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母和兄长出事时,清嘉还小,容妃那样已不能再养育孩子,所以她才被皇后收在膝下。
“这……清嘉,怎么突然想去春晖宫了?容妃还是老样子……”皇后问道。
“女儿素日甚少见容妃娘娘,也知道容妃娘娘抱病多年……”清嘉说着看了眼喻青,又道,“如今女儿终身大事已定,往后居于宫外,怕也不再有机会常回宫探望了。成婚当日,容妃娘娘也不曾出殿,今日和驸马一道回宫,就想让她见见驸马,从此也能了却一桩惦念了。”
皇后道:“嗯,你的心意是好的,和驸马成婚了,理应也让容妃妹妹见一见。只是她……唉,毕竟有病症在身,前阵子偶然问过照料她的太医,还说她愈发糊涂,有时都记不得人。你又素来体弱,现在才刚成亲,若是不慎过了病气灾气,岂不冲撞了新婚之喜?”
清嘉低垂眼眸,道:“……母后说得是。”
喻青看出了清嘉的黯然,她自己是十分愿意陪她去的,只是皇后言辞中的态度很明显,她贸然说了怕弄巧成拙,反而不合适。
皇后又道:“往后逢年过节,也有宫宴,到时你与驸马进宫,自然还能见容妃,不差这一时。”
清嘉轻叹一句:“只是……容妃娘娘也许久未曾出席宫宴了。”
皇后本以为清嘉这个软骨头不敢再求,没想到清嘉竟反常地没完没了。
而准备移驾的皇帝大手一挥,道:“罢了,想去便去一趟。朕也许久未见容妃,你也替朕看看,她如今怎么样。”
皇后笑容一僵,清嘉很快答道:“女儿谢过父皇。”
宴席散了,皇上回了勤政殿,清嘉和驸马去了春晖宫。
中宫空了下来,皇后用蔻红的指尖轻敲额角。
“娘娘,喝盏茶消消食。”兰韵姑姑一看,就知道主子心情差得很,陪着骂道:“七公主那小白眼狼,是娘娘养她养到出嫁的,她却还惦记着那妖妃生母。”
“出宫了,翅膀硬了点也不奇怪,”皇后抿了口茶水,道:“到底是她生的,母女连心呢。”
兰韵道:“还以为从小跟亲娘不在一处,就沾染不上那些坏水。依奴婢看,有人的下贱是流在血里的,只要是一样的血,就怎么都去不掉。”
皇后道:“罢了,也是本宫没好好管教。”
“这回也就是仗着她刚成亲,求到陛下面前,陛下不好驳了她。”
“她不过是只小兔子,顶多蹬蹬腿,又咬不了人,”皇后道,“她在陛下那能有什么分量?陛下都记不清她的年岁……本宫只怕,陛下方才不是为了她,而是想起了容妃。”
当年扳倒容妃一脉何其不易,纵使二皇子被贬已有十余年,皇后依旧松不下这口气。
“……这么多年了,就算陛下还念着旧情,容妃那疯癫的样子,也面不了圣了,”兰韵安慰道,“她膝下无子,哪里还能妨碍到娘娘和太子殿下?”
皇后一圈圈抚摸着椅侧的如意扶手,沉声道:“但愿吧。”
第7章
容妃所在的春晖宫在僻静处,当时为了让她能够清净地养病,就挪到了那边,宫中的人一般也不走动。
方才在皇后殿中的谈话,喻青也都听到了,同行时谢璟低声解释:“春晖宫的容妃娘娘是我生母,驸马应该有耳闻吧。她的居所比较远,还有一段路呢。”
喻青点点头。
“……我擅自做主要带你去,不会耽误很久的,等见过她,我们就回去。”公主道。
她还有些歉意,喻青立刻道:“没事,臣陪殿下多待一会儿,娘娘见到殿下,一定会欣喜的。”
谢璟笑笑:“她神志不清,也不知是否能认出我。”
喻青心头一紧,公主神色带着怅然,她不知该怎么安慰,一时手快,先牵住了公主的手。
两人身量相仿,手也挨得近,谢璟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差点把喻青甩出去,堪堪忍住。
被温暖干燥的手掌紧贴着,他的鸡皮疙瘩顺着小臂一路往上爬,心想:这男人怎么回事?说着话呢突然上手做什么,揩油?
