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容妘稳了稳心神,不去回答苏容婵的话,只是吃力地将裴涿邂扶起来,将他的重量落在自己身上,一步一步缓慢向山顶走去。
苏容婵见状,猩红的双眸更是难掩怒意:“苏容妘你个蠢货,你被他给骗了!他骗你与他同寝,骗你怀了他的孩子,甚至如今在蒙骗你的情况下,要杀了你在意之人,你竟还要救他!”
她说的着急,控制不住猛咳了好几声,声嘶力竭道:“你是不是忘了,你那情郎是什么身份!他是叛党,是逆党,他要起事,要杀皇后生乱!如今是他最好的机会,他怎么可能不动手?他为何费力到了你身边,却又要从裴府之中出去,便是为了如今之事,可他的算盘落了空,被裴涿邂算计,此刻怕是已经死在了千牛卫的刀下!”
她用了全部的力气呼喊,说罢,整个人跌到了地上。
她侧躺着,此刻竟笑出了声,甚至笑声越来越大,将眼泪都笑了出来:“苏容妘,你我还真是一对姐妹,你我心悦之人如今一同死在了山上,这是何种是缘分?”
苏容妘脚步控制不住顿住,她的话在脑海之中回荡。
阿垣,当真死了吗?
死在了成佛寺山顶,死在了裴涿邂的算计之下?
苏容婵见她不应答,继续道:“不过我比你要聪明些,我知道至始至终该狠谁,而你,怕是打算将仇人一点点背上去罢?”
“可笑,苏容妘你当真是蠢的可笑!”
第326章 走了也好,他本就不该来
苏容婵的讽笑声随着寒凉的风吹送到苏容妘耳畔。
她心知此人的话不可信,但稍一思忖,却又觉得她话中深意能将自己未曾想明白的事解释清楚。
若苏容婵话中为真,那阿垣为何会出现在京都,还能有底气来威胁裴涿邂的事便能解释的通。
还有她不明白为何阿垣会轻松被送出府去,没知会她更没给她留下什么话,但若是与如今成佛寺的事串起来,便好似有了缘由。
既是她心中复杂,也是体力实在不支,她脚步稍稍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原地:“你跟我说这些,是想如何?”
她稍稍转头,余光只能看得清苏容婵趴俯在地上的轮廓:“若依你所说,臧择死在了成佛寺,你此刻与我说这些,我也不可能将他救回。”
苏容婵嗤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谁会觉得你有这么大的用处?只是你我毕竟是姐妹,我不过是看在这点血脉情分上,不想让你被蒙骗罢了。”
她语气一点点变急促:“他是真的陷在你身上,若你被他的小恩小惠蒙骗,一辈子留在他身边为他生儿育
女,岂不是让他心中舒爽了?凭什么他害了你我在意之人,自己却能顺心如意,我偏要将这些都告诉你!”
苏容妘咬了咬唇,下意识侧眸看了裴涿邂一眼。
他应当是彻底没了意识,呼吸也在一点点变轻,鬓角的发吹拂在面上他也没有感觉,整个人亦是难得的脆弱。
她此刻不知该不该希望裴涿邂睁开眼,她想好好问一问,却又觉得他未必会同自己说实话,说不准还会有更多的谎言等着来蒙骗她,彻底放松她的警惕。
就在这片刻的动摇之际,苏容婵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杀了他,为臧择报仇,好姐姐,你把他扔下好不好,等我身上的药劲儿彻底过去,我自己动手,绝不脏了你的手。”
她恳求着:“当初是我把你带来京都的,这回我手中已没了可用之人,我不会再对你怎么样,你带着我的小外甥走罢,你放下他,别回山上去,顺着如今的路向下,永远都别回来,我与他之间的恩怨,也不牵连到你可好?我杀了他,也能帮你为你的情郎报仇。”
苏容妘闻言眉心紧蹙:“不可能。”
她拒绝的干净利落,继续费力向山上走着,想要将苏容婵落的远远的,省得再听她说些什么话,乱了自己的心。
看苏容婵这模样,又在说什么药劲儿,说不准过一会儿她便能彻底恢复,若那时对她来出手,她还真不确定能不能护住裴涿邂这条命。
可苏容婵如何能甘心,她仍极力道:“你就当你从未见过他不行吗?我不求你全然信我,不求你亲自动手杀他,你就将他放在此处不去管他还不行吗?你不信我,那你便回山上去看一看,看是不是千牛卫抓住了逆党,是不是刚生了乱,届时你在决定回不回来寻他好不好?”
