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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东西都是新的,宅子里会客的房间改成了祈禳堂,就连陆临渊的住处也被百越护卫收拾地焕然一新。
屋内地上的矮桌子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魏危自己也懒得收拾桌上的东西,一大摞帖子堆在上边,她看一封,写得好的就做个回复,写得不好的就扔到旁边。
对魏危来说,当巫祝最大的好处,就是每个人和她说话,都会过一过脑子。
魏危随手扔一封折子:“隔壁的屋子也收拾好了,你要是睡不惯,可以去隔壁。”
陆临渊顿了一下,想起什么,慢慢道:“魏危,我要是想睡这里,是不是得睡地上?”
魏危从折子堆里抬眼:“我要是说是呢?”
“那我就过会再问。”
陆临渊放下碗。
“我想起你昨天晚上还亲过我,有点不死心。”
魏危鼻音笑一声:“那你等着吧。”
说完就不再理他,接着去看楚凤声已是整理过一遍的帖子。
离百越千里之遥,澹台月与木槿等人又都不在驻地,李婉儿初担大任,许多事情需要魏危做决定,也不知这样批复了多久,魏危后背忽然覆上一片凉意,一双手悄无声息地环了上来。
陆临渊果然不怎么死心。
他向来胆大包天,此刻双臂虚虚拢在魏危腰间,似触非触,如同游移的薄雾。
魏危微微侧首,撞见陆临渊眼睫低垂,如蝶翼轻颤,一双桃花眼映着细碎的光,亮得惊人。
天气还是很热,连风都裹挟着燥意。习武之人天生火气要旺一些,魏危其实不是很耐别人靠得太近,可陆临渊贴着她轻轻磨蹭时,肌肤却透着异于常人的凉意,像是刚被寒潭浸过。
热浪昏沉,连呼吸都变得绵长。魏危转了半身,空出的那只手抬起,抵上陆临渊的下颌,眯起眼睛:“你身上怎么这么冷?”
陆临渊一顿:“我天生冰肌玉骨……”
魏危看着他,手中未放下的帖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低笑:“陆临渊,你也好意思。”
陆临渊下颔抵在魏危的肩膀上,不说话。
片刻后,魏危问:“到后山泡池子去了?”
陆临渊埋头魏危的脖颈处,点头蹭了蹭,声音很含糊:“天气太热。”
魏危:“昨天做的过火了?”
陆临渊:“……”
魏危就忽然觉察出什么,挑眉:“所以你之前天天洗澡是因为——”
陆临渊脸皮太薄,轻轻咬了魏危肩膀一口,似乎是想阻止她说下去,然而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又往前讨好地来蹭了一下,道歉:“对不起,魏危,你讨厌我这样吗?”
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被抛弃过的小狗,很怕魏危不高兴了把他一脚踢开。
“……”
魏危不讨厌,但是这样抱着不方便她批折子。
魏危又想,陆临渊只是太没安全感了,只是抱着而已,她应该宽容一点。
但陆临渊显然有些得寸进尺。
他的手臂缠在魏危的腰上,脑袋沉在她颈项,缱绻缠绵,胸腔里那颗心脏跳得又急又重,震得相贴的肌肤仿佛都在微微发颤。
一盏灯烛在案,陆临渊就这么环着魏危,贴在她颈边,耳鬓厮磨,夜息香的味道有些让人失神。
陆临渊有些黏黏糊糊地开口,问她什么时候打算睡觉。
魏危没有回答,他也不觉得失望,偶尔声音闷在她衣料间,问她,就算今天事情太多,能不能抽空来亲亲他。
魏危:“……”
百越巫祝在外头的行头总是很派头,此刻魏危身上那些银饰还未卸下。
耳珰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陆临渊忽然被冰凉的金属抵住唇齿,魏危竟用戴着扳指的拇指撬开他的嘴,余下四指穿进抵着他的下颔,像驯服猛兽般,将指节重重压在他舌面上。
“唔……”
陆临渊一双桃花眼微红,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喉咙口传来不适,但他脸上没有丝毫怨怼,反而朝魏危眨了眨眼。
魏危转过头来,静静看他:“你太黏人了。”
她抽回手,戒指上沾着晶亮的水痕:“安静点。”
魏危从前也这么驯傩梭。大约是在千鸟崖得的太容易,魏危的那只傩梭什么生性高傲统统没有,反而总蹭着魏危。
一开始没轻没重地趴在魏危肩头,爪子勾破了不少衣服,后来知道轻重了,还是离不开人,天天收起翅膀,屁股朝天,脑袋追着魏危写字的手玩。
魏危懒得理它,一边处理事情一边给它喂切成细细一条的鹿肉,吃一条喂一条,让它不要闹自己,直到发现手边忽然没动静,才发现那只傩梭撑得倒在桌子上,两只金黄的爪子往上扑棱。
陆临渊忽然笑了,他捉住魏危欲撤的手腕,将脸颊贴上去,眸中染上了一层水光:“魏危,你要我安静,只要说一句话*就行。”
他低笑起来:“所以,你也是喜欢这样的吧?”
