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薇把卷至手肘处方便救治的袖子放了下去。
二皇子的随从们上前帮着捣药、扶伤兵,眼里有活,没一个闲着的。
元启一一问起伤兵的伤势,对那些个断胳膊断腿的很是惋惜,对轻伤的那些则多加鼓励。
“在下裴璟,携拙荆拜见二殿下。”
裴璟放下纸笔,率先行礼。
慕云薇偷偷打量了那位二殿下一眼之后,立马就低下了头。
什么嫡皇子?还没她夫君一半好看。
若是裴璟回归皇室,以他的容貌才情定能得到皇帝的爱重。
到时候什么二殿下三殿下,都得靠边站。
元启闻声回头看去,颇有些诧异道:“这不是裴璟裴解元吗?你怎么在军营里?”
参加科举有望金榜题名之人早早被各方势力笼络,元启也早就派人试探过裴璟,甚至还在京城里偶遇过两次。
这位裴解元虽未直接表明会投效二殿下,但他没明着拒绝,就说明有此意向。
元启平日里最愿意做礼贤下士之举,今日在伤兵营里见到裴璟,便颇有“他乡遇故知”的欣喜之态。
沈家军那些将领又吃又拿,就是不露口风,二殿下想着或许可以从裴璟这边下手。
裴璟道:“裴某携新婚妻子来西疆探亲,意外被卷入战事之中,幸得我大齐将士相救,见军营里缺人照料伤兵,就留下帮忙了。”
“原来如此。”元启看向慕云薇,“那这位就是解元夫人了?”
慕云薇福了福身,柔声道:“殿下万福。”
元启笑着称赞道:“才子佳人,果真般配至极。”
“殿下谬赞了。”
裴璟谦虚地同他寒暄了几句。
二皇子的随从都各自散开,慕云薇也十分有眼力见地退下了。
元启让裴璟带着在伤兵营里逛了一圈,借机问起先前的战事。
裴璟先是含糊其词,说自己被将士们救下之后,一直待在伤兵营里,并不知道沈十在前线战事里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直到元启有意抛出让其回京作证,证实沈若锦夺了杨都护的兵符、抗旨行事的话头。
裴璟才点头道:“似乎确有其事。”
元启闻言,立刻道:“哦,愿闻其详。”
这次问对人了。
裴璟道:“伤兵这些天常说当时沈家军回撤西州城,但守城将士紧闭城门,不肯放沈家军入城,是沈十夜闯都护府,一手挟持杨都户,一手拿着西疆兵符勒令士兵打开城门,还说若有罪责,她一力承担。”
军中将士们提起那一夜,比说书的还引人入胜,且百说不厌。
裴璟想要将沈家军收为己用,自然想看到二皇子与之不和,闹翻了才好。
现在把两方搅和成仇的好机会。
裴璟自然要善加利用,又补了一句,“当时我并不在场,这些话都是从伤兵口中听来的,当时除沈家军外,还有城楼上的士兵也听见了。”
“好,很好。”元启抬手拍了拍裴璟的肩膀,“裴解元果真是有能之人,今日之事……”
裴璟道:“殿下放心,今日您什么都没问,我也什么都没说。”
元启满意地笑了,“良禽当择木而栖,裴解元是懂这个道理的。”
裴璟低头,掩去了眸中的那一丝谋算。
谁是禽,谁是木,还说不准呢。
元启从裴璟这边得了准话,找到了新的突破口,让随从去攻破那些西州城守将的防线。
一连三日,颇有成果。
就在二殿下觉得可以先诓沈十和沈老将军回京城,再做处置的时候。
西昌那边派出左相柏弘图来遇水城商议和谈事宜。
遇水城的雪,一连下了月余。
以大齐二殿下和西昌左相为首的和谈,在遇水城正厅展开。
西昌作为战败国,左相柏弘图率先摆出诚意,“我西昌愿意答应沈十提出的条件,将八千齐奴送还大齐,希望你们大齐军队退出遇水城,重新以落月关为界,两国从此互不相犯。”
西昌左相已经五十多岁,胡子花白,即便作为战败国出席,仍旧不改高傲的姿态。
元启并没有立刻接话,转而看向沈若锦,“这条件是你提的?”
沈若锦正色道:“回殿下,我说的是让西昌把所有齐人送回大齐,远不止沦为奴隶的这八千人。其中也包括嫁到西昌王庭和亲的安平公主。”
在场众人闻言,神态各异。
沈若锦目不斜视,再次开口子:“敢问左相,我大齐安平公主何在?”
第99章 接回公主
西昌左相柏弘图惊诧之余,很快就镇定下来回答道:“安平公主到西昌和亲已经整整三年,与我西昌三皇子夫妻恩爱,且已经怀有皇嗣即将临盆,且我王有意传位于三皇子,安平公主作为三皇子妃,日后便是西昌王后。”
柏弘图当场反问沈若锦,“你要接回安平公主,可曾问过公主的意思?沈十,接回公主只是你一厢情愿,焉知公主在西昌王庭过的极好,根本就不想回大齐!”
