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说是租地,他给你们寻到人了。”二堂嫂说。
陶枝愣了一下,才从犄角旮旯里想起这事儿来,说:“好,我去收拾一下,你让二哥引他到前头院子里来说话。”
二堂嫂应了一声就走了,陶枝提着锄头到后院井边打水洗手洗脸,又找了块干净的汗巾把裤腿上沾的土擦了擦。
等林里正过来,陶枝已经在堂屋把茶都倒好了。
“您先坐着喝口茶,我方才在后头菜地里忙,一时没听见。”陶枝笑着解释。
“我就说怎么敲门都没人应。”林里正叹一句,坐了下去。
二堂哥立在门槛边神色尴尬,坐也不是,走也不是,陶枝见了就让他先回去了。
“林里正,我夫君不在家,有什么事您和我说也一样。”陶枝也落了座。
“啊,就是你们那二十亩地,有人租了,说起来你们成亲时还他当过傧相,叫做李三贵的,你可记得?”林里正对村里男婚女嫁这些事,也是一清二楚。
陶枝面上一窘,“女子成亲时都盖着红盖头,我哪里晓得傧相是谁……”
林里正拍了下脑门,惭愧道:“还真是,莫怪,莫怪,是我老糊涂了……你回头问问你男人,他们应当是熟识的。”
陶枝“嗯”了一声。
林里正接着又说:“租佃田地有两种法子,第一种是直接收地租,按田亩大小来算,不论收成,每年年尾结清;第二种也是分种租,每季田里收获的粮食,你们两家谈好如何分成,如今大多是四六分,也有五五、三七的,这事儿你们可以再谈。
“你们那二十亩地,虽然都是下田,但一年下来光收租子,也值五两。但这五两银子也不是人人都能拿得出来的,我问了一大圈,有的是有银子没劳力,有的是银子和劳力都没有,这事儿才耽搁了这么久。后来李三贵找上我,说他们李家男丁多,银子挤一挤也能凑出来,但他们的意思,还是想按四六分种来租,实在不行粮食可以再让一成。”
陶枝深想了一会儿,家里的粮食都是他们去镇上买的,有精米白面粟子高粱,还有鸡鸭吃的豆粕,鸭棚垫的草料倒是在村里收的。若是冬日外头没了青草,也还要提前给牛储备一些饲料。
若是收了银子,再出去买,岂不是在粮铺又要倒上一手,平白浪费了出去。
她思定后说:“那便还是按分种租来办,我们只要四成,余下的,问他们能否将每季收下来的秸秆、稻草都送过来。若他们都肯,明日我让徐泽也别出门了,您直接领他们过来写文书按手印就行。”
林里正瞧着这事儿陶枝能拿主意,便点了头,起身告辞。
陶枝留了他一步,进房拣了十个鸭蛋用草兜装好,笑着递了过去,“辛苦您专程为我们的事儿跑了这么多天,我们家没什么好的,这些鸭蛋您拿过去吃。”
林里正倒没推辞,乐呵呵的接下了。
到了下半晌,徐泽倒是早早回来了,只道今日运气不佳,好不容易碰上一只林麝,射了两箭都未射中,他急得一路追了好远,后头就再没遇上什么好的了。
徐泽略有些颓丧的坐在廊下的躺椅上,大毛闻声跑了过来,将前爪搭在他的膝盖上,冲他直叫唤。
大毛一直比较黏他,平日里一见到他就直摇尾巴,还朝他身上舔。
徐泽把大毛抱起来,挠它的颈窝,笑着说:“你这么懂事,还知道安慰我,不如明日带你进山,留二毛在鸭棚看鸭子好了。”
“正要和你说呢,明日你别进山了。”陶枝从灶房出来,端着一盆刚掐的葵菜坐在门槛上择菜。
两人隔得甚远,陶枝喊他过来说话。
徐泽把大毛抱下去,笑嘻嘻的凑到她跟前去,“怎么了?半日不见,想我了?明日想让我在家陪你?”
陶枝失笑,“不是我,是林里正想你了。”
“他一个臭老头想我做什么……”徐泽撇嘴。
陶枝这才林里正过来时说的话,都尽数讲给他听。
“李三哥?若是他要租我们地,怎么不直接来找我,一年未见,和我生分了不是……”
徐泽摇着头啧啧两声,唏嘘道:“想当年,大仁哥,李三哥,还有我,我们仨可是十里八乡都闻风丧胆的人物啊……可惜他一娶了妻,就跟失踪似的,再也不出来和我们鬼混了。”
“你那些年,名声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你还好意思说……”陶枝白了他一眼。
“那怎么了?谁没有个年少轻狂呢?还是我命好,娶了你,有了枕边人知冷知热不说,还跟着你改邪归正了。”徐泽站起来摊开手臂,咧嘴一笑,“你瞧瞧,我现在是不是变样了?”
