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枝不明其意,怔了一下,“你……”
“这路比较陡,我拉着你。”徐泽解释道。
陶枝心下有些迟疑,无意识的用手指头抠了抠手上干枯的树皮。
徐泽见状倒也没再劝,挑了挑眉,收回手去往前走。
他一面用短刀砍着伸到路上来的杂草,一面说:“今夜在前面的窝棚里过夜吧,山里走夜路太危险,恐怕赶不到另一个山头上。”
陶枝见他火把上空萦绕着一团飞虫,撞进火把里又烧得噼里啪啦的响。
陶枝提醒道,“小心虫子飞进眼睛里。”
徐泽举起火把赶了赶,“山里蚊虫本来就多,夜里点火把就是这样。这些还是些不叮人的,若是碰到厉害的叮一口红一大片,肿得老高了。”
陶枝听他说得心慌,停下来在路边把扯了把草,把袖口和裤腿都扎紧了。
徐泽也停下来等她,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这法子倒好,不过等跑起来,一样得散开。”
“我也就管这一时半会了,你常进山的话应当穿那种窄袖的袍子。”陶枝弄好后又跟着他往前走,两人顺势聊了起来。
山里万籁俱寂的,有人说着话她也能安心一些。
徐泽有些诧异,说:“窄袖的衣袍还是用细棉布做的最好,寻常的料子做出来,拉弓总是伸展不开。我幼时在县里的武馆倒是见过,武师们穿着练武显得格外精神,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之前跟爹娘去社火赶集,见过一个杀猪的穿成这样。”陶枝小心看着脚下的路。
本朝的服饰还是以宽袖为主,寻常农户家的袖子就稍窄些,状如弯月,里面缝了袖袋,可以装些东西。陶枝所说的窄袖便是那种贴合手臂裁剪出来的,麻布弹性不好,勒的太紧了也不舒服,因此很少人穿。
陶枝想着过几天回去了,倒是可以给他改一件。
他们走过一个山坳,又沿着一条羊肠小道走了一会儿,杂草愈深,山势也越来越陡。她本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姐,平常也是做惯了农活的,只是这两日病了一场,还有些体虚。
徐泽仍旧健步如飞,只是陶枝却逐渐没了力气,时不时央他停下来歇一会儿再走。
前边道上又横着一大片乱石,像是从山头上滚落下来的,徐泽身手矫健的穿了过去,在前边驻足等她。
碎石硌脚,陶枝尽量往平整的石头上踩,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徐泽又返了回来,抓住她的手,“你顺着我走过的路走,有些石头片子看着结实,其实底下是空的,你这样容易崴脚。”
有他牵着,陶枝感觉穿行起来就轻松了许多。只是左手被他的宽厚温热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掌心出了汗又有些潮湿,两人的手便黏腻在了一起,引得她耳边一热。
好在徐泽牵着她过了乱石堆,就放开了手。
山道两旁荒草深深,他抬了下巴指着前方的山洞说,“快到了,就是那儿。”
陶枝总算看到希望了,剩下的几步路也是鼓足了劲才走过去。到了一看,发现这个山洞明显是有人捯饬过,里面还搭了个简易的窝棚。
徐泽推开枯树枝做的门,山洞当中放着一块大石板,角落里还窝了一堆枯草,勉强看得出来是个睡觉的地方。草堆前边用石块垒了个火塘,里面还有些发黑的旧柴。
徐泽把火把伸火塘里,半晌也没点燃,陶枝说:“这些柴怕是不好用了,我去外头捡一些。”
“不用了。我是看这里的柴不多,点着了能照个亮……”
其实徐泽只是记得她怕黑,才想着去点柴。夏夜里两个人走了这一路,已经是又热又累。方才在路上还有一丝丝风儿,这会儿进了窝棚里边,要是再点了火塘烤着,就更待不住了。
他索性直接在火塘里刨了个坑,把火把插进土里。徐泽做完这些,又把腰上的葫芦扯了下来,“你要喝点吗?”