“睁眼说瞎话也要有个限度。”秦琅出声驳斥,“安平公主不想回大齐,这话鬼都不信!”
安平公主身体柔弱,在大齐京城都一直久居深宫,很少出席宫宴,若非生母早逝,她不得父皇宠爱,嫁去西昌和亲的绝对不会是她。
西昌王庭那样的生活环境,安平公主难以适应,曾写诗怀念盛京,让行走于西昌于大齐之间的商人歌姬感怀不已,传唱至天下皆知。
前两日,林修齐忽然找到沈若锦,跟她说:“弟妹,我打听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三年前江南进贡宫中的浮云纱都被皇帝赐给安平公主做嫁妆,带去了西昌王庭。”
带着三哥笔迹的十瓣莲花灯大多是用浮云纱制成,这浮云纱又是安平公主的嫁妆,旁人很难借用。
所以沈若锦下定决心,要接安平公主还朝。
不仅仅是因为公主跟三哥之间可能有所联系,也因为三年前大齐打了败仗,送公主去和亲,柔弱女子为两国安定奉献一切。
如今大齐打了胜仗,自然要将困在西昌王庭的和亲公主接回来。
柏弘图冷不丁被人驳斥,老脸僵了僵,正欲开口,又听沈若锦道:“要问安平公主的意思是吧?行,派人把安平公主接到遇水城来,我亲口问。”
西昌这次来和谈的大臣显然没有想到大齐会要求接回一个和亲公主。
两国交战,都冲着城池疆土去的。
西昌的臣子们已经做好了把先前吃到嘴里的肉吐出去的准备。
只是大齐这边,根本不按套路来。
西昌使臣怒道:“公主即将分娩,如何能长途跋涉来遇水城?沈十,你这分明是强人所难!”
“还有齐人在西昌成亲立业的,他们自己愿意留在西昌,如何能强行令其返回大齐?这不是无端令百姓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吗?”
“你们大齐提出这样的条件,简直有违人伦!”
大齐这边的将领们毫不犹豫地反驳:“你们西昌人也太能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说什么齐人自愿留在西昌,难道不是你们西昌兵掳走我大齐百姓,强逼他们留下做苦力,耕田挖矿,处处低人一等。我就不信他们会放着好好的大齐良民不做,情愿留在你们西昌吃苦受罪!”
“你们西昌两个月前往盛京递国书说安平公主有孕,即将分娩,待此子降生必为两国和平之见证!结果呢?西昌二十万大军连夜攻打落月关!”
“算算时日,这都足足十个月了还没生呢?公主究竟怀了个什么?哪吒啊?我看这就是你们西昌蒙骗我等的说辞!”
“同样的伎俩用一次就够了,拿出来反复用未免太侮辱人!”
双方吵得唾沫横飞,不可开交。
秦琅坐下,抬袖帮一旁的沈若锦挡去乱飞的唾沫。
沈若锦原本要喝茶,此情此景实在没法喝,随手把茶盏搁下了。
沈老将军看着他们吵,侧目看向小十。
小十远比他想的要周到,连他都没考虑到,要接回嫁到西昌和亲的公主。
元启插不进去话,也不想打断,只在旁边说:“两国和谈,自当雅量。”
长年征战的将领们可不管什么雅量不雅量的。
打仗一定要打赢。
干嘴仗也要赢。
最后,这初次会谈,以两方争执不下暂时停歇。
西昌使臣们吵得面红耳赤,入驻驿馆,等改日再谈。
大齐这边的将领和元启等人则留在正厅。
众人跟西昌使臣大吵三百个回合,个个义愤填膺。
侍从入内奉茶,个个都捧起茶盏一饮而尽,还有直接拎着茶壶往嘴里灌的。
沈若锦在元启发问前,主动起身开口道:“殿下还未至遇水城前,沈十斗胆给西昌王庭去了一封书信,提出要接回被扣留西昌境内的所有齐人。是我自作主张,让殿下为难了。”
“大战得胜,接回被西昌扣留的齐人,是大义之举。十姑娘这哪是自作主张?分明是先一步做了本皇子想做的事。”
元启哪里能说沈十让自己为难了。
而他作为安平公主的兄长,更不好直接说不把妹妹接回来的话。
此时只能从中择取对自己最为有利的立场和说法。
二皇子的随从替他开了这个口,“只是安平公主已经嫁到西昌王室,那就是西昌王室的人了,更何况我朝也没有迎回和亲公主的先例。”
沈若锦沉声道:“那是因为嫁到外邦的公主都很快就死了。”
那随从登时被噎住。
沈若锦道:“难道你们没听到过那句‘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在场的将领们听到这话都难免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