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习惯性抚着她的背替她顺着呼吸,这般温馨的时候让他此时内心突然酸软又贪恋,恨不得时间能永远定在这一刻。
那样孤衾寒枕的日子,他不想过了。
这段时日的煎熬,让他再确信不过,自己对她是执念难消,压根做不到将她完全割舍。只要堪堪一想两人此后天涯陌路,他胸中就翻起毁天灭地的戾气来。
他忍不住将人拥紧了些,感受温香软玉真切在怀,胸腔那颗躁动焦灼已久的心才得以慢慢安稳下来。
“昔日那事,我不做矫饰,确是我错了。”
陈今昭正平复喘息之际,忽然听见安静的榻内传来低沉嘶哑的声音。她忽的一怔,反射性想要抬起脸,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按住,让她的脸庞贴上他结实的胸膛。
“我不否认,确是我私心作祟,当发觉对你生了悖逆之情后,便下了狠心决意了断这段孽缘。”
他喉间溢出自嘲的苦笑,嘶哑的嗓音徐徐流淌在这一方空间,“我怎能钟情个男子,何其荒诞!纵我不惧天下人之言,但我如何跟母妃交代?母妃生前唯一的憾事,就是未曾亲眼见我娶妻生子,我怎忍心让她失望?”
“更何况,“他缄默两息,闭眸,“你让我隐隐感到害怕。那时我便有种莫名预感,对你这份悖逆之情,一旦放任自己沉溺其间,自己来日恐要万劫不复。”
“我绝不容自己有如斯软肋,异数!”
“故而,赐你一死,于当时的我而言,是必然之选。”
他好似又感受到那张薄纸透出的恐惧与哀鸣,忍不住喉头咽动,臂膀拥在她后背将人搂得更紧。
“你该恨我的陈今昭,确是该恨的。”
俯身低头,他将脸埋进了她的乌发,声音里的情绪掩在了青丝间,“你与我说句实话罢,是不是此生将无法释怀。”
陈今昭虽未完全平复气息,闻言却第一时间赶紧回道,“不是的!殿下你多想了,易地而处,我能体谅……”
“陈今昭你说实话!我不是要听你善解人意的虚伪之言,我要听你如实道明心中所想。与其吾二人之后相互猜忌,倒不如此刻将话坦诚明言,纵是话语再刺心,但挑破了总比藏在心间好。”
他沉沉道,“莫再期待着我能放手,于此时此刻起,你就做好与我纠缠此生的打算罢。难道往后岁月,你面对我时都要戴着虚伪面具?纵是你不累,可我累。”
榻间的空气安静下来。
她没开口,他亦没催促,耐心的等待着。
直待一道轻细的声音从他怀里传来,“对于那件事,我不知是不是已经劝自己看开了,所以心底没有那么大的浓烈情绪。更多的,可能是……忘不掉。每每以为自己已经淡忘,可往往在某个不经意瞬间,那个画面就会突然在脑中浮现,让我从头凉到脚。”
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她忙又道,“我会努力忘掉的……”
“不必。”他哑着嗓子道,“不必勉强自己。该忘的时候会忘的,别强求。”
听着她轻轻的应声,他声音放低,“我的那些后怕与悔恨,我不欲多言,这些与你而言于事无补。但是陈今昭,我想弥补你,你可愿成全于我?”
陈今昭于这一刻隐约感受到了,他想要敞开心扉与她交谈的意愿,亦隐隐感受到了他话里的退让之意。这样的机会在两人间无疑是难得的,这让她也不由正色面对起来。
若是此生她注定无法摆脱他纠缠的话,那此刻将话说开些,确是对两人都好。
迅速在脑中思量几番后,她如实亦诚挚开口道:“殿下应也能看得出,我非有什么雄心野望,常年的颠簸劳苦,让我对日子唯有求稳二字。我不想打破如今的平衡,想一直这般安稳度日,殿下能成全我吗?”
