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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青隐约听见一声呼喊,其实离得这么远,本听不清是谁的声音,但她直觉不好,立刻起身出了营帐。
卫兵举着火把匆匆过去,聚集在不远处的营帐外。
她意识到了那是谁的住所,当即一惊,疾掠而至,只听里面在唤“景王殿下”,还有人说“蛇”。
喻青从旁边一人手中抢了支火把,踏入帐中,立刻见到了地上蜿蜒的痕迹和蛇影,瞳孔骤缩,先赶到的卫兵也是有些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对付,匆匆拔剑欲刺,没有切中要害,反而逼得那数条蛇疯爬起来。
她道:“剧毒,当心!”
喻青提剑斩了几条,余下的几人定下神后也逐一将其打杀,有蛇垂死时还亮着毒牙、喷出毒液来,性烈得很,只要是沾上恐怕都要不好。
“……殿下?殿下?”有人唤道。
她抬头去看谢璟,只见谢璟正靠在一名侍从的身上,自始至终没有出声。
瑞王也闻声赶至,衣冠都不大齐整,看见这帐中景象和蛇尸,也是变了神色,先走到谢璟身边,将他从侍卫手中扶了过来。
谢璟面色如纸,呼吸急促,瑞王低声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还能起来吗?”
见谢璟的手按在他自己的心口上,还是说不出话,瑞王眉心紧锁,道:“是这里吗?痛?”
谢璟点头。
喻青心中亦是一紧,想去看看谢璟的情况,但有瑞王在场,她再凑上去显得奇怪。瑞王轻轻地抚了抚谢璟的背给他顺气,然后又探查了他的脉搏、心跳,沉声道:“……不行,太快了。”
她便没有忍住,还是走上前去,俯下身来,握住了谢璟的手腕。
首先是被冰了一下,然后感受到谢璟的脉搏确实反常得吓人,可见惊悸得多么厉害。
瑞王同她对视了一眼,也并未对她的突兀的举动多做表示,先吩咐道:“速传随行太医,把九殿下先安置到我帐中。”
这地方有毒蛇潜入,现在又一片散乱,谢璟在瑞王那里会更安全。
她眼看着侍卫们把谢璟接过去,下意识也跟了半步,定定地望着,想提醒这两人小心些、慢一点,只觉得他们粗手粗脚,怕谢璟被他们抱着难受。
瑞王也拂袖离去,走前叮嘱她几句,就算他不说,喻青也知晓要做什么,她命人将这营帐牢牢看住,不容进出,又让卫兵去安抚附近受了惊扰的贵胄们。
侍卫掀开厚毯,下方地面明显松软些,依稀有孔洞,喻青嗅到了一丝怪异的气味。
很浅淡,如果再经过土壤和地毯的阻隔,几乎就感受不到了。她猜想这估计是用来驱蛇的。提前将蛇准备好,再用药物将其从地下逼出来。让人再掘得深些,竟然又翻出了两条活蛇。
想到这些东西就离谢璟那么近,她就握紧了手。
……晚上,谢璟可能发现了异状。
但是他并不熟悉野外。所以,听别人说这里有兽类残留的味道、草木泥土的味道,还以为是正常的。
当时她明明也在,怎么随随便便就走了,没有留下来多看一眼呢?
喻青后悔极了。
安置好了这些,证物也搜集完了,她来到了瑞王的营帐附近,里面还亮着灯。
站了一会儿,终于见有侍从出来,喻青拦了一下,问道:“景王殿下如何了?”
