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陈今昭刚拿起筷子,就感觉左侧袖子被人拉扯了下。疑惑的侧过脸看去,就见稚鱼不满的嘟着嘴。
“啊,怎么了稚鱼?”
稚鱼哼了声:“我生气了,你都没注意到人家头上的绢花。”
陈今昭定睛一看,可不是嘛,今个小妹的双丫髻上,不似从前只有个光秃秃的发带,发间还别了朵小巧精致的鹅黄色绢花。这般一打量,就觉往日还显稚气的小妹,让这鹅黄色的绢花一衬,格外的娇俏可爱。
“这绢花可是娘做的?那娘手艺可真好。”
眼见着稚鱼脸都要垮了,陈今昭这才笑着揪下她的发带,“逗你的,小鼓气包。咱家小稚鱼真厉害,心灵手巧,人也长得水灵灵的。瞧今个这绢花一戴,我还以为是谁家俏姑娘走错门了呢。”
稚鱼这才转嗔为喜,乐滋滋的拿起筷子吃饭。
小呈安小手指刮刮脸,说他姑姑不知羞。
稚鱼翻了白眼,给他比了个口型,夜、哭、郎。
陈今昭摇头失笑,不去理会左右的眉眼官司,夹菜慢吃了起来。在舀着蛋花汤喝时,突然想到今个值宿的鹿衡玉,遂对陈母说了句,让她明早卧两咸鸭蛋。
“又是给你那鹿同年带的?”
“嗯,他最好这个,尤其喜欢娘腌的,说是满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家来。”
陈母不由高兴,就道:“那等明早我再给烧个红烧茄盒,到时你带给他。我记得他也挺喜欢吃这个。”
饭后,陈今昭就直接洗漱回房了。
知她今个疲惫,陈母他们也不多打扰,带着稚鱼与呈安就去东厢房,也准备睡了。
屋里,幺娘见陈今昭官服脏了,就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干净的,仔细抻好挂在床前的木架上。
陈今昭躺在柔软的被褥中,沾床瞬间就控制不住的想要昏睡,可还是强忍困倦,唤了声:“幺娘。”
闻声,正在屋里收拾的幺娘就停了手中的活。她低着头,几乎脚步无声的走到床榻边,掀开半旧的青色床帐,沉默的坐在榻边一角。
陈今昭真的很想闭眼叹气,每每见幺娘,她总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自幺娘投奔她家那日起,就仿佛低人一等般,从不抬头看人。无论她说过多少回,对方都仿佛听不进,依旧按照自我的标准行事,生生将自己定在为奴为婢的位置上。
“幺娘,近来娘可有提过给稚鱼相看人家?”
“有过……不过南巷的人家,娘看不上。”
陈今昭也不太意外,她娘突然肯让稚鱼打扮起来,定是有这方面想法的。
“幺娘,稚鱼的亲事,我自有安排,所以平日帮我盯紧些,切莫让娘胡乱将稚鱼定下。”
“我知道了……表兄。”
幺娘低低的垂了眼。
陈今昭再难掩困倦的闭了眸。昏睡前依旧在想,她亲手娇养大的妹妹,养在手心里的明珠,她是绝不允许嫁去旁人家里受磋磨。她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娇养大的妹妹被婆母给立规矩、给男人洗手作羹汤、经历后宅残酷的妻妾相争、男人的负心薄情、以及被催生、还有生产时遭遇保大保小生死置于人手的悲惨境地。光是想想,都让她不寒而栗。
所以她早有安排,要么让稚鱼招赘,要么养她一辈子。
绝无第三种情况。!