……
……
澹台月与木槿被魏危派出去另有事情做,带来中原的两位巫咸,只有楚凤声能帮魏危打理百越送来的帖子。
楚凤声这些日子夜夜挑灯批阅,偏生还要看着燕白星那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在眼前晃荡,气不打一处来。
今夜却有些不同。
初到儒宗那日,楚凤声见燕白星失魂落魄的可怜相,随口问了他是否愿做魏危的巫儿。燕白星自然是千肯万肯,可一连数日过去,楚凤声却再未提及此事。
一直到现在,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将最后一卷文书归拢整齐后,劈头盖脸地扔了一件衣服给燕白星。
“……什么东西?”
青色的衣服滑下来,燕白星一双眼睛不太聪明地往上看去,把楚凤声看乐了。
楚凤声眼下带青,此时却笑起来,催促:“快去换,你能不能成魏危的巫儿,成败在此一举了。”
“……”
半个时辰后,楚凤声支着下巴长叹一声。
她原本也是真心实意地想着给燕白星出谋划策的。她照着记忆中的陆临渊与澹台月打样,但一连换了几套衣服与妆容都不行。
燕白星太傻气了,目光太澄澈了,再怎么装也装不像。即便将衣襟扯得半敞,发带松松系着,瞧着也不像风流公子,倒像是刚在地里干完农活,累得衣衫不整的地主家傻儿子。
楚凤声笑得低下头去。
燕白星本来就已经很羞耻了,为了成功听楚凤声指挥来指挥去,一连换三套衣服都忍下来了,结果对面的人给他换了半天,还是让他穿最常穿的那套。
燕白星满脸通红,浑身发抖,像是个受了气的小媳妇:“楚凤声……你耍我?”
楚凤声:“燕白星,陆临渊那小子的风格不太适合你。”
她一边笑,一边揉了揉燕白星的脸,左看右看:“还是最开始的好,清水出芙蓉,说不定巫祝吃腻了陆临渊那样的小白脸,真的会喜欢你这种朴实无华的老实孩子。”
燕白星:“……”
听着有些不太靠谱。
楚凤声笑够了这才缓过来,顺手从梳妆台上拿起自己的手帕,把燕白星拉过来,一点一点擦掉他脸上的妆容。
铜镜里映出楚凤声专注的侧脸,燕白星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紧:“我现在去魏危的住处,然后把你教的那些话说出来,她真的会同意吗?”
楚凤声闻言叹了一口气,轻声开口:“燕白星,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澹台月喝下那杯鹊脑相思酒吗?”
百越巫术,鹊脑相思酒。传闻饮下此酒的男女,今生若与他人欢好,必将七窍流血而亡。
澹台月与楚凤声在百越分开之前,澹台月求着楚凤声与自己同饮一杯。
楚凤声看着澹台月颤抖的睫毛,轻笑一声,仰头喝了。
在澹台月喝下另一杯鹊脑相思酒后,楚凤声倾身上前,红唇几乎贴上澹台月的耳垂。
“你是不是忘了,成为巫咸之前,我是南越的最好的巫毉,这杯酒困不住我。”
“……”
澹台月怔怔,面色为楚凤声这样不加掩饰的言语转为空茫。
从他发觉自己是爱楚凤声开始,他就陷入了一种苦恼的境地,他太知道楚凤声是什么样的人,为自己停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澹台月最终自欺欺人地想,顶多自己看着楚凤声一世,等她一世。
楚凤声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男人:“百越没有任何一种巫术能困住我。”
澹台月闻声颤抖起来,仿佛不能承担这样的轻声细语,他闭上眼睛:“我知道了,但你别……”
楚凤声挑眉看他。
澹台月喉结滚动,张开眼睛:“别去解术,酒是假的。根本……没有什么相思蛊。”
他只想骗一骗楚凤声,骗一骗自己。
就算真的有那样的事情发生,他也不可能拖着楚凤声一起死。
“——我还没说完呢。”
楚凤声眨了眨眼睛,艳丽的面容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温柔,伸手抚上澹台月紧绷的脸颊。
“我喝下这杯酒,并告诉你我不会被巫术困住,是因为我想告诉你,就算没有酒的威胁,我也不会找别人。”
“世上没有任何巫术能让我为谁守贞,除非我是心甘情愿。”
讲至此,楚凤声的动作顿住。
她停下手,丢开帕子,脸上的笑容散下些许,叹气。
“燕白星,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办法能强求你做魏危的巫儿,你若求不得她的爱,不妨退而求其次,让她怜你。”
“痴心人低头,本就是天经地义。”
从星野低垂到月上中天,燕白星抬起头来,眼前的屋舍灯火明亮,显然是魏危还没就寝。
山风掠过脖颈,楚凤声的话语还在耳畔,燕白星手蜷起来,灯火分明是暖的,却照得他眼底茫然不定,眼前仿佛不很真切。
良久,他终于抬起手,敲响大门。
要认真听魏危说的话,听魏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