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瑟差点拿不住手里的茶盏,她双手撑在月牙桌上,一时六神无主,三魂差点去了七魄。
这就是夏贤妃今日轻易放了她的原因?
是因为忌惮她即将成为永安帝的妃嫔?
不,不可能!
这不是夏贤妃的行事作风!
纪云瑟深吸一口气,微微有些发颤的手倒了一杯茶饮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太后定是想趁自己身子尚康健时,说服陛下纳她,但若是陛下真的已经同意,也必然要知会她一声,不可能瞒着她。
极有可能是陛下尚未答应!
想到此,纪云瑟稍稍松了一口气,入宫以来,以她对那位天子的了解,他在朝堂是行事果决说一不二的铁腕帝王,绝不是会被人轻易制约拿捏之人,哪怕那个人是他的生母。
但是,夏贤妃知晓了此事,却会因此如临大敌,欲除她而后快!
丁香见她神色不对,诧异道:
“姑娘,您怎么了?”
纪云瑟回过神,看着她关切的眼神,摇了摇头:
“我没事。”
“就是有些累了。”
“那奴婢给您准备洗漱。”
她一面收拾着,一面笑道:
“姑娘品貌无双,陛下定然会喜欢。等您做了皇妃,再生个皇子,就不会再有人欺负您了。”
纪云瑟只觉身心疲惫,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迷迷糊糊间,她似回到了家,躺在乳母秦氏的怀中,听她唱着哄睡的扬州童谣,就在纪云瑟安心地要睡过去时,父亲突然出现,命人将她推上马车:
“你身为纪家长女,就该为纪家献身,为父母弟妹牺牲!”
“况且,做陛下的妃嫔,也不算辱没了你!”
耳畔忽而传来抽泣声,循声望去,是一个年轻的妇人,她望着纪云瑟,捂着胸口哭泣:
“好女儿,是娘没有照顾好你。”
是她的亲娘么?明明距离很近,可是纪云瑟却挪不动脚步,无法靠近她。
纪云瑟哭了,用手擦泪时,发现自己的手很小,原来她不过是个几岁的孩童,祖母出现了,紧紧搂住纪云瑟:
“瑟儿不怕,祖母在这里。”
可下一瞬,祖母也不见了,所有的亲人都不见了,黑暗中只剩下她独自一人,任她哭得撕心裂肺,也得不到一丝回应……
突然,前方亮起一道光,一个莫名有些熟悉的高大身影站在那里,她也不知为何,虽然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却似看见救命稻草般地向他跑了过去……
第10章
一夜风雨不停,毓秀宫庭院内落红一片。
纪云瑟从乱糟糟的梦里醒来,丁香已经为她准备好了洗漱用的热水,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
“姑娘,您的眼睛怎么了……”
纪云瑟揉着有些发胀的脑袋,起身穿好衣裳,撇了一眼铜镜,果然,双眼红肿得厉害。
她细细回忆了昨晚的梦,没想到竟真的在梦里哭了!
“没事,不过是昨夜雨声太大,没有睡好而已。”
丁香为她拧了帕子过来,笑道:
“许是姑娘想着今日能回府见家人,有些心急,才一夜没睡好。”
纪云瑟用湿帕子敷了敷眼睛,才想起来,前几日太后允她今儿个回家,准备明日祖母的祭日。
怪不得,昨夜她梦见了祖母,其他的模糊人影,倒记不真切了。
用了早膳,丁香提着食盒退下,许久方回来。
纪云瑟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出门,问道:
“公主醒了么?我得去跟她告别一声。”
赵沐昭受了伤,这些时日是不用去上学了,以她的脾性,定是要睡到日上三竿。
丁香小心看了她一眼,道:
“不必了,姑娘,玉拂姑姑说,公主睡得沉,您直接回去就好。”
实属意料之中,赵沐昭想见她倒是怪了,纪云瑟听着窗外的雨声,穿上了那双太后赏赐她的羊皮小靴,问道:
“寿康宫的人来了么?”
