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且把账结了吧!”温鸣谦看了一眼桌上只动了些许的菜肴,这里的厨子换了,滋味大不如前。
就像世间的许多人和事,想要一如初见,实在太难了。
“桌子先不要撤,让我的随从上来吃完了再说。”温鸣谦又补了一句。
这次随她出来的是田婶子,张妈留在家里陪着宫长安。
田婶子自然也是宋氏的人,不过这几个人里,她算是最活络的一个。
温鸣谦会了账从明净楼出来,就见田婶子和车夫都在那里侯着,倒没有不耐烦的样子。
“你们且去楼上把饭吃了,我去旁边的香粉铺子瞧瞧。”温鸣谦说,“饭不够只管再添,那菜我已叫他们重新热过了。”
“多谢夫人。”田婶子和车夫忙道谢,随着小二进去了。
温鸣谦则去了香粉铺子,把两层楼都细细地看了,最后挑选了几样自己要用的。
等她逛完,田婶子和车夫也已经吃完了饭。
田婶子笑着问温鸣谦:“夫人,可还要到别处去逛逛吗?”
“那就再去一趟南货店。”温鸣谦也不客气,“不知道石人街那家邹记南货店还在不在?”
“在的,在的,他们家的货最地道,生意好得不得了。”车夫说,“这会儿去想来人还少些。”
虽然温鸣谦不受老爷待见,可毕竟是家里主母,自己不过是个下人,哪有怠慢主子的份儿?
何况前两天那两个丫头虽说没被发卖,可也闹得十分丢脸,说起来多么犯不上。
温鸣谦在南货店选了些东西,让田婶子和车夫搬上车,自己则顺脚拐去旁边的绸缎铺子。
店里有个模样俊俏的小伙计立刻抛下手上的活迎了上来,笑着说了一句:“夫人,您来了。”
宫诩今日回来的早,而宫宝安因为学里休假,一整天都在家。
父子俩在府里闲逛,宫宝安一眼瞧见天上飞着一只玲珑绣球纸鸢,便跳着脚说:“咱们家谁在放风筝?过去瞧瞧吧!”
说着撒腿就朝纸鸢的方向跑去,宫诩怕他摔了,连忙从后面跟着。
最后发现放风筝的不是别人,正是宫长安。
宫宝安站在云枫斋门前迟疑着不敢进去。
“宝儿,怎么了?”宫诩问他。
“娘说不让我来这里,”宫宝安嘴上说着,可是眼睛却紧紧盯着风筝,“说会打搅太太。”
宫诩听了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宋氏太善良了,她忌惮温鸣谦这个毒妇,虽然会告诫儿子,却不会对儿子说她的坏话。
“你娘说的对,咱们还是回去吧!你喜欢纸鸢,爹爹叫人到街上去给你买。”宫诩说着欲俯身抱起儿子。
而这时宫长安已然回过头来看见了他们,立刻将线轴交给一旁的张妈。
“父亲,”宫长安小步快走到宫诩面前,向他请安,然后微笑看着宫宝安问道,“这就是宝安弟弟吧!”
“你是谁?”宫宝安很好奇,“为什么你认得我,我不认得你?”
“这是你四哥,长安。”宫诩对宫宝安有无限耐心,“他才从老家回来不久。”
“你就是排在我身上的那位哥哥?”宫宝安更好奇了,他知道大房那边是大哥和二哥,三哥康安是他的一奶同胞,但早早的就没了。
人们都不敢当着娘亲的面儿提起他,否则必要引得娘亲伤感。
他也是有一次说错了话,被杨妈妈带到一边悄悄叮嘱,方才知道了三哥的事。
而自己排行老五,在他和三哥之间还有个四哥。
这个四哥比三哥还提不得,不但不能在娘亲面前提,在家中所有人面前最好都不要提。
可是越不能提就越是让人好奇,宫宝安年纪比宫长安小,身量自然也矮,他仰着头看着这位四哥,心底忍不住生出好感来。
宫长安则轻轻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五弟,你喜欢这纸鸢就送你吧!是我今日新做的。”
此时张妈早已把风筝收了回来,递到宫长安手上。
第13章 手足亲
“这纸鸢做得可真精细,”宫宝安接过来爱不释手,“比卖的还好呢!”
宋氏对他的要求极严,尤其是在学业上,生怕落后了。因此他每日里玩乐的时间并不多。
尤其是听说有的孩子被风筝线割伤,宋氏更是担忧,压根儿不准他玩儿。
可是小孩子哪有不喜欢放风筝的,尤其是正当大好春日。
“其实我要给你的见面礼不是这个,你等等,”宫长安说着反身跑了回去,没一会儿拿着只一尺见方木盒回来了,“这是我费了好大力气做成的,之前做坏了好几个。”
宫宝安闻言迫不及待打开,却是一愣:“四哥,这是什么呀?”