她此时还愿意提要求,无疑意味着她还是愿意向他走近的,没有因为那件事而彻底将他隔绝在心房之外。这个认知让他精神都好了起来,胸腔里沉寂的心都好似重新活了过来。
“如果这是你所愿的话,可以。”
终于听见他明确答复,陈今昭松了口气,可随即听他又道,“但是我离不得你。我无法忍受三五日一见,那样对我来说太过煎熬。隔一日一来,可成?”
她暗暗吸口气,还是咬咬牙应了,“成。”
他强有力的臂膀拥着她,让两人更亲密的贴着。
眼见帐内的气氛愈发缓和,陈今昭想到先前榻间他说的那句要她心的话,踟蹰再三,还是想趁这个机会与他坦白,省得对方来日苦求不得后,心中会因不平而生怨。
“殿下,我有些心里话想与你说。”
“有话只管说便是。对着我,不必隐瞒。”
听着他话里传递的鼓励,她深呼吸几次后,索性开了口,“其实我一直也不知要如何开口。殿下的浓厚情意我是能感受到的,但是,我不知要如何来回应殿下。多年行走在外,我早已习惯了将生存放在第一要义,其他的全都让我搁置在后,不做考虑。在遇见殿下前,我从未想着与任何人有男女之情上的纠葛,甚至觉得此生都没必要做此考虑。”
她能感觉到,他的躯膛有些僵硬,呼吸也粗重起来。
但话已至此,她势必是要一概说完的。
“所以殿下待我愈情深意切,我愈害怕,面对殿下就越不自在,心底就越惶恐与不安,唯恐在索取不来相应回报后,殿下会耐心告罄而勃然大怒,继而报复我,报复我的亲朋。”
她仰起脸来看向他,几分难安,又有几分欲言又止道,“殿下,我的感情来的迟钝,又不知能有几分……当然我会努力试着向殿下敞开心扉,只是希望殿下莫急。因为殿下越急,我真的,真的是越慌。”
姬寅礼没法不对她这番言辞不产生情绪。
他松开了她独自坐起身强自缓和情绪,并强逼自己咽下了对她的质问。两人如今的局面已经比他想象中的好上太多,她也好不容易对他敞开胸怀,说了真心话,他实不愿见到她受惊后再缩回壳里,让他二人再陷入无解的僵局中。
她肯向他坦诚是好事,他不断告诫自己。
但胸口翻涌不息的,全是不甘!
她的话再明显不过,她对他怕是产生不了男女之情,纵她后面的话留了些余地,但心之所向岂能由她所控?
这要他如何甘心,如何释怀!
本来因她还肯亲近而又活过的心,又开始撕扯的发痛,又似泡黄连水般,苦到让人发恨。
“你我相处那么些时日,你待我当真就无半点情分?”
“怎么会,我也为殿下待我的深情而感动。”
陈今昭听着他强抑情绪的声音,再看他忍到发颤的后背,不由有些慌,就撑坐起发软的身体,从身后抱住他的腰身。
“殿下你莫要因此生气,对身体不好。”
感受她又软又热的身子贴靠着他的背,他胸口翻涌的那些不甘情绪,奇异的被安抚下来。明明她话里话外连个保证都不舍得给,偏听着她那清润软软的,又有些慌张不安的声音,他就平静了下来。
这一瞬间,他不知是想苦笑,还是想怒笑。
笑自己,是何等的不争气。
“陈今昭,不怨你。”在缄默良久后,到底是出声安抚了她。确是不能怨她,是这世道不好,让她见识到了太多肮脏,这才对情爱生了逼退之意。
是那些混账的错。
“你迟钝些也不打紧,我不逼你,只要你还愿意亲近我就成。”他转过身来,伏低下脸直视着她,不容人躲避,“但是你要应我,以后要坦诚待我。我不要你蒙着假面,虚情假意,要的是你发自真心的相待。哪怕是与吵也成,如那夜一般。”
“陈今昭,真挚待我一些罢,就如对待你信任的上官、朋友、再或知己。我只想与你自在相处,而非隔着一层。如此的话,你可会应我?”
