦卑地解释道,“从去年起,霜溪便闹起了瘟疫。俞伯两口儿、还有黄妈妈和阿慧都染了瘟疫,没挺过去。只剩下我们母子两个和张妈。
经过一冬,瘟疫还是没有消退。儿媳原本想着修书一封,向家中请示。可想着书信往返至少要两个月,到了春天瘟疫大盛想走也走不了了。
千想万想,只因还有这棵根苗儿,到底是宫家的骨血。因此便自作主张,离开了霜溪。
说实话,儿媳也没想着能够顺利回来。毕竟路途遥远,又或者瘟疫发作,死在半路也未可知。
可如果继续留在那里,更是凶多吉少。
好在祖宗保佑,又托老太太的福,这一路堪称平安顺遂。”
“老太太,弟妹这也是被逼的没了法子。她也不是没想过忍耐,可是忍过了一年,瘟疫还在。又何况就算她自己能忍,又怎么能让孩子也跟着犯险呢?”宫让的夫人韦氏在一旁劝道,“况且孩子都这么大了,也该回京来好好读书。之前您不是还念叨吗?霜溪那地方哪是养孩子的?”
提到宫长安,宫老夫人便不再向温鸣谦发难了,而是把目光落在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孙子身上。
“孙儿宫长安,给祖母请安,给大伯母请安。”宫长安跪得端端正正,声音清脆响亮。
恭恭敬敬地磕了头,方才又跪直了身子。
“哎呦,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看!”韦氏笑着说,“快起来,到这边来,让老太太好好看看你。”
宫长安起身,走到宫老夫人面前,黑琉璃一样的眼睛微微氤氲了一层水汽,小嘴稍稍抿紧,一副渴望亲近又有些胆怯的神情。
宫老夫人对温鸣谦便是有天大的怨气,也没法对这个讨喜的孙子无动于衷。
“祖母,您这一路辛不辛苦?长安天天盼着能见到您。
孙儿没能在您身边尽孝,这都是孙儿的错。以后孙儿一定天天陪在您跟前,把之前亏欠的都补回来。”宫长安眼巴巴地望着宫老夫人,不打哏儿地表孝心。
宫老夫人听了自然感动,一把将他搂进怀里道:“我的乖孙儿哟!这些年苦了你了。”
宫长安轻轻搂住宫老夫人,无声地落了几滴泪。
此时温鸣谦还跪在那里,因为宫老夫人根本没让她起来。
宫长安于是说道:“祖母,我娘还准备了礼物给您呢。”
“祖母不要她的,祖母有你就够了。”宫老夫人看也不看温鸣谦。
“祖母,求求您了。这礼物我母亲足足准备了六年,是用她的心血做成的。”宫长安恳求道,“求您看上一眼,若是不喜欢,那就算了。”
“老太太,这到底是弟妹的一份心意,您就过个目吧!”韦氏又劝。
张妈和朱妈二人抬了个木箱子进来,众人都觉得奇怪,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
放下之后,韦氏上前亲手打开。
“弟妹,这是你手抄的《华严经》?”韦氏拿起最上面的一卷,递到老夫人面前。
温鸣谦抄的是八十卷《华严经》。
宋氏不禁在心里冷笑,这有什么?人说借花献佛,温鸣谦这分明是借经献佛。她回去不就是清修的吗?每日里不抄经还能做什么?!
其实心里这么想的并不止她一个,不少人都觉得温鸣谦这个礼送得并不高明。
说是投其所好吧,可哪里就缺了这几部手抄经呢?
可再看宫老夫人,她竟被手里的经文牢牢吸引住了。
看了半晌,抬起头来,再一次看向温鸣谦的目光和以前竟大不相同。
“这……这是血经?!”宫老夫人的声音微颤,可见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这是我娘刺了自己的鲜血和上金粉,一笔一笔写下的。”宫长安抽泣着说,“她说这样才能显出十足的诚心和孝心。”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刺血写经,非发大愿心者不能为之。又何况是八十卷的《华严经》。
血经极其稀有难得,刺血写经者若不茹素,写出来的经文就会发黑,根本用不得。
可温鸣谦所写的却是字字光华,笔笔庄严。
自古至今,《华严经》的传世血经只有两部,其中一部已残。另一部于真经阁中密藏,常人根本不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