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呢, ”喻青道, “要是明年能得空,咱们开春的时候可以沿水路去趟江南,江南繁华, 我都三五年没去过了。你觉得呢?”
清嘉道:“……嗯,也好。
*
半个月后,身世清白的武状元段知睿被提拔为金羽卫副统领,太子一时又趾高气扬起来。
如今皇上已非盛年,皇子中成气候的,都是年轻力壮野心勃勃的年纪。
前朝曾两度废立储君,当朝太子也并非不可动摇,谁都觉得自己还有一争之力。
世家们明争暗斗、有来有回,朝中一度暗潮汹涌。
前几年西征,让喻青得以抽离朝局,现在则切身体会到了何谓树欲静而风不止。
身居高位,完全不涉足纷争是不可能的,不过是谨慎周旋,维持平衡,避免被并拢到任何一方去,她难免觉得烦心。
好在侯府中依旧宁静平稳,只要回到家,总觉得宽慰许多。
宣北侯世子虽然年轻,但和往上几辈一样,都是傲骨铮铮,轻易不被权色迷惑。等外人们多碰过几轮软硬钉子,慢慢就该知道这是块难咬的骨头,不再多费力气了。
这期间,清嘉又犯了一次旧疾。
时隔几个月,公主的病和上次一样来势汹汹,喻青直接告假了五日,住进了雯华苑。
陪着她时,喻青时常想,为什么要让清嘉承受如此折磨人的病痛。在她难受的时候,喻青就在她床边轻声细语地陪她说说话。
明明她那么柔弱娇气,真在病得厉害时,反而没哭过,还会宽慰喻青几句,叫她不要担心。
“今年不知道长姐会不会回来,要是姐夫回京述职,那她们一家都能来侯府过年,家里会热闹点,”喻青说,“上元节的灯花你看过吗?我也好多年没见过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明年春天院子里的杏花桃花都开了,我们可以酿酒喝。”
她把未来的畅想统统说给清嘉听,清嘉笑笑,轻声道:“你想得太久了。”
喻青道:“很久吗?可现在时日都过得很快,眨眼就到了。你看,你跟我成亲,一转眼也有小半年……”
清嘉叹道:“嗯,也是,很快啊……”
她闭了闭眼,喻青以为她能睡着,可清嘉又突然道:“如果……我死了……”
没等她说完,喻青就否认道:“不,殿下不会死的!我会一直陪着您,别说这种话。”
清嘉沉默片刻,喻青执起她的手,说:“只是病而已,我一定想办法治好你,不会让你有事。”
清嘉道:“嗯。”
公主在小半个时辰后疲惫地沉沉睡去,喻青给她擦了擦额头,只觉得心痛不已。
深夜里她隐约听到清嘉的呢喃,忙凑近了她。
“我在呢。”喻青道。
清嘉道:“喻青,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喻青道:“嗯,我答应,我都答应。是什么事?”
清嘉道:“以后……你不要忘了我。”
病中之人心思重,而且清嘉从前孤苦伶仃的,难免缺少安全感。
喻青搂着清嘉,道:“我怎么会忘了你呢,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不知清嘉是半梦半醒还是梦魇,可能并没有听到喻青的话,她重复道:“不许忘了我。”
喻青道:“我不忘。”
“你保证……”
“我保证,我不忘。”喻青哄道。
听到了承诺,公主才重新平静下来。
对她的爱怜,几乎在喻青心中满溢出来。怎么这么可怜呢……她此刻只恨自己不是个神医,一点忙都帮不上。她将来一定得给清嘉把病治好,以后都要让清嘉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意外来得如此突然。
甚至没有等到在京城度过的第一个年关。
自北蛮被降服以来,按例要朝贡。冬月底,北蛮部族今年的岁贡押入京城。
这次的使臣乃北蛮一名身份贵重的王族,态度及其诚恳,想要面圣叩拜天颜。
皇宫设宴招待来使。然而宴会中途,北蛮族人图穷匕见,竟敢当庭行刺!
