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魏危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离开镇水山居,近处草木葳蕤,远处山河浩荡,连绵山脉看不见尽头。
魏危打开袖中地图,看了一眼天色:“我们该去清河了。”
残剑断刀不得抵,污我匣中青蛇鳞。
第59章 青杏儿
从荥阳到清河,又是大半个月的路程。
春日将至,天气逐渐和暖。魏危与陆临渊商量了一下,早上卯时,由陆临渊带乔长生打拳活络筋骨;晚上戌时,由魏危带着乔长生慢跑。
照乔长生吐纳呼吸声,魏危循序渐进,气损则缓,气匀则振,而陆临渊用香水海锻炼乔长生的反应能力,虽然乔长生总觉得后者有在遛鸟的嫌疑。
如此坚持锻炼两个月,乔长生的气色相较刚刚出儒宗已好了很多。
魏危定下一整个锻炼计划:“虽然沉疴已久,上限有限。但只要坚持锻炼,就算打不过普通人,也肯定跑得过。”
乔长生抿唇,有些感动:“魏姑娘这么相信我?”
魏危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是一往无前的坚定:“我很相信我自己。”
乔长生:“……”
但乔长生四肢协调的水平十分有限,为了不至于今后传出“天下第一带出了一个废物点心”的传闻,他努力了很久,一套太极拳打下来依旧磕磕绊绊。
陆临渊倒是真的想夸一夸乔长生。
这年头有钱又心甘情愿掏钱的君子不多了,一路上要不是靠着日月山庄少公子财大气粗,恐怕魏危现在就要整天啃野菜窝窝头。
但看着乔长生一套太极拳打下来,陆临渊有点沉默,他维持着宽容的表情开口:“乔公子很用心。”
乔长生深吸一口气,扎一个马步。
陆临渊:“乔公子天分过人,以静为动。”
乔长生挥出一掌,握手成拳。
陆临渊:“乔公子动线流畅,身姿潇洒。”
乔长生一个没站稳,晃了一下。
陆临渊从善如流:“乔公子……”
乔长生忍无可忍:“陆临渊,你今天想和我说什么?”
陆临渊硬夸起来简直像在嘲讽。
陆临渊闻言嘴角自然而然往上弯起,眼角眉梢都生动明亮起来:“乔公子,借一点钱。”
没想过是这个展开,乔长生万语千言一时被堵在喉间:“……你说什么?”
魏危与乔长生两个人,身份厉害,花钱也很厉害。
两个人在路上恍然不觉,赏的是洛阳花,喝的是东京酒,一路上都是陆临渊花钱记账。陆临渊自然不介意他们住最好的地方,吃最好的东西,但是如此下来,花销就大大超出了出儒宗时的预算。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儒宗不缺钱,但那又不是陆临渊的,他还得攒一点老婆本。
乔长生看了一眼账本,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难以置信:“陆临渊,倘若这路上没有我,你又没有钱了,你打算叫魏姑娘跟你出门要饭?”
陆临渊挑了挑眉想:怎么可能呢?没有乔长生他就去取徐潜山的钱。
隔着八百里开外,正在喂马的魏危忽然探出头:“什么叫我去要饭?”
陆临渊:“……”
乔长生:“……”
被魏危的听力震惊到,乔长生不由压低声音:“你们习武之人都是这样的吗?”
陆临渊侧看他一眼:“乔公子见过哪个习武之人能摁着许知天打的?我早说过不要背着魏危说悄悄话。”
……他什么时候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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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宛马被魏危放了出去,自己慢悠悠啃春日里刚刚钻出来的嫩芽。
三人围在马车里,魏危坐在靠窗的位置,账本最终从乔长生手上落到了她手中。
陆临渊本不想让魏危为这些事情烦心,但乔长生一遇见魏危就和被灌了迷魂药一样,作为队友的他也只能无奈叹息一声。
粗粗看完,魏危思索一番,点了点霜雪刀柄,做出最高指示:“要是实在没钱了,就让陆临渊去卖艺。以他的本事,表演一个胸口碎大石不成问题。”
“……”
陆临渊的回答好笑中带着一点无奈。
“你怎么不让乔长生去卖画?”
琉璃君一幅竹,开阳城一锭金。乔长生卖一幅画,够陆临渊把坐忘峰的石头碎完。
乔长生忍不住要说:“其实我有钱……”
魏危不假思索:“怎么能全用你的钱?”
陆临渊看了看自己空的了钱袋子,一时没有说话。
魏危又顿一顿,道:“况且,我们现在游历江湖,主要是拜一位自称中原第一,又不愿意真正出手的人所赐。”
仿佛路过被无辜踹了一脚的陆临渊发出了个向上的音节:“嗯?”
陆临渊想,行吧,只要魏危高兴,碎大石就碎大石,他师父的颜面也不是很重要。
乔长生坐立难安,正不知道怎么样叫魏危接受自己的钱,魏危忽然灵机一动:“……我有一个好主意。”
乔长生立马很配合地问:“什么?”