“这样……”宫长安蹲下身给他示范,把盒盖翻过来。做支撑,这样盒子就倾斜着立住了。
“你把这个放在这里。”宫长安递给宫宝安一颗琉璃珠子,“然后就不用管了。”
宫宝安把琉璃珠子放在盒子右上方粘着翘脚小人的横木上,那横木微微倾斜,琉璃珠子便顺势滑了下去。
但看上去就像是被小人踢下去的一样。
珠子被下面的又一个小木人举着的网子拦了一下,稍稍改变方向,朝着右下滚了下去,落在一个跳舞小人的手上。
那小人儿承了重量,身子慢慢倾斜,把琉璃珠送了出去。
接下来越发有意思,一个皂吏模样的小人儿,手里举着板子欲往下落,在他斜下方趴着一个小人儿。
琉璃球落在板子上,板子便落了下去。
击中下面小人的屁股,被打的小人上半身随之翘起,张开的嘴巴好像在惨叫。
宫宝安被逗得咯咯直笑,他从没见过这么新奇的玩意儿,比皮影戏还好看。
琉璃球继续滚落,砸在两个摔跤的小人儿中间,两个小人儿被分开,因为有皮筋连着,一下子弹出好远。
同时惊到了一匹马,马儿抬起前腿,将背上的人摔了下去。
琉璃球便沿着马背滑下去,经过绳子搭建的索道,落在一只仰头大金蟾嘴里。
大金蟾向下坠去,另一端连着的美女木人儿则向上飞升,白纱做成的衣裙飘拂,大有成仙之态。
“四哥,你的手真巧!”宫宝安连声称赞,“真有趣!”
但随即又有些黯然:“四哥给我准备了这样一份难得的见面礼,可我却压根儿没准备什么给你。”
“你我兄弟何必计较这些?”宫长安毫不介意,“等哪天你好好地写幅字给我也就是了。”
宫诩在一旁看着这幅兄友弟恭的图景,心下也不禁动容。
要知道他虽然对温鸣谦恨之入骨,可宫长安毕竟是他的儿子。
人都有情,宫诩对孩子又格外疼爱,所以当初长子的死,让他恨不得将温鸣谦碎尸万段。
也因此更加疼爱宫宝安,对于宫长安这个嫡子,他这么多年都极力回避,不闻不问不想。
可一旦见了面,说了话,自然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更不用说宫长安长相得人意儿,性情又讨喜,如今和宫宝安相处和美。
因此宫诩很难对他真正硬下心来,只是脸上依旧淡淡的。
温鸣谦自外回来便看到宫诩父子三人在一起,身后的田婶子见了心里也不禁一动。
都说老爷不待见夫人,可还有亲儿子呢!
这不,才几天的光景就到这院子里来了两回了。
“母亲,”宫长安一抬眼看见温鸣谦便笑着跑了上来,“你回来了。”
“午饭吃得多吗?”温鸣谦牵着他的手往院子里走,“歇了晌没有?”
母子俩一问一答来到宫诩面前,温鸣谦含笑叫了声老爷。
宫诩在喉咙里应了一声,两个孩子都在跟前,表面上的和气自然要维护。
“张妈,把这火方切了,和笋干用慢火炖汤。”温鸣谦在南货店买了许多火腿腊肉等物,宫长安爱吃这个。
只是霜溪在大北方,想要吃到南货实在不便,因此一个月里也就吃那么一两回。
“您……您就是太太?”宫宝安端详了温鸣谦半天,鼓足勇气问了出来。
宫诩不给他引荐,那他只能自己问了。
“你就是宝安吧?”温鸣谦略略低下头,“我是夫人。”
“宝安给您请安了,这些天也没能过来,还请恕罪。”宫宝安被教养得很是知礼,因为宋氏对他的期望甚高,知道娇养难成大器,又何况早就做了夺嫡的打算。
温鸣谦朝他笑了笑,并不过分热络,倒显得自己别有居心似的。
宫诩看到温鸣谦从外头回来,也并不问她去做了什么,只是对宫宝安说:“咱们回去吧!”
宫宝安看着宫长安很是依依不舍,这个四哥简直太合他的心意了,两个人初见面就这样投机,他还想着一起吃晚饭,一起睡觉呢!
可是他又看了看宫诩,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顺从的牵起父亲的手,朝温鸣谦和宫长安母子笑了笑:“夫人,四哥,我先回去了,改日再过来。”
宫诩父子走后,温鸣谦问儿子:“是你把他们招过来的?”
“儿子也就试试,谁想一试就灵呢!”宫长安在温鸣谦面前总是嬉皮笑脸的,“这个小孩儿天性不坏,希望他娘不要把他教坏了。”
“你也只比他大一两岁而已,”温鸣谦失笑,“倒是会拿大。”
“这类养在蜜罐儿里的少爷,岂能和我这流犯兵痞堆里滚出来的相提并论?”宫长安歪嘴一笑,“他们读的是圣贤之书,受的是学究教诲。我经的是冷暖炎凉,通的是人情世故。
年岁相差虽不多,阅历却大不相通。何况娘您也诲我以经书典籍,济世的大道理儿子也能敷衍几句。”
温鸣谦之所以隔了七年才回京城来,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准备得充分,尤其是要等儿子长成一些。
否则孩子年纪太小,毫无自保之力,那是万万使不得的。
“你今日跟那孩子见了面,就不怕宋氏会对你更加怀恨?”温鸣谦问他,“那你后面又将如何?”
“娘,你出去这一天也累了吧?快坐下歇歇。”宫长安让她坐在椅子上,然后非常顺溜地给她捏肩捶背,“老爷他们都防着你,倒不防着我这个小孩儿。
因此有些事倒是我做起来更容易,便是有些什么不好的,他们也不会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那你也要小心些。”温鸣谦叮嘱,“过几日我就要宴客,必然不能消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