第18章
翌日,宣治殿前点卯完毕,陈今昭提起食盒就脚步如风的往翰林院方向疾跑。身后沈砚还没来得及出口招呼声,一抬头人就见人只剩个疾步如飞的背影了。
他无奈摇摇头,抱着书箧亦加快脚步赶往翰林院。
有些蔫哒哒的鹿衡玉,在见到陈今昭提着食盒小跑进来时,整个人刷的下来了精神。他当即两三步迎上去,毫不客气的一把接过那略有分量的食盒。
“算你小子有良心。”鹿衡玉迫不及待的打开食盖,顿时煎着金黄色酥边、裹满香郁酱汁的茄盒,就映入他发亮的双眼中。
等不及陈今昭帮忙端出来,鹿衡玉就直接捏了个塞进嘴里,咬开酥香的脆壳时,不免心满意足的感叹,“还是陈姨知道疼我啊。要指望某人,今早铁定又是两咸盐蛋。”
“咸鸭蛋在底下那层呢。”陈今昭推开窗户的间隙,不忘白他一眼,“怎么,不是你说的你最爱吃吗。”
“不是陈今昭,你动动你那脑袋想想,有大清早让人干吃咸鸭蛋的吗?你是生怕齁不死我啊。”
“谁让你大清早吃?我那不是拿给你用来晌午下饭的吗。”
“我倒是想留到晌午啊,可关键是那两蛋明晃晃馋我,我忍得住吗?”说话间,他已经磕碎了其中一咸鸭蛋的皮,边剥边有些遗憾道,“搭配米粥来用,方是最佳啊。可惜啊,可惜。”
“得了吧你,装模作样的。等回头我让长庚给你送一篓过去。这总成了吧?”
“那敢情好,正好上回那篓也见底了。”
透过槅扇窗远远瞧见了同僚的身影,陈今昭就回头催促了声,“快别说话了,赶紧点用完,一会他们人就要过来了。”
沈砚抱着书箧进来时,见到的就是吃的满嘴生香的鹿衡玉,以及正奋力扇着蒲扇去味的陈今昭。
“沈兄,日安。”
陈今昭有些尴尬的笑着打招呼,在这会见到他人时方忽的反应到,先前在宣治门殿前时,竟忘记跟沈砚打声招呼了。
实在是这些年她习惯性忽略他,一时半会就没反应过来。再加之她今个早是掐着点入宫的,脑中又时刻想着得赶紧给鹿衡玉送饭过去、可莫让里头酥脆的茄盒放软了,这方又无意识将人忽略了去。
沈砚也回了句日安,而后就抱着书箧来到自己案前。
见对方面上似也没什么不满情绪,陈今昭悄悄松口气,赶忙提了壶去隔壁侧殿接了热水沏了茶,而后回来给他们俩的茶碗各倒满了茶水。
“咦,这摞册子是……”
陈今昭刚放下茶壶,回头就瞧见自己案面上,不知何时多了厚厚一摞册子。观那些文册纸张的泛黄程度,有新有旧,最面上的一小沓纸上墨迹崭新,瞧似是最新书写。
“这是我昔日赶考时候用的,有关赋文的一些籍册。对了,上面那沓是我昨夜整理出来的些许心得,你或许用得上。”
陈今昭吃惊的望着厚厚的文册,又忽的转头看向满脸淡然的沈砚,当真是又震惊又感动,“这、这如何使得?让沈兄这般费心费力,我真是……”
明明从前双方关系那般僵滞,如今人家却肯花时间精力来倾力待她,着实让她感动之余又惭愧。惭愧的,是自己往昔对他的那些偏颇印象。
“小事而已。”沈砚不甚在意道。
晌午过后,上官又开始催命般的催他们去交付文章。
三人出了翰林院,照旧往上书房的方向赶去。
不过与昨日不同的是,今日的陈今昭捧着三篇赋文,心中有了几分底气。
昨夜经过他们二人的几番点拨,她于赋文一道上多少是有些开悟了。再经午膳时分二人的轮番提点,她觉得今日这三篇赋文,比之最先的那篇祭祀昊天赋,有着明显的进步。
三人依旧是候在上书房殿前。
不多时,有宫监出来,收走三人的文章捧着入了殿。
稍稍令人心安的是,今日上头那人并未宣他们进殿。
约莫又等了小半刻钟的时间,那穿着绛纱袍的刘大监模样带笑的从殿里出来,双手还托着个红木小盘。
“三位大人,接赏罢。千岁殿下夸奖说今个的文章还不错,好歹是用心用意了,特地让奴才给大人们送赏过来,以兹鼓励。”刘顺笑眯眯的将红木托盘上,三个做工极为考究的蜀锦香囊,往他们面前呈递过去,罕见露出个和善的模样,“殿下说了,望诸位戒骄戒躁,磨砺以须,只要继续有所精益,下月初,就取消对三位的惩戒。”
今日往回走时,陈今昭等人的脚步是松快的。
没想到今个轻易过了此关不说,竟还有意外之喜。
“早就耳闻摄政王千岁治下严谨,赏功罚罪,皆有据可依。听闻在西北军中时,其陟罚臧否只按军中律令而施,任何人的情面都不好用。如此观其行事,确是果如传言。”
途中,沈砚倒是几分中肯的说道。
陈今昭与鹿衡玉亦有所感。其实说起来,入朝为官的这两年,他们真切的感受到国朝的律法威严正在一步步在减弱。先帝宽刑省法,致使威刑不肃,尤其至其临朝末岁时,朝堂许多公卿更是肆意行事,凭个人喜恶自定纲纪,几乎视律法为无物。如今若那上位者能整肃朝纲,严苛律法,于国朝来说,何尝不是件好事。
宫中不好聊政事,所以这个话题也就一笔带过。
鹿衡玉瞧见陈今昭时不时的就摸摸袖口,不禁打趣道,“这回不用再叫苦连天了罢?”
