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快要组成了一篇辩文。
陈涿眼底踌躇消失,抬脚刚准备继续往前,目光却忽地顿在长廊另一边的身影上。
远远地,两人遥遥相望。
南枝将下巴往大氅里缩了缩,避开他的视线,这种天色,说不定待会还要落雪,她怎可能和沈言灯一道去京郊放烟火,万一被冻成冰,又碎了渣怎么办?
她回忆着方才情形,想将沈言灯劝走可不是一件易事,话在嘴里打了好几个转才道:“京城不比扬州,你我也不复当初。以往你我年纪尚小,后来又有了婚约,无论做什么都没人闲言,可如今我成亲了,你也过了弱冠,到了议婚年纪,应将目光放在旁人身上。”顿了下,她看向面色苍白的人,扯着唇角将语气放得欢快些道:“你忘了,小时候你可是说过,老将眼睛放在旧事上,是会长不高的。”
沈言灯唇动了下,想笑,眼尾却皱在一块。
“沈言灯……”南枝视线有些模糊,好似回到了很多年前,她偷溜到沈家,救出被沈父关在房里的他,搬着梯子,跌跌撞撞地与他一块逃离了沈家,逃离了那些令人眼酸的课业,跑到街上吃遍所有甜食。
她记得她哭时,他说过,吃甜的会让人心情变好。
她的语气变得缓慢又轻柔道:“有些事回不去的,该放下了。”
沈言灯听着,眼睫似被缥缈白雾融湿了,只能透着模糊的眸光看她,被分成了几个虚影,像他每夜做的梦般,影影绰绰的,瞧不真切。
他捂住似在发裂的胸口,没忍住重重咳了声,喉间泛起了点锈味。
她吓得一怔道:“你怎么了?”
沈言灯扯了下唇角,露出安抚似的一笑,轻声道:“我没事。”说着,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那雾气弥漫,南枝没太看清那目光,就转身回了府,下意识循着记忆往竹影院走,谁知恰巧碰上了陈涿。
倒霉。
她哼了声,就要调头往别处走。
谁料陈涿忽地加快脚步,径直走到她面前,在她没反应过来时,伸手将她拦腰抱在了怀里,臂弯束住腰腿往怀中揽,转身竹影院的方向去。
南枝呆住,脸埋在他的胸口,眨了眨眼,立刻挣扎道:“陈涿,你做什么?你放开我,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回竹影院!”
陈涿却是少有的强硬,速度半点不减,任她胡乱舞动手脚。
南枝眯了眯眼,威胁道:“你再不松开我,我就要揍你了。”
没得到一点回应。
她对比了下两人的四肢差异……差距过大,不宜强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磨牙霍霍向恶人。半点没犹豫,她拽着他的衣领,仰首,使劲咬上了他的脖颈。
陈涿脊背一麻,脚步顿在了长廊尽头,垂目看她。
南枝松开了嘴,只见脖颈处留下了一排整齐的牙印,积着小齿状的淤血,可惜她口下留情,收了几分力,不然按照她的功力,肯定得破皮。
她见他不动了,眉峰一挑,得意道:“怕了吧?快把我放下来。”
陈涿搭在她腰身的指节一顿,竟真松开了点力道,俯身屈膝,将人放在了长廊两边的木杆上。
木杆后空荡荡的,动作稍大点容易摔下去,南枝的腰身仍被他束着,稳定在木栏上,她不满道:“你过去点,让我起来,我要回母亲那,最近几十年都不想再看见你——”
蓦然间,腰身力道一紧。
南枝被迫往前一倾,贴上了他的唇,舌尖几乎在瞬间钻入,席卷着漫入每一角落,动作激烈,力道颇大,整个唇舌泛起麻意。
她睁大圆眸,余光四下瞄了圈见没人经过才放下半颗心,脸颊飘起了红晕,瞪了他一眼,却又不敢往后倒,只能被迫与他越贴越紧。
陈涿半垂着眼眸,俯着腰身,一手揽紧腰身,另一手扣住后脑勺,心底积攒的沉郁只消解了一角,他只得愈发用力,快将人揉在怀里。
没一会,南枝有点呼吸不过来,忿忿地逮着他的舌尖咬,却像给了他鼓励似的,反倒顺势点起了她的齿关。
第86章 重要晋江文学城首发
竹林被冬风乱拂着,碧青竹叶四下歪斜,发出簌簌声响,长廊迂回曲折,抬眼望去四下空荡,青叶伴着风,打着旋在里面穿梭。
许久不停。
南枝恼得伸出两根手指,悄悄捏住他脖颈牙印处的一揪肉,大力一转。
陈涿果然顿住,掀起眸子幽幽看她,然后松开了她的唇,他呼吸尚有些杂乱,眼尾潮红,半屈着膝,额头靠在她颈部轻轻喘息着,一簇一簇的热气喷洒在肌肤上。
南枝双手紧攥着木栏,鞋尖踢向他的胸口,声线残存着一丝粘意道:“你放开,我不想看见你。”
陈涿平复了些,抬首看她:“怎么没和他出去?”