陈今昭被他的话感触到,着实没想到他竟会退这一大步。
“殿下放心,日后我自会真诚以待。”
姬寅礼将她用力拥进自己怀里,不让她看见他面上的挣扎。
如此便好。他如是告诉自己。
只要对他有情便好,无论是哪种情。
第118章
翌日清早,两人对坐着用膳。
姬寅礼看着她面带几分惺忪,恬静舀粥吃的模样,如何也看不够,心中充盈着满足,更有种浓重的失而复得之感。
他如何不知,她还肯亲近他、还肯诚心诚意的待他,无不是因畏他之权势,无不是因她识时务。但他还是庆幸无比,庆幸她为人通透,能够想得透彻,如此得以给他二人之情留有余地。
否则,若她对他始终怀有怨愤,那他们的感情将无解,二人之间亦不知会走向何种境地。
散朝后,陈今昭站在阶前望了会朱漆马车离去的方向。
想着他临出殿前含笑朝她望来的一眼,她也不由微微松口气。
长久以来,她最担忧的莫过于两点,一是怕被他捆束了手脚、自被他豢养在笼里成了金丝鸟,二则是怕他得不到预期回应后会因爱生恨、继而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而昨夜开诚布公的交谈,则暂且解决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矛盾,移开了终日压在她心头的巨石,无不让她倍感轻松。
“陈郎中,站这作甚,今个不去屯田司吗?”
陈今昭回神,就见俞郎中朝她走来。
“去,怎么不去。”
“那等什么,一起走罢。”
“好啊。”
两人就一同下了台阶,边走边说,谈今年春雨的充沛,谈新开垦田地的情况。
“陈郎中,你今年开垦新田的数量着实不少啊,能规划的过来?”
“要不你以为我为何找你借调那么多水车。”陈今昭也是结合着数据仔细考察过的,她认为大体没有问题,“再结合着得力的用具,能节省不少人力,新田开垦应不成问题。”
俞郎中啧啧两声,“这屯田司让你管理的蒸蒸日上啊。待今年秋收,各地屯田的赋税应该能收上不少了。”
闻言,陈今昭面上却无多少喜色,反倒几多无奈,“每年赋税征收的情况你还能不知,如数上交的如那凤毛麟角,其他的少不得与之扯皮几番。不过今年应会好些,朝廷平乱之后,相信那些世家豪绅们应会有所收敛。”
俞郎中沉默了。这就是他宁愿只待在都水司的原因,只需管他的水利,其他的不必面对,便也省的受那股子窝囊气。
他叹口气,“你当心应对,他们可不是那般好对付的。”
自古皇权不下乡,乡绅地主那就是一方的土霸主。他们联合起来瞒报、错报都是常例,想要查他们也是相当棘手。
陈今昭道,“自是要徐徐图之,小心应对。放心好了,我又非那激进派。”
去了屯田司后,她还是先小憩了会,实在是腰酸背痛,觉得太累了。昨个夜里被折腾的厉害,还顶着困倦与他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实在让她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休憩过后,她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就将手底下的两位员外郎叫来,把各项事情分派下去。
着重交代的,是让他们记录新田开垦的各项事宜。
那些旧田的数量他们无法具体查证,但是新田的各项数据,她要清清楚楚的记录在册,让那些世家豪绅们无处伸手。
范杨两位员外郎领命出去,抓紧时间各自去忙。
近一年来他们也看清了这位上官的脾性,赏罚有章,奖惩有度,行事再公正不过。因着他二人办事的得力,上官也愈发倚重他们,甚至放手不少职权给他们,隐隐视他二人为左膀右臂。
他们上官在上任时,除了带一随从外,就没有带自己的班底,而上任后,亦没有着急培养新一批班底来打压他二人。
如今更是诸多倚重他们。
二人如何还看不明白?一年多的时间下来,他们已经取得了上官的信任,渐渐被对方视为亲信班底。
而他们上官的官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绝不会止步于工部郎中一职。
范杨两人心里门清,在上官高升之后,郎中这一职位不会再空降了,必会从他二人之中遴选。
想想不由振奋,前路也有了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