那人被黑暗中静立的统领大人吓了一跳,道:“好转多了。方才太医拿了护心脉的药,也施了针,现在应当无大碍了。”
喻青紧绷的弦松了些许,心悸有轻有重,万一出事,有可能救不过来的。
谢璟虽然年轻,可刚才那一幕实在太惊险,她一想到那惨白的脸、冰凉的手就害怕。
虽然听人说了,但她没看到谢璟,还是放不下心。
她又缓缓走近几步,目光望着营帐的缝隙,这时,瑞王迈了出来,他的脸色阴沉,似是到外面来透口气,看到喻青在外面,怔了一下,目光略有复杂。
喻青张了张嘴,瑞王便道:“还行,睡了。有太医守着,你也不用太担心。余下的事待明晨再说吧。”
她还没问呢,瑞王怎么知道她的来意了?
喻青只好道:“好,臣告退了。”
瑞王在那,她也没法一步三回头地去看。回到自己的住处,脱掉外衫,她里衣领口还有湿意——早已被冷汗浸透了。
第95章
这一晚格外漫长, 似乎怎么也等不到拂晓。
皇帝一觉醒来,得知了景王深夜逢蛇的消息,但是在这节骨眼上, 一应秋猎祭祀的礼仪还要照常推进, 今日还有开猎的仪式,不可能因为这耽搁大事, 故而先只让瑞王去留心。
自从犯了中风头疾之后皇帝的脾性变了许多, 留恋后宫、迷信鬼神, 政事过问得越来越少,越发优柔昏聩。
不知听身边哪个内侍说, 景王这时遇险兴许是个不吉的征兆, 皇帝思忖过后竟觉得有些道理, 又召了瑞王去,商量是否要尽快将谢璟送回京中安歇, 全然忘了昨日自己还因为谢璟龙颜大悦, 把他当吉祥物看待。
瑞王本也没指望皇帝能做什么,但是寡情至此, 还是有些恼火。
他耐着性子哄皇帝安心, 谈了一番国祚运势之说,又说景王兴许是在挡灾消厄,这样一来今年秋狝必将顺遂。
皇帝信了,便也不再提这事,瑞王从皇帝处出来, 在半路瞧见了喻青。
平时喻统领就不苟言笑, 现在那张隽秀面容看着阴沉沉的。
“……”瑞王叹道,“你也跟本王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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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青随瑞王进入营帐,皇帝之外, 就数他这里最为宽敞华丽,内里其实也隔了几间独立的小室。
两人在外间坐下,而喻青下意识地往里看了看。
“还在昏睡,有人伺候着。昨晚歇了没多久,到了四更天又发起高热,迟迟不降,说了半天的胡话,太医忙活到天亮才好些了。”
喻青一蹙眉,道:“他说了什么?”
瑞王的表情闪过一丝矛盾,随即淡淡道:“没什么,就是瞎叫人,一会儿叫母亲,一会儿叫皇兄,一会儿叫你的……别的本王也听不清。”
其实谢廷昭只是有些不爽。
真相是谢璟唤喻青的次数比唤他多了不少。
算上世子之类的称呼,那就更多了。
他不想承认,也没跟喻青说实话,假装自己还排在喻青的前面。
喻青方才一瞬间其实是有些担心谢璟会不慎泄密的,不过看瑞王对自己态度没什么变化,觉得可能不大。
但是瑞王的回答让她一时怔愣。
没想到自己在谢璟那,都能和这两人相提并论了。而且,瑞王似乎还并不意外。
她定了定神,又问道:“为何会高热,太医有说法吗?臣以为心悸之症缓过来就无大碍了。”
“兴许……”瑞王顿了一下,又摆摆手,道,“罢了,等他醒来再问问他吧。太医说是惊厥引起的。”
喻青却不大信服,觉得太医很不负责:“惊厥高热一般都是小儿才有,殿下如今已经成人了,怎么还会如此虚弱?别是有什么问题。”
瑞王道:“本来底子就不好,前些年消耗了元气,总归是比旁人差一些……另外他小时候被蛇惊过一次,爬进了他寝宫里,把他身边的宫人毒死了。这次必然吓得不轻,五志过极,皆可化火。”