陶枝抬头看着站在阳光下肆意大笑的少年,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无数个身影重叠,只有眉眼间那一抹朝气始终没变。
他还是他,却也成了更好的他。
陶枝点了点头,笑意从嘴角蔓延到了眼中,也将眼前的他记在了心底。
次日一早,素不相识的两拨人在他们的小院前碰了头。
这三人,是林里正带着李三贵和他爹,另外赶着牛车过来的四人,是刘季春和他三叔,还有他两个族兄。
徐泽开了院门,将他们都迎了进来。
第90章
几个人高马大的人在院子里一站,显得院子都小了几分,但听人声嘈杂,有人忙着和徐泽搭腔,有人自在的在院子里踱步打量,也有人呆愣着杵在原地……
徐泽与众人打完招呼,又喊了刘季春和李三贵这两个相熟的兄弟,请他们帮着把桌椅板凳都抬了出来。
这么多人,堂屋里也坐不开。
陶枝等人都落了座,又忙着给众人倒茶水,一人一个黑陶碗,里头沏的是徐泽特意留着自己喝的毛尖绿茶。
她又拣了几样果子点心出来,用白瓷碟子装好,端端正正的摆在了桌子上。
徐泽见她总算有了空闲,忙把她拉到人后说话,“依我的意思,这两件事得一件件来办,我先在前头应付着,你去叫二哥二嫂他们来帮忙。”
“行。”陶枝应了一声,抬腿就往后院走。
都是事关自家钱财生意的大事,有外人在场,都不大好开口,因此一时只闲坐着喝茶吃点心聊点无关紧要的事。
徐泽这个做主人的,自是要陪着说话的,一个个应付下来,他只觉得自己脸都笑僵了,好歹是等到陶枝带着二堂嫂夫妇赶过来了。
徐泽起身向刘季春他五叔拱了拱手,笑道:“刘老板,多谢您今日登门,可巧我这边田地里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不如先让我二哥领你们到水塘边转一转,也看一看我们养的鸭子,待此间事毕,我们摆上饭再边吃边商量,如何?”
“也好。”刘老五抖了下袖子,起了身,手往外一抬,笑眯眯地说:“潘老弟,劳烦你带个路。”
等二堂哥把他们一行四人带出去了,徐泽才招手喊陶枝过来。
陶枝应了一声,手头还忙活着把鸭肉焯水,二堂嫂接过她手里的笊篱,连声地将她往外推,“哎呀,锅里有我给你看着呢,你有正事赶紧过去,别叫他们等急了。”
“二嫂,那就麻烦你了。” 陶枝把腰间的围裳扯下来,擦干净手往外走。
院子里五人坐定,林里正便先起了头,说道:“昨日陶丫头的话我给你们带到了,他们李家没有意见,现在就看你们两家是直接按手印,还是再谈谈?”
“先不忙按手印,我再和他们小两口确认一下。”李老汉咳了一嗓子,继续说:“西山脚下二十亩旱田,一年两季的收成,咱们按我六你四来分成。再将我自家地里每茬收的秸秆、稻草给你们送来,佃头钱则按半年之数二两半交付给你们作押,租子就先签五年的,旁的就再没有什么了?”
陶枝和徐泽都点了头,李老汉把手一搓,急切道:“成,那林里正你写文书吧。”
陶枝起身去屋内取笔墨纸砚,徐泽看李三贵在他爹旁边像个鹌鹑一样,屁都不敢放一个,不免有些想笑。
两人对视,李三贵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嘴角,又朝他挤了下眼睛。徐泽会意,把椅子提过去,两人背着人嘀嘀咕咕的说了好一会儿话。
陶枝把纸张铺好,添水磨墨,请林里正捉笔,又站在一边看他写字。
多亏了这半年她时时将那几本蒙学的书拿出翻看,简单常用的字已经认得了不少了,如今看租契这等文书已是无碍。
徐泽回头看了一眼林里正还没写完,继续压低声音和李三贵说话。
两人已经互骂过一轮了,这会儿徐泽正怂恿他没事就出来和他们兄弟几个喝点。他又低声劝道:“我把大仁哥、张卫叫上,也不去香满楼,就到我家,我亲手下厨给你们做一桌,怎么样?”
