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那场对战也觉出了胜负,陈涿直接将人踢到花丛中,又拽着她的手腕,满含嘲意笑那沈言灯看不住枕边人,这才引得她瞧上旁人变了心,全然是他活该,然后大咧咧地拉着她走了。
南枝对这结果尚算满意,蹭了蹭身旁胸膛,眉尖起伏也平缓下去,沉沉地进入梦乡。
一夜安稳。
南枝醒时,睁着惺忪眸子,就见青帐外陈涿在换官袍,她茫然道:“你怎么在这?不是在书房吗?”
陈涿转眸见她醒了,将那青帐扯开,神色如常道:“书房下人躲懒,缺了榻上的被褥,这几日府衙多事,若得风寒只怕会耽搁。”
南枝“哦”了声,看他穿着身绯红官袍,衬得眉眼多了一丝艳色,迎着窗棂透出的光尘,立身站在她面前。
她唇角不自觉翘起来,又强行敛下,故作正经。
陈涿倾腰,将被褥掖了掖,转瞬又想到了那沈言灯,漫不经心道:“你今日要出府吗?”
“今日约了昭音她们,等我再睡一觉,就起来洗漱收拾。”
陈涿面色缓和了些,抬睫看她道:“到时我下了早朝,到那接你一道回府。”说着,没忍住轻轻吻过她的唇瓣,引得南枝去推他的胸膛,满脸抗拒道:“还没洗漱。”
陈涿唇角轻扬:“我不嫌弃你。”
南枝老实道:“我是说你。”
陈涿沉默:“……我洗漱了。”
南枝眨了眨眼,轻咳了声浮起满脸困意,打着哈欠道:“好困好困,我要睡了,你快走吧。”
——
二楼窗前,桌上摆着好些精巧糕点,一侧茶盏冒出清幽浅香,热意如雾般飘散到四周。
南枝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双目无神地盯着某处。
王凝欢笑意盈盈,将糕点推到她面前:“南枝,如今那王琮只能靠着汤药过活了,我就将你说的江南那边富商女子招赘的事,细细告诉了母亲,没想到她竟真同意让我留在府里招赘,让我的子嗣承袭父亲爵位。”
“今日你想吃什么,尽管说。”
南枝掀起眼帘,恹恹道:“没胃口。”
王凝欢和颜昭音都一惊,有朝一日南枝竟会说没胃口,反常,太反常了。
王凝欢当即伸手去探她的额温,见是正常的,才松了口气:“怎么了?难不成是和陈大人吵架了?”
“这倒不是。”南枝直起腰身,随手捏着块梅子糕咬着,托着下巴道:“我之前失了些记忆,本以为没甚重要的,可昨日,忽然有一男子寻到了我,说他一路从扬州来的,是我的旧识,又说我有母亲,还一直在等我。”
王凝欢不解道:“既寻到了母亲,不应是好事吗?为何这般愁苦?”
颜昭音却嗅到了些不一样的味道,微眯起眼道:“旧识?”
这一路从扬州寻到了京城,单是简单旧识,怎可能这般上心?
南枝拧着眉:“我也觉得应是好事,可心里总是没由来地发慌,好似、好似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她咽下最后一口糕点,去拿靠在窗前的瓷盏,抬睫间却恰巧和底下人对视上,一惊道:“沈公子?”
底下沈言灯也正“恰巧”抬眸,见着了人,面上微微讶异,露出了温润笑意。
另两人愣了瞬,也探眸朝底下望去,只见一男子穿着浅青竹纹衣袍,立身站在摊贩前,朝上扬着温和笑意,端的是一派风光霁月的君子模样。
南枝犹疑了瞬,然后道:“我下去瞧瞧。”
她们上下看了看,又对视了眼,都觉出了不对劲,这瞧着,怎可能是一般的旧识。
南枝走到沈言灯身旁:“我本还想着派人去府上寻沈公子,没想到在这碰上了。”
他含笑道:“方才在这瞧见有人在卖花簪,我记得你以往最是喜欢这种不同样式的簪子了,不自觉就停在了这,选了枚给你。”说着,抬起手中那枚张扬,缀着鲜亮绯色的海棠花簪。
一瞧,就像是南枝会喜欢的样式。
她却没心思细看,朝他道:“昨日你与我说的那样,我回去想了许久却还有些犹豫,还是等些时日再去见、”她斟酌着,好一会才道:“见母亲吧。”
沈言灯很是宽和道:“此事不急。你骤然失忆,如今定是惊惶不安,难以接受这些。想来伯母知道后,也会体谅你的,这枚簪子你喜不喜欢,我替你戴上好不好?”
