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婉将她的羞赧尽收眼底,“这有何不好意思的,你家那位常年不在家,在外头还不知养了多少,你守着空房,岂不是亏了?那人的确长得不错,身形倒与你家那位相似,难怪你会喜欢。”言毕,她坐直了身,为难道:“不过姐姐我说的也是实话,那人我的确喜欢,给了你,还有些舍不得···”
章盈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试探道:“姐姐割爱,我自然不会让你吃亏,他是姐姐多少钱买来的,我出十倍。”
俞婉伸出一只手指,道;“这人要价可不便宜,足足一百两,十倍,那可就是一千两了。”
这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
章盈犹豫少时,点头答应,“好。”
俞婉倏地笑出了声,“我与妹妹说笑呢,你既然喜欢,便拿去吧,我府里多的是,又不差这一个。你且先回去,晚些我就将人送到你府上,包你满意。”
章盈暗下松一口气,“那多谢姐姐了。”
“谢我做什么,以后你有好生意,再叫上我就是。”
***
出了袁府,章盈抓紧了碧桃的手,问她:“碧桃,贺将军是什么时候走的?”
碧桃搀稳了她,想了想道:“大约是十日前。”
十日前?那他至少还有一个半月才会回来。
“天黑后你出门一趟,去找贺将军留在城里的人,让他出城去告诉贺将军,让他赶快回来。”
第69章
冬日黑得早, 天刚擦黑,俞婉就将人送了过来。
入夜,碧桃照常为章盈梳洗, 解下头上的珠钗后,她看着镜子里那张心不在焉的脸, 出声与她闲话:“娘子, 袁夫人已经将人送过来了。”
镜中浓密的眼睫动了动,章盈抬眸问她:“在哪儿?”
碧桃道:“管事把他安置在后院偏房里。”
章盈轻轻地“嗯”了一声,不多言语。
碧桃犹豫着继续道:“娘子可想去见见他?”
良久,她才得到回应:“我去见他做什么。”
碧桃闻言从镜面偷觑了一眼她的脸色, 这一年多来娘子遭遇了太多, 性子沉稳不少, 有时就连她也有些猜不出她的心思了。此刻她面无波澜,喜怒不辨,也不知对宋长晏究竟是什么态度。
不过一想到当初宋长晏对娘子所做的那些事, 尤其是娘子刚嫁入宋府时被他暗中欺侮, 碧桃就气不打一处来,气恼道:“自然是去瞧那位大皇子的笑话!从前他是何等风光, 仗着权势软禁娘子, 害你受过多少委屈,如今风水轮流转, 也该他尝尝那份苦!”
章盈听她义愤填膺地说完, 忍不住绽颜笑道:“咱们碧桃这么心疼我呢?”
碧桃轻哼道:“那是自然,这世上除了夫人, 也就我最关心娘子你了。”
话一出口, 碧桃才发觉说漏了嘴。夫人一直下落不明,眼下又逢年关, 正是亲人团圆的时候,娘子铁定是最想念夫人的。
如她所料,章盈颊边的笑容稍滞,“你方才去见贺将军的属下时,他们那可有什么消息?”
“那人说,派出去找夫人的人上月回信,说在离山崖几十里远的河边发现一辆马车,兴许就是夫人当时乘坐的那一辆,不过附近没有夫人的身影。那马车破损并不十分严重,没准夫人早就已经平安上岸了。”
既然上岸了,怎会一直没有音讯呢?
章盈知道碧桃这些话是在安慰她,但她也实在无计可施,唯有靠着这些慰藉之语等待。
“对了。”碧桃想到了什么,继而又道:“那人还说了,贺将军在外行踪不定,他们二人只得亲自出门一趟,一南一北去找他。”
“那上京那边如何了?”
“圣上的病加重了,朝中大小事宜全由老爷做主,他一直在派人打探大皇子的消息。所以贺将军的人说,大皇子就交给娘子你看顾,还希望娘子费心,务必要隐藏殿下的身份。”
话说到这,碧桃又不禁埋怨:“这和咱们有何干系?他们为了个皇位争来斗去,非要把娘子你牵扯其中,如今落难,又要你去搭救,这是要人以德报怨呢!”
言罢,她一低头对上章盈笑吟吟的面容,缓了语气道:“娘子,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章盈道:“碧桃将我心里的话都说了。”
“那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沉思许久,章盈拿起一支白玉簪子,插回发间,“去吧。”
她站起身,正打算出门时,脚步一顿,神情若有所思。
碧桃不明所以:“娘子,怎么了?”
章盈抬手闻了闻衣袖上的味道,淡淡的,与俞婉常用的那些香料大不相同。她望着碧桃,“府里有婉娘今日用的那种香料吗?”