魏危简洁明了开口:“我们去除暴安良。”
陆临渊不知为何闭了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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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与靺鞨边境之间就隔着一个陈郡。天高皇帝远,边境总是不太平,这些年逃亡的兵卒更多,荒郊野路上打家劫舍的往往成群结队,就算是商队,也要重金雇佣镖局才敢过。
但他们遇上魏危一行人,指不定被打劫的是谁。
乔长生总觉得这事哪里不太好,但又觉得似乎很正义。
魏危道:“我们这叫劫富济贫,为民除害。”
乔长生:“……”
乔长生看向陆临渊,他以为凭借陆临渊儒宗首席、掌门徐潜山弟子的身份,绝对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好主意。
然而陆临渊只是盲目点头:“说得对。”
乔长生的三观还在隐隐挣扎:“我总觉得……”
陆临渊拍了拍乔长生的肩膀,微微一笑:“去吧,乔小倩,正好检验你这些天的成果。”
乔长生:“……”
乔长生被陆临渊与魏危两个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他是病秧子的师父带着,已经完全明了自己的使命。
自己就是聊斋里的聂小倩,到荒郊野岭的地界,脸上抹几把泥土,“不经意”仓皇露出一点家财,引得不怀好意的土匪过来,自己再挣扎一下,引得人都过来,接着陆临渊与魏危一左一右闪现,磨刀霍霍如神兵从天而降,把他们全部收拾了。
等土匪大吃一惊,大怒就要抓到乔长生,他已经跑得飞快,躲到魏危他们背后去了。
土匪:“……”
好一个仙人跳。
可怜乔长生一个山庄少公子,不通武学,倒是被锻炼地很会逃命,灵敏度与体力都有了质的飞跃,现在已经能精准地从人群混战中钻出来,坐在地上歇息一阵。
他这边岁月静好,那边的土匪已经被陆临渊和魏危两个人全部包围了。
仗着人多势众的亡命之徒如何能与中原与百越的绝顶高手媲美,两人在这些土匪眼里就和鬼魅一般。这边膝窝刚刚被人狠踹一脚,重重跌倒在地,那边又被扣住手腕用力一拧,手骨脱臼,四处鬼哭狼嚎,慌乱中坚持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被全部按下。
一群人东倒西歪被捆在一起,魏危掂了掂他们的钱袋子,很失望。
“你们怎么这么穷啊。”
乔长生:“……”
陆临渊:“……”
魏危也好意思说别人。
“娘娘,娘娘。”
一位土匪笑起来比哭还难看,涕泗横流,鼻尖恨不得贴到地面上跪下。
“不知是哪边地界的娘娘下凡,兄弟们有眼无珠,冒犯了娘娘。”
“实不相瞒,我们这些破落户,是实在是没饭吃才到山上讨生活的。本来也不打算抢那位小少爷,在外独行的书生都不容易,我们晓得规矩。但是前不久来了一队商队,不怕丢脸,我们就想借一点钱,话还没说完,他们却直接从车铺底下抽刀杀人了!一点钱都没借到不说,兄弟们伤了不少,在山上饿了三天,头晕眼花,这才冒犯了娘娘。”
魏危眉头忽然蹙了一下:“你们打劫的那个商队,知道从哪里来的么?”
土匪赔笑:“我们这个地界,大多都是从荥阳来清河的,但小的也不敢下定论。”
魏危:“他们长什么样子?”
土匪:“哎呦,亲娘娘,我们被打得眼冒金光,哪里能看清长什么样子!只知道他们不像普通商队,出刀狠得和煞星一样,一刀一个窟窿。要不是他们没追上来,恐怕现在我脑袋都搬家了!”
土匪说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乔长生看得也有些不忍心,悄悄对陆临渊开口:“我记得日月山庄在清河有一些田宅,若是这些人真的是被逼上梁山的,手上没有人命,我愿意让他们到山庄做些活计,虽说不能大富大贵,饱腹总是可以的。”
陆临渊摩挲着腰上的香水海:“乔公子悲悯,他们却未必领情。”
乔长生:“我知道事情总是不尽如人意,但见溺不救,闻声掩耳,那便是我的过错。”
陆临渊提醒乔长生:“变成现在的样子,是他们一步一步走成的。这些人尝过以武犯禁的滋味,就不免觉得若能流血得到的东西之后要以流汗的方式得到,太文弱痴愚,很难安得下心来过平凡生活。”
乔长生很轻地皱了一下眉,随后慢慢道:“天下多有不平事,世上难遇有心人。他们若生在盛世平凡人家,未必会落草为寇。世间几人经得世道揉搓,不应当对他们这么苛刻。”
陆临渊闻言一顿,看向右边那张面容清隽的脸。
乔长生青色长袍拂过地面,身形绷得如新春冒出来的绿芽,表面看起来温柔顺从,却是宁折不弯的性子。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