南枝愣了瞬,见他径直伸来的手,连忙推拒道:“不必不必——”
尚未说完,沈言灯抬首见她盘起的妇人髻,面色稍凝,却又掩下道:“以往我事务繁忙,你常拿着簪子问我哪枚好看,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功夫陪你,你却又失忆了。”
他扯出一抹勉强的笑,脸上浮起些微落寞,强撑着笑将花簪插入她的发间:“你带着这发簪果然很好看。”
南枝听出他话中的低落,退后的脚步微僵。
二楼窗前两人拖腮,都挤在窗前垂目,饶有兴致地看着底下这幕。
尤其是颜昭音,她转了转眼珠,转瞬想到了颜明砚说的话,这旧识一看就不简单,且手段厉害,万一南枝因此和表兄和离,到时她再添柴加火,那南枝不就有可能嫁到公主府,做她嫂嫂了。
可想什么,什么就来了。
距离颇近的两人身后,蓦然又多了一人,沉眸看着眼前温情一幕,幽幽开了口道:“南枝。”
第46章 母亲她还会这般笃定吗
街道两侧小贩吆喝声不止,拖着长长尾调响在四周。
这一唤,在嘈杂声却格外明显,南枝脊背一僵,像是做了坏事被当面逮住似的,没半点底气,她僵着扬起唇角,转首看向陈涿,心虚道:“今日回来得这般早,原以为还要些功夫。”声音越说越低。
陈涿垂眸,目光落在她发髻间一点红,如枝头俏花艳艳地立着,他意味不明地轻嗤了声,眼底多了些冷意,抬脚走到南枝身旁。
沈言灯面上笑意不褪:“陈大人,真巧。”
陈涿方才从朝中回来,与那从扬州调任而来的沈父打了个照面,照着吏部所定的官员升迁,沈父在扬州历职数年,兢兢业业,调其入京也算是情理之中。
而那柳家家主忽地中风,卧榻不起,柳家一应事务皆由沈言灯所助交给了郑氏,且跟着沈言灯一道迁入京中,定是他在其中作祟。
想着,陈涿微微侧身,挡住了南枝,沉眸看向他道:“沈公子倒是有空闲,竟想着为旁人的夫人戴簪。”
沈言灯笑意盈盈道:“我只想着南枝喜欢,至于她是不是什么夫人,与这十几年的相识而言自是不重要的。”
南枝悄摸瞄了眼陈涿,见他眉尖沉着,连忙将发髻间的簪子拔下,塞到沈言灯怀里道:“沈公子,你说的事我都记不清了,这簪子还是先还给你吧。”
沈言灯手中蓦然多了一点凉意,沁在肌肤上,他垂目,见着那红得如锐针般刺目的长簪,面上挂着的笑意跳了瞬,可很快扯开唇角,又恢复如常。
他将簪子捏在掌心,抬首,颇为善解人意道:“那我就替南枝收着,等到你恢复记忆,再送还给你。”
不待南枝出声,身旁陈涿就已拉住了她的手心,冷声道:“我与南枝不像沈公子这般闲暇,府中多事,就先回去了。”说着,他径直拉着南枝转身离去。
二楼,王凝欢用帕子捂住唇角,小声道:“昭音,我总觉得这位沈公子与南枝先前关系匪浅,莫不会是什么留有旧情的竹马吧,要真如此,陈大人该怎么办?”
颜昭音摸了摸下巴:“那就只能和离了。”
王凝欢惊讶地“啊”了声:“那么夸张吗?”