“这是?”陶枝记得他上次给爹洗伤口,用的也是个葫芦。
徐泽笑嘻嘻的又从腰后扯下一个小一些的葫芦,“是凉茶,你要想喝酒我也有……”
陶枝瞪圆了眼睛,暗自咂舌道,这人身上挂这么多东西还真不嫌累。
陶枝接了那装水的葫芦,喝了两口,里面不知道放的是什么草药,的确喝起来清凉解渴。陶枝将葫芦又还给他,徐泽接过去拔了塞子径直灌了两口。
陶枝:……
她才刚喝过的呀……他怎么……
算了算了,山里情况特殊,不能计较这些。陶枝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又想这个葫芦说不定他早就用过了,还是自己先冒犯的。
心里头虽然这么想,但她还是抿紧了唇,觉着耳根处如火烧过一般。
山洞狭小,陶枝的目光转了几圈又落到他身上。他喝水时仰着头,脖颈上的喉结滚了几下,唇瓣上沾了水像抹了口脂一样红艳。她的心跳不知怎的,有如擂鼓一般,面上也热的很,只好侧着身子拿手扇了扇风。
徐泽喝完水又去鼓捣那堆枯草,他把枯草铺得又厚又高,擦着汗和她说:“你歇着吧。”
陶枝没想太多依言坐了上去,一抬眼却见那徐二当场把腰带解开了,又接着脱外衫。
她的脸上的热气腾的一下熏到了眼底,杏眼中也好似有一抹绯红。她忙垂下眼,咬着唇想着,徐二这人怎么回事呀?
孤男寡女的,竟也不晓得避讳着点!还当着她的面宽衣解袍,都不是第一次了!她真是不知怎么说他才好……
徐泽把自己的外衫丢给她,边低头系着腰带边说,“山里头到了晚上还是有点凉,你盖我的衣裳吧。”
陶枝把衣裳从地上捡了起来,红着脸问,“那你呢?”
“我不用盖,这大夏天的,热死了。”徐泽搔了搔头,随便找了个角落,靠着山洞墙壁盘腿坐下。
陶枝虽躺了下来,心跳却还未平复,目光又忍不住落到身边的少年身上。
徐泽本来闭着眼睛,被她盯得不自在了,才睁开眼睛去看她,小小瞪了她一眼。那多情似水的桃花眼,眼波流转时分外勾人。
陶枝眼中惊艳,竟老老实实的夸了一句,“你的眼睛很漂亮。”
徐泽勾了勾唇角,得意道:“那当然,我娘说我的眼睛长得最像她。我爹喜欢她的眼睛,却不喜欢我长这样,说是什么魅什么妖。”
“你爹是什么样的人?”陶枝被他的话头引去了注意,好奇问道。
“是个狗官,人都埋土里了,有什么好说的。”徐泽对自己爹没什么好感。
他忽又想起大嫂说的话,扭过去头看她,“你爹呢?那日你一个人回去他打你了?”
陶枝想起家里的事,忍不住皱了眉,“没有打我,只是骂了我,说我给家里丢人了,让我以后都不用回去了。”
徐泽有些过意不去,“害,我也不知道这事儿那么重要,要是早知道我就随你去一趟了……”
“没事,多谢你今日安慰我,我也想清楚了,我以后自己一个人,也能好好过。”陶枝朝他嫣然一笑。
她乖乖的躺在草堆里,身上盖着他的衣衫,火塘里的火把映着她那张酡红的脸,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里跳动着点点星光。
徐泽眨了眨眼睛,心跳忽地乱糟糟的。脑中闪过大婚那日,她穿着嫁衣的样子。
“反正咱们结亲了,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我一口吃的不会饿着你。以后你跟着我上山打猎,下河摸鱼,得了银子再带你去镇上的香满楼吃席面。”
陶枝眼前一亮,“你们在山上打猎能赚到银子吗?”
“要看猎到什么东西,狐狸山貂这些带皮子的就值钱些。野猪虽然肉不好咬,好歹是荤腥,若猎到壮实的也能卖些银子。野兔和竹鼠肉嫩,但这玩意儿机灵得设陷阱抓,若是一箭射死了就只能自己吃了……”
陶枝听得入迷,她原先在家里只知道种地,再不济就是爹捉些田鸡去卖钱。没想到这山里竟还有这么多猎物,简直遍地都是银子。
陶枝被他说得心驰神往了起来,徐泽却止住了话头,又故作神秘的说,“除了这些,山里还有吃人的野狼,豹子,大虫,和熊瞎子。还有毒蛇毒蚁毒蚂蝗,还有不少毒草毒花毒菌子……”
陶枝听得瘆人,“那你怎么还敢往山里钻?”