押运贡品的人,都是死士伪装,金羽卫措手不及,险些护驾失利,皇帝被毒箭险险擦过,骇然失色,险些晕厥过去。还好五皇子谢廷琛会武,反应快又离得近,及时护下了皇帝。
而同样在场的太子就没那么幸运了,殿内大乱刀光血影,他被绊倒在地,摔到了腿,当时就动不了了,后来是被抬回宫中安置的。
喻青本不在宴席上,那天正和清嘉谈起,说长姐喻微一家年前应当能到京城。
清嘉还问她,长姐凶不凶。喻青哑然失笑。
听到宫里传讯,这才变了脸色匆匆进宫。
行刺失败的死士或自尽或被俘,那批贡品中只有两成是货真价实的贡物,剩下的都是滥竽充数。
当晚还没等拷问出结果,一封百里加急的战报也被斥候拼死疾驰送到了京城——就在岁贡抵达京城的前一天,北蛮突袭了关口,守关驻兵没有防备,抵挡不及,节节败退,短短三日已经失了两座城池。
朝野上下剧震,看着一封封迟来的军情和战报,喻青神色愈发凝重。
“北蛮战败归降,但族众天性善战嗜血,总有人不安分。前段时间他们部族内乱,旧王身死,新登基的王子是当年的主战派。这两年他们连元气都还没恢复……竟然如此铤而走险。”
“那,依将军之见……”
在朝的武将中,对于西北战况,没有人比喻青更熟悉,于是纷纷侧目而视。
北蛮集结了主战派的势力,抓住仅此一次的机会,趁着守军不备,全力反扑,势头猛烈。
喻青走后,替她坐镇西北的是贺轩,此人出身忠武侯一脉,能力尚可,单是驻守坐镇是没问题的,但他并不擅长应对骤然暴起的敌军。若不增援,还会再次失城,一旦退守到赤沙关,再想夺回失地就难了。
“北蛮国力有限,只要压制住起初的攻势,往后必然难以为继,当务之急是稳住前线,”她出列上前,朗声道,“臣愿赴西北平乱。”
皇帝才经历了被刺的阴云,九五至尊已经明显有了老态,双目浑浊难辨。
除了喻青,也没有更好的选择。看着台下年轻英气的将军,不禁暗生悔意:当初把宣北侯世子急召回来,是否真的太心急了?
“传朕旨意,喻青,加封神策将军……率兵往西北抗敌。”
领过旨,喻青去牢里见了一面那名为首的北蛮贵族。
那人被打得遍体鳞伤,见到喻青,还能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喻将军,我记得你……”这名蛮人贵族道,“你很勇猛,但你最大的错就是傲慢。你以为胜过了一次就高枕无忧……我族的勇士,很快就能攻破赤沙关……”
喻青用北蛮语淡淡回道:“有一次就有无数次,我两日后就启程,只是你没命看到本将军凯旋了。”
喻青长相清秀,体格在蛮族人眼中也显娇小,刚披挂上阵时,没人把她当回事,还轻率嘲笑,后来这张脸就成了很多人的心中噩梦。
她吩咐兵卫:“继续审,他们抗打,用烈刑也能撑几天。能问多少情报是多少。”
蛮人目眦欲裂,犹自谩骂不止。
对于他的态度,喻青有一丝疑心,看起来北蛮士气很旺。
仅靠新王的号召,就让他们产生了这种能胜的错觉吗?那新王她有点印象,似乎也没什么一呼百应的英雄气概。
她定定神,从暗无天日的天牢走出,又马不停蹄地去勤政殿共议战事,当日草草睡在宫里。
第二日她才回府,跟父亲喻衡促膝长谈将近一个时辰,父亲的经验在她之上,总是能给她一些启发。
怀风阁中,绮影正在收拾行装。
天子遇刺,北蛮犯关,短短两日已经传遍,不用喻青说,绮影已早早开始准备。
喻青想了想,道:“绮影,不用收拾你的行囊,替我准备妥当就好。”
绮影一愣:“为何?”
她跟着侯府家将一起习武,功夫远胜普通兵士,足够自保,从前行军途中常照应在喻青左右。
喻青劝道:“这些年你跟着我随军出征,东奔西走,连个安生日子都没有。这次就留在京中吧。”
“你我之间,何以谈这种话?”绮影道,“就算是死我也不怕,我情愿跟你一起走。”
见绮影依然不肯答应,喻青只好道:“这次战事不会持续太久的,很快就能见分晓,最多也就几个月而已。我赢下来,就尽快回京,这段时间你帮我在家中照顾父亲母亲,还有公主,别人我都不放心。”
宣北侯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寒冬天更是频频病痛缠身,说句中肯的,喻青指不定何时就要承爵。
陆夫人年纪高,清嘉也是弱女子。京城下半年局势乱,风起云涌,动辄有变故,这么一想,确实也得多留些得力的人。
话虽如此,但侯府上下这么多家兵家将,伺候几个主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再者喻青在外征战,只要皇帝没中邪,也不会对宣北侯府怎么样。
说到底,喻青还是在为她着想,不想让她跟着吃苦。
绮影垂下眼来,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为喻青装点。
喻青则径自来到书房。
眼下事态紧急,盘点兵力、攻防策略、粮草军备等等,都要考量。
桌上还有最新的战报与审问蛮人的数篇供词。喻青翻看、推测、思虑策略,添了两次灯油,已然忘却了时辰。
“吱呀”一声门响,喻青以为是绮影过来,没有抬眼。
来人到了她身后,给她披上了一层毯子。
喻青这才意识到,绮影走路是无声无息的。来人脚步虽轻,但终归没有轻功。
回身一看,站在身后的人是清嘉。
第42章
“……殿下?”
现在已经入冬, 清嘉穿着厚斗篷,俨然是刚从雯华苑一路过来。
她轻声道:“你这书房本就冷阔,怎么既不添炭火, 也不加衣裳。”
这两天诸事繁忙, 喻青竟然连跟清嘉见上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她也是这才想起来, 自己还没告诉清嘉, 很快便要启程。
望着公主, 喻青一时喉中滞涩,实在难以开口。
不过, 看她的神情, 喻青也明白, 清嘉一定知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