颜昭音拍了拍她的肩,没半点私心道:“与其在这两人中纠结,不如早早和离,及时止损,说不定会遇到更好的。”
王凝欢拧眉,一点也不认同她的话:“南枝都与陈大人成亲这般久了,怎能轻易和离,你莫要胡说。”
木窗被关上,两人各执一词,对坐着争论许久。
……
街道上,沈言灯眼睫轻颤,再提不出半点笑意,捏着簪子的指缝慢慢淌下血点,滴落到地上。
光影在他身上被拉长再拉长。
他与南枝自幼一道长大,南枝性子跳脱又骄纵,每每有何趣事都要立即到府上,到他面前,细细说与他听,遇着了好,就会满脸得意,翘着唇角朝他炫耀,遇着了坏,便要满脸忿忿,一股脑怒说个全,像是夏日雷雨天天,转瞬又恢复明媚,央他寻补偿。
从小,他的日子从小死板又单调,如同被圈起的平静池水,从未见过这般鲜活的人,眼底盛满了他的倒影。
很久以前,他就知晓,南枝对他的心思。
可父亲瞧不上商贾之女,不愿松口同意他们的婚事,直到去岁才迎来了时机,柳家暗中帮着父亲平了烂账,父亲松口应允,终于定下了婚约,三媒六娉,婚书嫁衣,一应俱全,只差几日,南枝就会是他的妻,凭何一朝失忆,就将目光投向旁人?
他站在熙攘处,阳光温热着他的皮肉,身上却是一阵一阵凉。
他抬首,眸光定在虚空处,吩咐道:“派人告诉柳夫人,南枝如何在何处。”
——
这边,陈涿抿唇,一路拉着南枝进了马车。
南枝的手腕被攥着,心思却早早飘远,方才那沈公子靠近时,脑海中竟真浮现出些微熟悉感,闪过她与沈言灯在一块的画面。
她坐定,托着腮,五官皱成一团深想这些画面。
从扬州到这京城,她手持着的只有一枚木簪,仅记得有一未婚夫,和一群凶神恶煞的刺客。这木簪是陈涿的,可这段时日来,那些从深处浮起的记忆里,有沈言灯,有一温婉妇人……却从未有过和他一道的画面,更没有零星半点他的身影。
她几乎可以笃定。
——陈涿并非那位未婚夫,甚至与她牵扯不深。
想着,南枝抬睫,直勾勾地看向陈涿,问道:“陈涿,去年你在扬州待了多久?”
陈涿一滞。
默了瞬,他抬眸,神色如常道:“一月余。”
南枝随口“嗯”了声,好似并没放在心上:“你认识那位沈公子吗?他以往当真与我关系匪浅?”
陈涿定定看她,语气淡淡地笃定道:“你很关心他。”
南枝愣了瞬,拧眉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他有些熟悉,见到他总会想起什么,这才多问了些。”
陈涿扯唇笑了笑,眼底却涌着冷色,道:“南枝,若你与他真是关系匪浅,旧情在前,难不成还要与我和离,去寻他?”
“怎么可能。”她下意识否认道。
陈涿却不再说话,定定地看她,车厢内陷入一阵僵滞又古怪的气氛,马车也到了府门前,外面忽地有人禀告道:“大人,有一妇人自称是夫人母亲,正在府门前站着。”
南枝拧眉,快速转首掀开车帘,却见一温婉妇人满脸焦灼地站在府前,仰首张望着,惇仪殿下也站在她身旁,温声细语说着什么。
渐渐地,眼前那张脸和脑海中画面对上。
南枝怔愣着,有些不大敢确定,下了马车,踌躇着往那处而去。
车厢内,唯有陈涿一人独坐,他垂目,静看着微晃的车帘,手腕处青筋突起,许久说不出话来。
自从复了离魂症的汤药起,南枝的记忆就在慢慢恢复,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想起与那竹马的过往,定下的婚约,和在扬州城内人人皆知的深厚情意。
到时,她还会这般笃定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