这简短的一番话,喻青却觉得理解有些困难。她滞涩道:“我并不知晓这些。”
瑞王道:“蛇么?本王从前亦不知。上回是审问皇后宫人时,那些人一口气把过去十几年做的恶都招供出来了,这才知晓,很多东西他也没有同我和母亲讲过。”
喻青心潮翻涌。
她记得自己带谢璟去檀音寺那次,他被一条无毒的小蛇吓到了。回来的时候一路都很紧张。
原来他真的很害怕。
公主的真相大白之后,尽管很多往事细节都历历在目,但是喻青并不会再去深思。
毕竟谢璟很狡猾,又极擅长伪装,现在他扮起公主都像模像样,从前只会更加真实、手到擒来。她还以为那些大多是他为了让别人卸下防备的手段而已。
她垂下眼睛,扶住了额角,低声道:“……昨夜……殿下察觉不对劲了,但臣没有进他的营帐查看……确实是疏忽大意,是臣的错。”
喻青平日礼仪周全作风清正,但在朝局上一向是强势的,利落干脆,不会相让,本身做事也难有失误,自然从不告罪。
瑞王第一次听他如此自述,顿了一下,也道:“有心加害,防不胜防。”
他心下也很疑惑,喻青这回怎么如此正人君子了,有营帐都不进。按他的构想,两个人背地里肯定会卿卿我我。这段时间他也没太顾得上谢璟,难道这两人又有了新的矛盾?
看喻青十分自责的样子,瑞王也不追问了。
他道:“本王也未料到有人这么早就出手,太心急了些。倒要看看他们是有什么底气,敢在此时来挑衅,那本王就奉陪到底。”
喻青想了想,道:“按之前拿到的情报,那些世族有尚在观望的,即便有心,这么短的时间也来不及筹备太多。但凡谨慎些就不会在此时动作,这不是打草惊蛇么?这猎场禁卫重重,出事了更会严加防守,想谋反除非现在能调兵。”
瑞王眯起眼睛,思索道:“是如此。像是有谁沉不住气,一时冲动……从阿璟回京以来,就有人针对他……不,在他回来之前就不对了。他们对他的仇恨来得奇怪。甚至不知从何而起,他也并非惹是生非之人……”
喻青沉默片刻,瑞王以为他有什么见解,却听他道:“……殿下平日里,都叫他阿璟么?”
瑞王:“……”
他心想,罢了,两个情种。
喻青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傻话。可是,她现在这一颗心确实全都是谢璟。
瑞王道:“璟是他小字,你不知?”
喻青道:“臣知道。”
她一直都记着,这还是重逢时谢璟对她讲的。尽管封王之后有了新名,但喻青在心里也习惯了用这个名字来称呼。外人大概都不了解,就会显得特殊些。现在听瑞王这么叫,她心中还有种不可名状的怪异。
瑞王多嘴问了句:“那你不叫这个,叫他什么?”
喻青:“……”
她望着瑞王探究的目光,脑中卡了壳,一时失言说了真话:“叫……公主。”
瑞王:“……?”
他有点搞不懂年轻人的趣味了,一时无语。但是仔细一想,又道:“行吧,是挺像公主的。”
两人一番简短交谈并未持续太久,快到了秋狝仪式的时辰,瑞王今年主持典仪,喻青也要去护卫圣驾。
她在皇帝近处,目光由近及远,扫视过那整齐肃穆的人群,心想,害了谢璟的就在里面。
上次谢璟在她眼前落水,她还曾疑心他栽赃嫁祸,现在,她已经分不出心去质疑什么了。她一想到谢璟的脸,就心口发闷,甚至站在台上,不由自主地开始敌视在场的每一个人,觉得谁都有责任,她自己也有。
她经历过很多凶险万分的场合,但过后感受都会淡去,只有这一次,越想越后怕,害怕得近乎失措。
如果谢璟没有那么敏感、细心,会怎么样呢?如果他晚上糊里糊涂地歇息了,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