苏容妘大口喘着气,只觉自己走的太慢,竟让她的声音仍旧阴魂不散追着自己。
她拼尽全力加快步调,既是因她动作吃力,也是因搀扶着裴涿邂这头透着暖意的身子,那些彻骨的寒意也退散了大半,甚至让她额角出了些细汗。
直到苏容婵的最后一句声嘶力竭喊出来的话,随着越来越远的距离,传到她耳边时,却又好似耳语。
“苏容妘,你莫不是当真变了心,弃你情郎于不顾,要转而做那一辈子的裴夫人!”
这番话似重石向她砸过来,让她脑中嗡鸣,头亦跟着疼了起来。
她尽力走着,知晓自己的说话声苏容婵听不到,但还是一字一句说出了口:“我没有。”
她咬着呀,这三个字似在对皇天后土说,又似在提醒自己——
她没有变心,更不会。
只是变心与否,不代表她要不要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扔下,任由他死在荒山野岭,亦或者等着苏容婵身上恢复了力气,追赶上来了结他的性命。
她在想什么,她心中清楚,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同任何人证明。
越往山上走,她便越吃力,身上脱力到发抖,却还在撑着一口气,不只是她的命、裴涿邂的命系在她身上,更是因为她想上山去好好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到底有没有什么叛党逆党,阿垣臧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气喘吁吁之时,她声音发哑,说话断断续续:“裴涿邂,若是你真杀了阿垣,我真的会向苏容婵一般向你寻仇。”
她咬着牙,腿酸疼的已要没了知觉,却仍旧觉得山顶上遥遥无期。
一点点的,她便觉得自己的小腹又开始坠坠的疼,这种疼法与被歹人劫持出来时全然不一样,似是要来一场很疼的月事,连带着腰也跟着酸疼。
她想起之前她也有这种感觉,还将见红当成了月事,如今想来,许是自己小腹的疼,与腹中的孩子有关。
莫名的,她有了些预感,好似这个孩在在从身体里一点点离开,这孩子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知道她如今要赶快回到山顶,没有让她疼的撕心裂肺,反而是用这种相对温和的法子,让她感受到身子的不适,在同她道别。
苏容妘双眸有些失神,她没有力气去指使她的身子做什么其他的事,只能呆滞地、笨拙地,一步步挪动着双腿。
走了好,走了也好,这孩子本就不该来。
在未曾降世时离开,也好过生下来,面对着她这样的娘、裴涿邂那样的爹。
她心中这样想,分明这是她早就祈盼的结果,却又让她觉得心上一空,压着她许久的大石被这般轻而易举的推开、消失,让她原本以为会有的欢愉和解脱也未曾出现,如同这孩子的到来一般,是来是去都悄无声息。
“裴涿邂,孩子好像走了。”
她想,裴涿邂若是知晓,应当是难过的,毕竟他那么祈盼这个孩子。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眼见前面有烛火光亮,双眸却浑浊难辨来人,她不知是到了山顶,还是遇上了歹人,但她当真是撑不住了,就这般带着裴涿邂,直直倒了下去。
第327章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媳妇
成佛寺立寺至今,从未这般热闹过,从前鲜少有人问津,如今却是里里外外灯烛通明,刚经历过一场动乱,里里外外占满了千牛卫。
有守在不远处的人察觉到有人靠近,赶紧上前与统领禀报,薛夷渊持剑站在台阶上,视线顺着手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正见一男一女搀扶着靠近,最后还未曾踏入光亮之中,便双双倒地。
薛夷渊眉心蹙起,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去看看。”
他走在最前面,右手捏握住剑柄,以防有诈。
直到靠近过去,身后人将灯笼凑近了些,照亮了倒地二人的模样,入目二人面色一个比一个白,二男的手搭在女子身上,只露出半张面容。
但薛夷渊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妘娘!