她轻哼了声,水碧绣花鞋慢悠悠地踩着他的腰腹道:“我去哪和你有什么关系?”
陈涿的掌心扶着她的腰,平静地陈述道:“我们成亲了。”
她用指腹抹了下唇瓣,眉峰一扬,挑刺道:“成亲了也可以和离。”
挟住腰身的掌心一紧。
陈涿指骨搭在她的衣带上,他站起身,忽地直接掐住腰将人挟持到了怀中,南枝一时失了稳定,吓得五官乱飞,四肢粘在他身上。
她惊得结巴道:“你、你、你吓我一跳。”
头顶传来陈涿轻飘飘的声音道:“是你先吓我的。”
南枝一噎,小声嘟囔了句,报复心还挺强。她还只是嘴上说说,过过瘾,要是真和他和离了,这小心眼指不定怎么对付自己呢。
她眼珠滴溜溜一转,眼前浮现了一幅凄惨场景——几人连拖带揍地将她赶出京城,抢走她的全部身家,自己只能缩在角落里跪地求饶,喊大爷饶命。旁边可能还有讨生活的卖艺老翁拉着一手胡琴,乐音悲凉,嗡嗡地震在巷口。
南枝:“……”
她痛苦地闭了闭眼。
陈涿垂目看她一眼,自顾自地将人抱稳,缓缓道:“你不想看看我给你备的生辰礼吗?”
南枝琢磨着踹他一脚的动作停住,犹疑道:“什么生辰礼?”顿了下,照着陈涿的阔绰程度,生辰礼定是价值不菲……金叶子?玉石首饰?还是一叠叠银票?
她圆眸陡然一亮,又状似不经意问道:“价值几何?”
陈涿眉尖轻蹙,思索片刻转瞬笃定道:“千金难买。”
南枝遮掩地轻咳了声,挣扎着从他怀中跳下来,板着脸道:“你既诚心诚意准备了,又这般恳求我收下,那我就暂且回去一趟,将我的生辰礼拿回来。”说着,率先转身往竹影院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竹影院。
南枝打定主意不往屋内靠近一丝,便坐在院里秋千上轻晃着,等着陈涿从里拿出了一精美木匣,外嵌白玉,里描金粉,木头泛着厚重又古朴的光泽。
陈涿站在她面前,手握木匣的力道微紧,少见地露出点踌躇和怯意。
南枝眼睛蹭地亮起,伸手直接接过那精美木匣,可打开时视线忽地顿住,她缓缓拿起了匣中安稳躺着的一枚香囊。
香囊布料是上好的嫩青色云锦,绣线泛着鲜亮的光泽,束起两边的红穗也缀着偏棕小玉石,嗅着传来一阵清甜花香……唯独,唯独这样式缝得扭成一团,腰圆状香囊曲折得有点像元宝,绣面空荡,只用红线歪歪斜斜地绣了两个极微小的字,需得贴近才能瞧清:枝、涿。
她轻捏着,而后抬首迟疑道:“你绣的?”