“人总不能因为怕噎死就不吃饭吧,这山里还有不少猎户呢,只是你不知道。”徐泽见她还有话想问,闭上眼睛说:“不早了快睡吧,明日还要赶山路和大仁哥他们汇合呢,别到时候我喊你起不来。”
陶枝悻悻地闭了嘴,又合上眼睛,梦里被他说的那些野狼豹子追了一晚。
次日一早,徐泽是被冻醒的,暗自咂舌道,山里果然寒气重。
他见陶枝睡得很沉,预备去不远处的一条山涧里打点水。
于是陶枝从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独自待在一个山洞里,吓得去摸腰上的刀。
她平稳了心绪,看到自己身上还盖着徐泽的衣裳,这才松了口气,试探着从山洞里走了出来。
第14章
今日依旧是个艳阳天,天上一朵云彩也无,远处的山林连绵成片,绿意盎然,又有古木森森,啾啾鸟鸣,一切新鲜而又生动。
陶枝看着眼前的景象,心情也格外舒畅。
徐泽从一个石缝夹道里拐了上来,他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此刻被打湿了些许。透气的料子黏在他的腰上,隐隐能看见他的肌肤。
他的身量修长,身上又没有一丝儿赘肉,走起路来大开大合,行动间就显出少年人特有的爽朗朝气。
徐泽睁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甩了甩额边的湿发,手里还拿着一把结了许多红果儿的树枝子。
他一股脑的递给陶枝,“那溪边长着不少刺泡,果子结得厚厚得一层,把枝子都压弯了,我就直接砍了两把来,你拿着吃吧。”
陶枝接过摘了一个放进嘴里,酸甜可口,浆果味儿很足。
她幼时也眼馋房前屋后的榆钱、槐花,还有水田里的茨菇、地梨,这都是特定的季节里才有的零嘴,又要一家子分食,每回分到她手上都不多,她吃得格外珍惜。
哪像徐泽这样,直接连枝带果的砍了来,这手上一把吃完,不用再吃别的,也能将她喂饱了。
徐泽在窝棚里面寻到外袍穿上,又重新系好腰带,把零零碎碎的东西都穿戴好,背上他特制的竹弓和羽箭,提上行囊往外走。
陶枝看他身上东西实在是多,“这个包袱我替你背着吧?”
徐泽看她睡了一觉眼下还是有些青黑,摆了摆手说,“不用,又没多重。你这是没睡好?”
陶枝不知怎地,听他这么说,几乎是条件发射般的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是没睡好,夜里一直梦见狼在追我,都怨你……”
徐泽实在忍俊不禁,一个没憋住放声大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惊起林间的飞鸟。
他龇着一口白牙,“这可怨不得我,是你非要问的。”
陶枝能说什么呢,幽怨的瞅了他一眼,兀自摘着枝上红彤彤的刺泡果。
她在怀里取出一个荷包,把摘好刺泡果装在里面,又系在自己的腰带上。她发现自己腰带上左边一个荷包,右边别一把小刀,和那徐二的装扮倒是越来越像了。
徐泽看她弄完,颇有一种孺子可教的感觉。
两人又一道在山道上行进,陶枝这一觉虽然没睡好,于身体却有了很大的恢复,不像昨日那般需要时时休息。
晌午的时候,两人才走到一处平缓的山谷,这里有一片水泽,草长得很深,却没多少树木。
陶枝见水泽边上有好几个泥坑和粪堆,心里好奇,“这便是那野猪的窝?”
“野猪不爱做窝,只圈地盘,这里水草丰美,泥地又多,想来也是经常光顾的。”
陶枝似懂非懂的“噢”了一声。
徐泽把陶枝扯到自己身后来,“到了这块地界,随时都要小心,野猪会伤人的。”
陶枝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又把小刀握在手里,严阵以待。
徐泽引着她往前走,“前天来就是为了探清楚位置,大仁哥他们就在前面那棵樟子松下面守着,我们得从这片水泽边缘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