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宋长晏迟疑地问她,“后来二嫂是弄丢了?”
章盈抿唇不语,俄尔冷声道:“不是丢了,是被那人拿去了。”
她虽没有明说,但从她的神态语气中,宋长晏自是知悉她指的是谁。他忖思片刻,猜测道:“也许这是别人送给三哥的,他也不知情。”
毕竟他们是手足,他为哥哥辩护几分也属常情。沉吟许久,章盈不多做说服之言,淡淡地说了声:“或许吧。”
联想到宋允默除夕夜受伤之事,章盈对他的怀疑此时已达顶峰。她不信会有如此巧合之事,簪子是在府里丢的,怎会流落在外一圈,又回到他手上。
宋允默本就傲慢轻浮,对她更是口无遮拦,他能做出那等龌龊无耻之事,也不足为奇。
她口气波澜不惊,眼底的厌恶却不加掩饰,身形一动便要离开。
宋长晏忙挡在她前面,道:“我不是不信二嫂,不过这种事要讲究证据确凿。仅凭这些,三哥若是咬死不承认,我们也无可奈何,反倒牵连二嫂你的名声。”
“我没有怪你。”章盈摇头道:“我只是心里很乱,想要回去想一想。”
章盈从未经历过这些,眼下不免有些失措。从前心里没着落时,她首先想到的便是母亲和郑嬷嬷,希望她们能给自己出主意。
可这次回宋家时,她将郑嬷嬷留在了章府照料母亲,眼下两人都不在,她只得自己思虑下一步该如何。
宋长晏轻声道:“二嫂若是信得过我,由我来帮你。东西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我让谭齐去查送礼给三哥的人。若他送了,便查他从何得到这支簪子;若他没送,我绝不会偏袒三哥。”
院里静悄悄的,他的话伴随着春夜的虫鸣,使人安心平静。
章盈抬头看着他,“可他是你的哥哥。”
他真的能狠下心,反过来帮自己吗?
宋长晏道:“无论对方是谁,我始终会向着你。”
在两人初相识时,章盈听到这话必然会问他,为何会对自己这么好。而此时,她却不敢问了,她怕自己心中会出现期许的答复。
她逃避似的收回视线,道:“五弟,这段时日打搅你了。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况且刺客已经抓住,明日我想回清安院去。”
宋长晏神色一动,随即应道:“好。”
***
夜里多思,章盈睡得不安稳,翌日一大清早便起来了。
天气渐暖,她一袭薄春衫,这个时辰出房门也不觉得冷。用过早膳,她与碧桃在院里赏一树盛放的梨花,边等宋长晏起来,与他说一声便回去。
正沉浸其中,身后倏地响起低沉的嗓音:“二嫂若是喜欢,折几枝回去,插在花瓶里,还能观看几日。”
章盈转过身,头顶肩上还落有几片花瓣,“折下来也活不了多久,多可惜。”
宋长晏负手站在两步远,淡笑道:“有花堪折,错过这场,便要再等一年去了。”
章盈道:“我以为五弟会喜欢任其自然,而非强求。”
宋长晏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梨花,继而又转过目光对她道:“寻常之物自然不会,可如若真心想要,强求又何妨,总比眼睁睁错过要好。”
章盈叹道:“世间万物,总有些是强求不得的,不如顺天应命。”
宋长晏笑了笑,未与她多做争论,只道:“事在人为。”
说完,他双手置于身前,手中拿的正是章盈亲手做的那副护腕。
“躺了这么久,功夫都荒废了,今日正好试试二嫂这副护腕。”他边单手戴护腕,边对谭齐吩咐道,“去拿弓箭来。”
护腕的绑带繁琐,他一只手不便,穿戴齐整后,谭齐也将弓箭呈了上来。
宋长晏退开几步,挺身直立,拈弓搭箭。他对谭齐使了个眼色,谭齐会意地走到院子的另一头,往空中抛出一枚果子。
拳头大小的果子划出一条线,不待章盈看清它的位置,便听到“嗖”的一声,弓弦上的箭已经射了出去,霎时落在了房梁上,箭身贯穿果心。
接下来谭齐又扔了几个,宋长晏箭无虚发。
章盈从没见过这样好的箭法,赞叹之情溢于言表。
箭筒中的箭用完,宋长晏才放下弓,反是称扬章盈:“二嫂的手艺极好,戴上去很顺手。”
章盈脸上露出笑意:“五弟箭术超群,戴什么都会顺手。”
宋长晏道:“其实射箭很简单,最重要的是认准目标,出手时绝不能犹豫。有时想来,也和做人差不多。”
章盈听完,顿时觉得昨夜缠绕自己那些困惑有了答案。
五弟说得对,她一直受家族牵绊,遇事总会瞻前顾后。就如宋衡之事,她那时想的是不愿再回宋家,可受父亲一番斥责,长姐一席劝说,她便开始动摇。
这次如果查出宋允默是那恶徒,她会不会最后也忍气吞声,大事化小,最后继续做宋家的二奶奶。
思及从前被侮辱的种种,她猛地摒却了这个念头。她是章家之女,肩负章氏一族的前程,可她也是一个人,理应活得有尊严。
许是射箭使了不少劲,解脱护腕时宋长晏便有些吃力。
章盈担心他的伤,出声道:“让旁人帮你吧。”
她刚要喊动谭齐,却见他已经爬上了房梁,正拔插在上面的箭。
宋长晏无奈笑道:“那只有麻烦二嫂了。”
不过是件小事,章盈总不好推辞,伸出手替他解护腕的带子。
细带缠得紧,她不得不凑近一些,低下头仔细动作。远远看去,两人身影叠合,亲昵得如同一对寻常夫妻。
周家六姑娘被下人引着进院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那位俊逸儒雅的宋大人,面带笑意低头看着身前专注的女子。
带路的小厮见状道:“周六姑娘,那是我们府上的二奶奶,前头遭遇刺客,这才在五爷院里短住了几日。”
周妍压下心底的不自在,点点头道:“二奶奶我认识的。”
他们隔得远,等进去时,章盈已经解下护腕回屋了。