陈今昭这会正美滋滋的感受着,袖中蜀锦香囊那沉甸甸的分量呢。先前她偷偷打开看过,里面金灿灿的一片差点晃花了她的眼!她着实没想到,那位看似不近人情出手却很大方,随手赏赐就是一整袋金瓜子。
“嗐,那不叫苦,那叫宝剑锋从磨砺出。”
那是上峰刻薄严苛吗?不,那她的文章太差了啊。
说笑间,陈今昭也自然忘不了左右二人的相助之恩,忙不迭感激的对他们挨个施礼,“要无沈兄与鹿兄仗义相助,小弟这遭怕是悬了。”说着,又喜笑颜开道,“这回休沐日,我将于清风楼备些薄酒,诚邀两位仁兄前来小聚,以表谢意。还望二位万万赏光啊。”
这回两人倒无异议,只是表示,还是等顺利过完这月,再行庆祝不迟。
陈今昭也无有不应。
途中倒是出现一插曲,三人竟遇上了后宫太妃的鸾驾。
远远见到鸾驾时,他们三人就赶紧朝两侧避开,躬身行礼,眼睛只盯眼前的地砖。直至鸾驾走远,才敢抬起了眼。
三人心中皆惊疑不定,因为这条路,是通往上书房的必经之路。
虽然他们心中各有百转千回,但谁也没将此事拿到明面说半字。余下的路程,他们走得快些,一路无言。
上书房内,姬寅礼打箭筒里抽出一矢,接过绢帕擦拭着漆黑箭簇。
刘顺搬动着青铜壶小心翼翼朝远处又挪了半矢,如此,青铜壶距御座的距离就足有五矢半。
刚将青铜壶摆好位置,刘顺就见一宫监匆匆打外头进殿,一进来就是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惊慌的眼神直往他的方向瞟。
刘顺心头一凛,正要悄步过去询问之际,突听上面传来平缓温和的声音。
“什么事,直说就是。”
那宫监一膝跪地,身子趴在地上没敢抬头:“回禀殿下,云……云太妃娘娘在外求见。”
耳边突兀传来叮当的一声,刘顺浑身一哆嗦,余光瞥见旁侧青铜壶里箭尾震颤的箭矢。
姬寅礼抬手示意宫人换新箭筒,反手抽出一矢后,眯眼打量着壶口方位,几番比划。
“她来做什么?让她回去。”
宫监颤栗的回:“可是云太妃娘娘说,说要是今日见不着殿下,就不回去了……”
姬寅礼动作稍顿,随即将手里箭矢一抛,箭矢在半空划过弧度,瞬息准确无误的落尽壶口,尾音震颤发出轻鸣。
“刘顺你去,直接让她有事说事。”
刘顺近乎是滴着冷汗退出了殿,转身面见那坚持候在殿外的云太妃时,耷拉下眼皮遮住里面的那丝阴霾。
“太妃娘娘,殿下让奴才来询问您,您过来可有何要事?毕竟上书房这地,委实不应是太妃娘娘该来的。”
云太妃听着这毫不客气的话,面无半分不虞,只凄然苦笑:“我还是那句话,只想求见殿下一面……”
“太妃娘娘。”刘顺在太妃两字上加重语气,嘴角拉出个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来,“殿下公务繁忙,不方便见娘娘。上书房这里人来人往的,奴才想,云太妃娘娘这般金尊玉贵的人,应也不好一直在这耗着吧。”
一个耗字,于对方来说算是极尽羞辱。
云太妃却也忍下了,今时地位不同往日,对此认知她再清楚不过。只是美眸里闪过幽芒,今日之羞辱,她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