李三贵简直大跌眼镜,“你什么时候都会炒菜做饭了?”
徐泽嘿嘿一笑,“我媳妇儿爱吃我做的菜,这不是炒着炒着就会了。”
李三贵啧啧两声,“还说我呢,你徐二成了亲还不是照样被你媳妇儿拿捏得死死的,就你这不值钱的样儿,怕是平日里没少鞍前马后吧?都不用猜,定是弟妹让你往东,你就不敢往西,可对?”
徐泽轻哼一声,挑眉道:“我和你可不一样,你是被嫂子管束得没法子,我那是心甘情愿。”
“嘁!得了吧!”李三贵显然不信。
“你不信算了,我也懒得和你掰扯,什么时候能来给个准话,我也好喊人……”
李三贵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说:“我也说不准,马上我们田里的高粱就要收了,收完不是还要给你送高粱杆子过来,到时候提前给你递个口信。”
“行行行,喊你出来喝顿酒还真是麻烦。”徐泽嫌弃道。
这边三份文书写完,林里正从怀里掏出一盒印泥,喊徐泽过来按手印。
李老汉等他按完手印,心疼地从怀里摸出二两银子,又提了五串钱,交到陶枝手上。
徐泽把文书收好,又把他们三人送出门去。
事情办妥了,徐泽回来把桌子上的茶碗收一收,又和陶枝说:“咱们先把晌午饭做上,等菜炒得差不多了再喊他们过来。”
“行,我去拿几个咸鸭蛋过来煮上,一来添个菜,二来让他看看咱们腌的鸭蛋品相怎么样。”陶枝兴奋的说。
徐泽笑着点头,“听你的。”
炊烟随风直上,晴空万里,唯有几片闲云悠然自在。
一桌农家宴,有鱼有肉,有鸡有鸭,三四样小菜,一盘切开的咸鸭蛋,一钵冬瓜素汤,两坛子烧酒,已是上好的席面了。
刘老五心下十分满意,光看这一大桌子菜,就知道他们是个诚心的。
说到底他一个腌货贩子,在外头走南闯北,请客吃饭也是常有的事,酒楼饭馆去过不少,什么菜色他没见过。难得的是,他们给足了他面子,奉他坐在上席,端茶倒水,酒菜俱全,有道是人心里舒坦了,谈生意也好谈了。
“您尝尝这咸鸭蛋,是我们今年下的第一批蛋腌的。”徐泽把碟子端过去让他们夹。
刘老五随意夹了一块,先托在手里瞧了一番。蛋白洁白如玉,蛋黄橙红透油,青色的蛋壳,虽切成了一半,仍能看出来个头不小。
他用筷子戳了些蛋黄放进嘴里,一尝便知鸭蛋是腌透了的,蛋黄都起了沙,口感细腻,丰腴油润,自带咸香。
“不错。”刘老五点了点头,“若你腌的鸭蛋都是这般品相,我可以按六文一枚来收。”
听到这话,陶枝心里也是乐开了花。
徐泽心下知道这事已是十拿九稳,忙给他倒酒,笑着说:“先吃饭,吃完我把腌好的鸭蛋都搬出来,您过了目咱们再谈。”
刘老五很是受用,招呼大家都动筷子夹菜,一桌酒宴,吃得是宾主尽欢。
吃完饭,陶枝和二堂嫂把碗筷收进去,徐泽和二堂哥去屋里搬咸鸭蛋,有一口大瓮,和好几个竹筐。
刘老五从腰上解下来一个算盘,让刘季春和他两个族兄点好数报上来。
“这口瓮和这两个竹筐里的鸭蛋是先腌的,已经熟好了,后头这一筐是才腌了没多久的,您看这一筐是不是等些时日了再来取?”陶枝从灶房过来补充道。
刘老五摆了摆手,说:“不碍事,来都来了,带回去放一阵子也一样。你们以后尽量把鸭蛋攒起来一起腌,月头腌上,月末我叫人上门来取,两头都方便。”
“这样也好。”陶枝说。
徐泽接话:“既如此,那咱们是不是也要签个契?”
“那是自然。以后每回过来收货,也要给你们写个收单,不能坏了规矩不是。”刘老五笑着说。
他们点咸鸭蛋着实点了好一会儿,各自数完后又报给刘老五合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