宋长晏将护腕拿在手里,缓步朝周妍走去,“周姑娘,许久不见。”
他脸上仍是和煦的笑,但周妍却隐隐觉得与她刚才所见到的不一样,多了。她忽地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旋即又被自己否决,他们是叔嫂,怎会是她想的那样呢。
周妍略施一礼,唤了声:“宋大人。”
她从跟着的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盒子,然后道:“听闻宋大人伤重,家父担忧,便托我送来一只上好的人参,给大人找补身子。”
宋长晏挥手让谭齐收下,口中道谢:“周将军有心,长晏感激不尽。”
“应当的,宋大人不必客气。”
周妍目光无意掠过他的手,开口道:“之前宋大人在我家坏了一副护腕,我闲来无事便照着做了一副,转托二夫人相送,不知大人戴着可合适。”
宋长晏面色歉然,道:“多谢周姑娘一番心意,只是我已经有了,不方便再收下一副,我会让二嫂将那副还给姑娘。”
“多留一副也不碍事的。”周妍看着他手中护腕细细的针脚,低声道:“还是说,这是别家姑娘送给大人的···”
宋长晏手里上紧了紧,没有回答,而是道:“周将军的心意我收下了,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他这话,便是不留她的意思了。
周妍收整神情,“那我便不打扰宋大人,先告辞了。”
宋长晏笑着颔首,扬声叫来谭齐,“送周姑娘回府。”
第34章
章盈午后便回了清安院。
宋长晏站在院外目送她离去后, 还未来得及回屋,便看见另一头有人前来。待人走近,他略为讶异道:“三哥, 你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
宋允默笑着行至他身侧,揽着他的肩往里走, “来, 五弟, 咱们进去说。”
迈入庭院,他左右瞧了一眼,随口问了一嘴:“听说二嫂住在你这儿, 怎么不见她?”
宋长晏回道:“二嫂今日已经回二哥院里了。”
“哦。”宋允默应了一声, 眼里透出些许深意, 若有所指地低声问他:“五弟,老实说,你与二嫂如今到哪一步了?”
宋长晏不明所以道:“三哥这是何意?”
宋允默挑眉, 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 “你为二嫂挨了一剑,又让她在你院里住了这么多天, 你可别说全是为了死去的二哥。”
宋长晏听后不做多言, 只是道:“我与二嫂清白,三哥说笑了。”
他这轻飘飘的一句, 更是坐实了宋允默心中的猜测, 他那二嫂如花似玉,哪个正常男子见了不起心思。也就是他没那份哄人的耐性, 否则哪轮得到五弟捡这个便宜。
“嗐, 这又没旁人,你与我实话实说便是。你与二哥交好, 他死了,你代为照顾二嫂,不是情理之中么。”
宋长晏笑而不语,引他坐下后,开门见山问道:“不知三哥前来所为何事?”
宋允默少有来他院中,前番他受伤时也只是派人代为探望,此时面子上难免有些过意不去,讪笑一声道:“前阵子在外忙得不可开交,抽不出空来看望五弟,为兄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昨日送来那些东西,五弟可还喜欢?”
宋长晏道:“三哥言重,自是正事要紧,我怎会怪你。至于那些东西···委实过于贵重,待会还请三哥收回。”
“诶,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拿回去的。”宋允默一摆手,对这个温顺懂事的五弟十分满意。他斟酌措辞,接着道:“这全是外头那些人给我的谢礼,上次幸而有五弟暗中相助,我们才能顺利买下京郊的千亩良田,和城里百十家铺子。那些公子哥都上赶着要来谢我呢。”
低价买入,再高价卖出或租赁,银钱便像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流入他们口袋中,这可比困在书房读死书要有意思得多。
宋长晏问他:“公职不便,二哥没有对他们提及我吧?”
宋允默道:“那是自然,五弟放心,我定会守口如瓶。”
这样撑面子的好事,他又怎会把功劳让给别人。
宋长晏笑了笑,“那就好。”
顿了顿,宋允默开口将下人全都退了出去,问道:“五弟,听说你与吏部尚书唐大人相熟?”
“谈不上熟识,有几分交情罢了。”
宋允默压低嗓子:“现淮南盐运使一职空缺,不知可有定下何人任职?”
自古盐运使便是肥差,十足能搜刮民脂民膏的职位,更遑论是淮南这样富庶的地方。
宋长晏心底了然,面上不显道:“这等机密之事,我怎会知道,不过先前听唐大人提过一句,似乎是还未定下。”
宋允默试探着问他:“既未定下,那五弟可否为我牵线?我想引荐一人。我有一好友,久居闲职,正想离京出去历练历练,托我打听打听是否有门路。事成后,他定当厚谢。”
宋长晏知道宋允默蠢,却没想到他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强买强卖不说,人心不足,还生起了买官,左右朝廷用人的心思。
既然他要自寻死路,他便成全他,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既是三哥的好友,那我定会出力。不过厚谢就不必了,都是一家人,三哥代我收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