陈涿耳朵尖冒起了点红,脑袋微不可查地动了下,而后他搭下眼睫,淡淡道:“我随意做的,没费多少功夫,你若不喜欢就扔了吧。”
南枝指腹轻抚过绣面,这香囊看似简单,可对初学者而言不熬上几宿是断断没这模样的,她唇角翘了翘,垂首将香囊挂在了腰间道:“虽说针脚有些粗陋,但我的眼光倒也怪异,瞧着竟莫名有点喜欢,勉强戴在身上吧。”
她系在了腰间,一点脆青搅合在薄粉衣摆间,颇为醒目。
陈涿紧绷着的下颌终于放松。
南枝满意地看了会腰佩,又抬了抬下巴,矜声道:“好了,一码归一码,我要回去了。”
陈涿却一手按住了她的肩,眸光落在她身上,半晌后才道:“有些事我并非是想瞒你骗你,只是不愿让你也掺和进刀光剑影里,日日掐着心。**下去。”
她落在秋千边缘的指尖滞住,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他。
他继续道:“南枝,因为与我成亲,你已平白陷入了些事中,我不想再将你拽到和我一样的境地。”
南枝看着他,动了动唇道:“那你呢?”
陈涿眸光颤了颤,而后缓缓摇头道:“我不重要。”
陈涿一直都知道他不重要。
那年母亲携遗旨出京城,携着数精兵,唯有他一稚童格格不入,成了整队的累赘。因而母亲危难之际,抛他在荒野,他明白也理解。
褚党叛军将他抓了回去,想用他公主之子的身份领赏,就将他绑在马背上,四肢束着,嘴里塞着白布,日日夜夜,他亲眼看着他们用刀用剑,只轻轻一划,无论男女老少,瘦如枯木抑或壮硕似牛,脖颈筋脉瞬间裂开,溅出热血,涌到他的脸上。
所有都是鲜红的,都透着浓烈的血腥味。
根本记不清就这般颠簸了多久,只知晌午时会有人将他的嘴松开,喂点馒头和水。他数着,一共有四十七次。
后来是怎么逃出来的倒有点记不清了。
那伙人得了消息,似觉他没用,准备就地杀了。
刀将入喉的那一刹,一柄剑横插着挑开了那刀,有一高大剑客身手矫健,快步上前,将他从那些人手中救了出来,笑出一口白牙对他道,他家夫人要生产了,他是出来寻稳婆的,没曾想反倒救了个孩子回去。
嘈嘈杂杂,他痛得难受,趴在那肩头,被绳子束缚的几处磨出了血,然后恹恹地闭上了双眼,准备再也不要睁开。
再醒来,是被一阵汹涌的啼哭声吵醒的。
里面有妇人在生产,没有人顾及得上他,他就窝在屋前那点檐下,颤着眼皮看那漫天雪景。
等待着,等待着,再次闭上的那刻——手心却被塞了糕饼。
一点暖意碰着他的额,有人道:“这地狭小,没有余屋,里面妇人刚生产完,你先在这待会,一会再进去。”
他被迫又睁开了眼,将甜得腻人的糕饼吃完了,沉默着走入了那片雪中。
许是受恩师教诲,他惯爱将时局比作棋局,黑白相比,两边对峙,一个个挪到近处或被吞吃或占据领地,可无论下场如何,他们都是有用处的。
而他一直都是棋局中极边缘的一子,遥看着他们争斗。
时至今日,陈涿谁也不想帮,谁也不想扶,何人坐在龙椅上于他无异,他只希望不复当年之景,刀如镰,命似芥,随意一拢就断去一片。
平静就好。
有赵临在,皇室就不会乱。
那遗旨被毁,朝中就不会乱。
……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南枝却忽地轻嗤一声,抬首道:“我身边的人就没有不重要的。”
她从秋千上站起身,径直看他道:“你都说我们已经成亲了,至少于我而言,你的确是有那么一丁点重要的,若有朝一日,我陷入危难中,你定会不留余地地帮我,可如今一调转,凭什么就觉我会冷眼旁观,难不成我比你缺点胆子?你这是,那什么眼看人低!”
……好吧,她是少点胆量,不敢明目张胆说他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