他一颗心瞬时悬起,瞳眸瞬时睁大,想也没想即刻冲了过去,一把将她身侧男子推开,任由其翻身躺地也不管不顾,直接将妘娘抱放在腿上,伸手探她鼻息。
还活着,但他心中没有半分庆幸,只因他下一瞬便发现,妘娘的血不知流了多久,已经染红了下裳,在破烂脏污的素衣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怎会如此?她究竟是伤到了何处,怎会伤成这样!
“统领,是裴尚书令!”
薛夷渊呼吸都险些停滞,在听到裴字时,骤然侧目看去。
确实是裴涿邂,看着一副受了伤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落魄。
此刻在千牛卫心中,自然是要先顾及这位朝廷命官,伸手便要将人搀扶起来。
薛夷渊面色冷的可怕:“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人带回去请太医!”
他吼了两句,众人忙七手八脚将裴涿邂抬起,而他自己则是小心翼翼将妘娘抱起,走在最前面。
手下刚把裴涿邂背到背上,一回头,自家统领便抱着那姑娘远去。
他唇张了张,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这一幕也弄的硬生生憋了回去。
朝廷命官、皇帝眼前的红人,若是此次究了其性命,那可是卖了一个大好,这种好事统领不争也就算了,这抱着人家夫人跑了这算怎么回事?
薛夷渊是顾不上旁人说什么闲话,直接将妘娘抱回了禅房之中,抬眼看见她身上的外袍,分明是与方才裴涿邂身上那件是同样的颜色,一气这下赶紧给解开丢去,回身时还顺着踩了两脚。
“太医呢,叫你们请太医都请到哪去了!”
他直接要坐在妘娘榻边,却要在靠近时被手下拉了一把,他这才意识到,他不该对与妘娘如此亲近才是。
“统领,太医现在正为裴大人瞧这身子呢,一时半刻过不来。”
薛夷渊听这话,心中顿时火冒三丈:“什么叫一时半刻过不来?我叫你请太医,你怎么请到他那去了?”
手下怯生生看他一眼:“统领,裴大人可是朝廷命官……”
言外之意,便是说只有一个太医,谁会放着朝廷命官不去诊治,跑来诊治这位身上连诰命都没有内眷?
薛夷渊抬手便照着他的头捶了一下:“救命哪里分什么高低贵贱?都是人命,自然是要伤势重的先来,你没看妘……裴夫人,她衣衫上这么多的血,若是真耽搁了岂不是——”
他后面的晦气哽咽在喉咙间说不出来,但人已被急的满头是汗。
手下古怪地看着他,而后向门外张望一下,赶紧压低声音问:“统领怎得这般紧张裴夫人,她、她可是——”
“你莫要胡说!”
薛夷渊眼睛瞪起来,此刻也不得不开始顾及一下人言可畏,忙找借口道:“这是裴府内眷,若是真有个什么好歹,裴涿邂追责下来谁来担?你要担?”
手下脸盲摇头,根本不敢接这话,紧张问:“裴大人很看中裴夫人?”
薛夷渊担忧的视线投在妘娘身上,闻言没好气道:“我哪里知道!你有这心思问东问西,还不赶紧去想办法旁的大夫!”
话银刚落,外面便有人禀报:“统领,有个自称是裴府府医的人过来,说要为裴夫人看诊。”
薛夷渊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快请!”
他忙将位置让了出来,孙大夫直接提着药箱从外匆匆进来。
左右手诊脉连带着掀开眼皮瞧眼睛一气呵成,最后面色凝重:“夫人腹中孩子怕是保不住了,我需得为夫人是施针,还请统领寻两个丫鬟过来。”
薛夷渊当即懵了,怎得孩子还保不住了?
他虽然也不想让妘娘生裴涿邂的孩子,但毕竟有了,此刻落了去,岂不是会伤妘娘的身子?
他一时间没了反应,倒是手下推了他一把,将他拉出了门外:“属下这就去寻人。”
薛夷渊站在门口,失魂落魄地盯着不远处,好似全部的力气都被抽走。
身侧的弟兄还打趣他:“统领怎得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是你媳妇呢?”
两三个人将这话听了个正着,一起偷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