***
还有三日便是除夕,章盈和善,让那些家离得近些的下人回去过节,所以此时府里的人并不十分多。
偏房外有一人守着,见章盈停步在院中,忙上前行礼,“夫人。”
章盈看了一眼屋门,“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哦,夫人想要见他?”下人回道,“夫人放心,袁夫人把人送来时加了药量,加上他身上原本就有伤,眼下绝不会伤了夫人。”
章盈微不可查地皱起了眉,低声道:“知道了,你们在这守着吧。”
吩咐过,她独自一人推门进了屋。
空荡荡的房内,只燃着一盏昏黄的灯,没有炭火,阴冷得与室外无异。
宋长晏平躺在床上,手脚被缚,眼上的蒙布也不曾被解下。离喝下那药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每隔一刻钟,他体内的药效便会加重一分,欲潮翻涌,几乎要卷走他所有理智。
视线受阻,他其余感官变得敏感异常,听着那阵脚步声停在床前后,浓烈的香气瞬时将他围绕。
是白天那个女人。
从她与孙二的谈话来看,自己正是被她买下了。
然而她并未有其他动作,若不是鼻间的香气不去,快要让人察觉不出她的存在。
借着不算明亮的光线,章盈垂眸端详着宋长晏,神情渐渐变得疑惑。寒冬腊月,他额上、颈上覆有一层薄薄的汗,身上单薄的衣衫松散,露出一片湿濡的肌肤。他眉头紧锁,唇色呈现不自然的殷红,气息更是粗沉不稳。
不像是伤痛所致,倒像是···
章盈脑中霎时回想起俞婉那句意味深长的“包你满意”,目光飞速扫过他腹下,登时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婉娘当真是无所避忌,什么药都给人喂。
两人谁也没出声,就这么无声对峙着。
从他松开了衣襟口,章盈看到一截显眼的痕迹,像是结痂的疤。
她迟疑片晌,伸手想要看个真切,甫一碰到衣料,他便屏气慑息,展露在她眼下的大半张脸冷峻狠戾。他以她从未听过的凌厉语气,一字一句开口道:“我不管你是谁,倘若你再靠近我半分,我定会要你生不如死。”
章盈手停愣在那。宋长晏,他这是在害怕吗?
可他怕的是什么呢?他连身家性命都不甚在意,一副表皮色相,又有什么重要的?
思绪流转,她猝尔想到当初在宋府,他隐藏身份对自己做那些事时,在他眼里,她是否也是这么一副任采撷的模样。
彼时的恐惧化作愠怒,汇聚在指尖,一点点游走在他汗湿的心口。
当触及他紧绷的腹部,章盈眼前一晃,一只手已经握在了她肩窝上。
宋长晏右手不知何时挣脱了绳索,霍然朝她袭来,若不是他失了力气,这一击应当是对她脖颈的。要她生不如死,绝不是他随口一说。
她反手想要推开他,却不想被他捉住细腕,要往床上带。
慌乱之下,章盈抬起右手朝他打去。
宋长晏脸上微烫,并未觉得疼。不过这一番纠缠也耗尽了他所有精力,他闷哼一声,松开她咬牙难耐地倒回了床上。
手上炙热的温度撤去,章盈立时转身出了屋。冷冽的风吹在脸上后,才稍清醒几分。
她稳了稳心神,对下人道:“去打点水给他洗一洗,往后就让他在这后院做些杂事,其余地方不准去。”
第70章
遵照夫人的吩咐, 阿贵去后厨烧了一桶热水,拎着进了屋。
床上的人已经起来了,眼上的黑布被扯下, 正坐在床沿看着他。
瞥见他整张脸后,阿贵心中冷哼一声, 不由得腹诽。果真是个小白脸, 难怪会去做这样的勾当, 被袁夫人看上买下。
不过夫人心善,将他要了过来,即便是不喜, 阿贵也只是心里想想, 做了分内之事。他将木桶掷在地上, 把半旧的帕子往里水里一扔,“你自己洗吧,洗完歇两日, 伤好些了就在这后院干活。”
他刚要转身离去, 就听身后响起低沉的询问:“这是哪里?”
阿贵斜眼觑他,口气不善道:“你既来了这越州, 难道还不认识我家夫人?”
夫人?适才那名女子的触碰仿佛还残留在身上, 那股恼人的香味也若有似无萦绕左右,宋长晏蹙眉, 脸色阴沉了几分。
阿贵见他闷声不语, 也就不再搭理他,兀自出了门。
屋里又只剩宋长晏一人, 一室静谧, 隐隐只能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
他步履不稳地走到桶前,用水洗过一把脸, 勉强让自己清醒一二,恢复些许神智思辨他目前的境况。当时哑奴那一剑伤得太深,险些要了他的性命,他留在孙二身边一是为了养伤,其次也是为了躲避章泉的搜查。
他倒是没料到,孙二对他竟是这样的打算,用他做皮肉买卖。
方才听那人说,这里是越州,此处远离上京,自然也在章泉掌控之外。不过照他一路上听到的只字片语,章泉的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他必须早日将伤养好,赶在那之前离开越州。届时是回上京还是先去寻舅舅,再做决断。
他章泉以为算计了他一次,便要他永不能翻身,可天意弄人,偏叫他活了下来。谁是最后的赢家,还未可知。
又一股热意涌起,他双手紧紧握住木桶边沿,修长如玉的十指因用力而泛白。
一滴水沿着下颌滴落,在水中躺起轻微的涟漪。他低下头,看见层层波纹之间,那难以隐蔽的欲念与空虚。
一具躯壳,极致的痛苦他尚能忍受,可皮囊之下,他心底缺失的那一部分,犹如烈火灼心。那种欢愉,若非是章盈给的,与饮鸩止渴有何区别?
意乱之时,他急切地想搜寻与她相关的东西纾解,可最后却发现,除了回忆,他丢失了一切。
***
章盈在越州无亲无友,去掉与俞婉的走动,便只剩下些生意上的来往。她又不喜酬酢,如非必要,这几日都留在府中闭门谢客。
除夕转眼就到,白日忙碌了一天,夜里总算安静下来。
按上京的习俗,除夕这夜是要吃饺子的,碧桃端来一碗到章盈面前,“今年多有不顺,许就是娘子去岁除夕没吃饺子的缘故,今晚可要好好吃一碗,来年才会顺利平安。”
章盈笑了笑,将碗里的吃完后,放下筷子问碧桃:“你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