那天,太后特意吩咐了今日叫两名内监派个马车送她回去,算着应该快到了。
丁香踌躇片刻,终是抿了抿唇道:
“奴婢也是听玉晓姐姐说,寿康宫的公公原本已经来了,但玉拂姑姑说毓秀宫正巧有人出宫采买,去的就是姑娘府上附近,可顺路送姑娘,便打发那两个公公回去了。”
“谁知,才刚玉拂姑姑又说一时弄错了,他们要去的是城北的集市,且公主今日等着东西急用,就让他们先走了。”
“又说宫里也没有其他人闲着,一时半会儿再找不出人送姑娘。”
她看着缄默不语的纪云瑟,小心问道:
“要不要奴婢再去趟寿康宫,跟周嬷嬷说一声,请她再为姑娘您……”
纪云瑟摆摆手道:
“不必了,我自己回去。”
她就知道,昨日的事,在曦和公主那儿没那么容易过去,却也不想因这些小事再去叨扰太后养病。
丁香取过油纸伞,道:
“那奴婢送您到宫门口。”
正说着话,茴香在外敲门道:
“丁香,玉拂姑姑找你有急事呢,让你快些过去!”
纪云瑟淡笑一声:
“不用管我,你去吧!”
她已经十分了解那位刁蛮公主的个性,既然铁了心要给她使绊子,不达目的绝不会干休。罢了,不过多走几步路而已,难不倒她。
但是,当她独自撑着伞走在风雨中才发觉,确实比想象中要艰难许多。雨势越发猛烈,手中这把七十二骨的伞几乎无法阻挡狂风的肆虐。
刚走到宫门口,纪云瑟几乎浑身被雨淋湿,裙摆更是沾满了泥水。
她十分无奈地拭去了发丝上滑落的雨滴,看这雨势一时半会停不了,总不能在此躲雨耽搁时间,她只能冒雨前行,走出去再想法子租辆马车回家。
不多时,身后突然传来了马蹄声,纪云瑟回头一瞧,是一辆有宫里标记的马车正从雨幕中驶来。
她正好奇地看过去,驾马之人已经勒停马车,有些诧异地唤道:
“纪姑娘?”
仔细一看,却是晏时锦身边的那个侍从。
“世子,是纪姑娘!”
他停下马车,掀开车帘,宽阔的车内正中,端坐着一个男子,顶着一张熟悉的淡漠峻脸,随着上翻的棉帘抬起眼眸,十分不耐地向她看了过来。
晏时锦下了早朝后,先去寿康宫探视了一回太后,陪她用了早膳,才出宫回京卫司衙门。
今日风雨交加,太后定要紫电驾马车护送他。谁知刚出宫门,就碰见了纪云瑟。
看样子,她是独自一人吃力地撑着伞遮挡风雨,似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紫电不解道:
“毓秀宫不是说有人送姑娘回去么?怎的……”
纪云瑟尴尬一笑,料想他们是在太后处,听见了那两个回去复命的公公说的话,她擦了擦两颊的雨水,看了一眼阴沉的天色,略思索一瞬,终是鼓起勇气向车内的人微微欠身,小心翼翼地问道:
“晏世子,不知可否搭乘您的马车…嗯,请您顺路送我一程?”
章齐侯府在城西南,京卫司衙门在城东,顺路是顺不了一点的,紫电默默看向自家主子。
晏时锦已大致猜到了事情原委,以赵沐昭的行事作风,她昨日吃了那样的大亏,是不可能饶过纪云瑟,必是故意折磨她。
他素来厌恶后宫的这些阴暗做派。
男子面无表情,收回目光往一侧挪了挪,顺手拿起了一旁方桌上的一本书册,开始看起来。
就在纪云瑟以为他这是不答应的态度时,驾车的侍从笑嘻嘻地跳下马车,抬手示意道:
“姑娘请!”
紫电十分了解自家主子,他行事爽利,最不喜多费口舌,像这种情况,他不开口反对,那就是答应了。
这就对了嘛,就算两人闹了小别扭,也断没有让相好的姑娘在外淋雨的道理,若是受凉生病了,心疼的还不是主子自己?
纪云瑟也不客气,将伞递给紫电后,提着裙摆上了马车,自觉地坐在了离晏时锦最远的一侧,先向他道了一声谢。
紫电体贴地放下了车帘,刻意放缓了驾车的速度。
纵使车速不快,车上的棉帘也够厚,但依旧有一阵阵冷风从缝隙内灌入,纪云瑟忍不住,连续捂着嘴打了两个喷嚏,她不禁抱紧了双臂,面露诚恳道:
“昨日之事,也要多谢世子爷。”
谢他没有挟私报复她。
晏时锦并未抬头,翻了一页书册:
“不必。”
这种女子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根本无暇过问,况且,他很清楚后宫的规则,这一次她侥幸逃脱,不一定是好事。
纪云瑟忽地瞥见了对面的座椅上有一件叠得整齐的绒毯,她侧眸看了一眼认真看着手册的男子,犹豫片刻后,她指着前方小声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