公主的手还是这样凉,唇紧抿着,像在忍受着苦楚。
小小年纪就离开了母亲的庇佑,想见一面都要向人求情。
方才在皇后殿中,又受了一通委屈。
七公主其实是个可怜的姑娘,看着她雪白的侧脸,喻青不免心生怜悯。
“刚才在中宫,臣其实就想说,愿意跟殿下一起来探望母亲,只是顾忌着皇后娘娘,一时犹豫了,没有贸然开口,”喻青说,“对不起。”
谢璟一怔,没想到喻青反而跟他道歉,他本来也没指望喻青能站在他这边。
“殿下以后要是还想见她,臣也陪殿下过来,每逢宫宴佳节,去探望一面应该也不难,平时臣也想办法,请一些恩旨。”
她感觉到公主手臂有些僵硬,看对方眼神闪烁,似乎是有些动摇。
喻青心想自己的安慰能让她好受些吧。
她没有放开手,暂且就这么握了一会儿。
当然也没有很用力,公主的手捂不热似的,非常细腻光滑。
其实谢璟并不是感到熨帖,根本是被握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平心而论喻青其实是个干净的男人,不仅是衣冠,整个人的气息也不算让人讨厌。
这几天喻青来自己雯华苑的时候,两人同桌用膳,也不算太影响谢璟的食欲。
喻青虽习武,手掌并不宽大粗糙,反而修长又有些骨感,掌心像是有兵器磨出来的茧。
谢璟完全不想感受得这么细致。
问题是他不想也没办法,手中的触感鲜明得过分。
一想到这是个男人,是自己名义上的夫君,谢璟就受不了,感觉这段路简直漫长得是种煎熬。
谢璟咬着牙关,强忍内心的不适,恨恨地心想不能让喻青对自己动手动脚。
可是喻青没有察觉,看着公主瞥了自己一眼,温柔地笑笑:“快到了吧。”
“……”
喻青的长相很古怪,明明是个男人,却不知掺和了什么诡异的气质,几乎没有锐利坚硬的感觉,笑起来的时候竟然显得异常柔和自然。
春晖宫终日紧闭的大门开了一条缝隙,听说是皇帝恩准了清嘉公主携驸马来探望,宫人已经提前来迎接了。
“母妃患病以后,很少见生人,外人也几乎没来过这,宫里只留下了几个老人伺候。等下我先去同她见一面,说说话,你先等一等我,要是她今日心绪平稳,我再让她见你。”
喻青道:“无妨,若是娘娘身有不适,千万莫要勉强。还请殿下帮我转达问候。”
宫门口站着一名宫女,道:“殿下!”
喻青看她快步上前,目光在自己和清嘉交握的手上停驻半刻,然后躬身行礼:“奴婢玉锦,给殿下、驸马请安。”
清嘉很快得扶起玉锦,道:“快起来,驸马,这是母妃身边的玉锦姑姑。”
他心想,总算是把手从喻青那抽出来了。
喻青也对玉锦姑姑颔首示好,然后跟随她一起走进宫门。
“玉锦,娘娘还好吗?”
“娘娘现下正好醒着,我带殿下进去。”
玉锦转头对喻青道:“驸马爷,您且现在此稍作歇息,等下看娘娘能不能出来见您。方才听通传您和殿下过来了,奴婢吩咐人现做了这些茶点,您先尝尝罢。”
喻青道:“有劳姑姑了。”
春晖宫内一切素雅,陈设简朴,喻青安心地等在外殿,吃了两块春晖宫的点心,意外发现味道还不错,清甜不腻。
谢璟进入内殿之前,回头看了喻青一眼,见他坐得端正,又收回目光,对玉锦使了个眼色。
玉锦知道这是让她先看紧驸马,别让此人乱动,点点头便回去了。
谢璟独自往里走去。
容妃的寝宫里还有名侍女在,看到谢璟行了个礼便退去一边。
一只略显瘦削的手拨开纱帘,然后露出了容妃的面庞。
容妃年轻时天姿国色,现在尽管芳华已去、身着素衣,依旧难掩曾经的姿容。
她身形清瘦,肤色苍白,确实是有恙在身。然而,那双和谢璟肖似的双眼却无半分迷蒙。
都说容妃当年因为二皇子谢廷昭被废伤心欲绝,一直精神恍惚,甚至还在御前失仪,连亲生女儿都不大认得清,靠着皇帝的一点余情和体恤才活到现在。
但现在她虚弱不假,但气场沉稳,目光定定有神,哪里是终日疯癫无状的模样。
“阿璟,来。”她轻唤道。
谢璟强压着心里反上来的一丝委屈,来到母亲跟前,道:“母亲。”
“这几次怎么样?在宫外可还好?”容妃上下打量他,忧色难掩,摸了摸他的鬓发,“侯府里能容得下你吗,那喻家可曾为难你?”
虽然心里明白她的意思,但这话教谢璟一听还是觉得怪怪的,好像他真嫁出去了似的……
谢璟摇头:“都挺好,没什么事。”
他就不说细节了,毕竟他伪装身份作为女子出嫁怎么说都是难堪,也不想容妃担心他。喻青品行尚可,态度恭敬,没把他怎么样,除了摸他的手之外。
容妃叹了口气,当时要是有办法,定然不会让谢璟一人处于这么危险的境地,虽然他报喜不报忧,她也知道他不好受。
谢璟道:“皇后的手以后也伸不到我这了。我怕她来春晖宫。”
容妃淡淡道:“不至于,我这都安稳。她自己那边还有的斗,不会在意我的。在喻府一直待下去不是长久之计,要是能早些让你脱身才最好……喻青不是咱们的人,太危险。”
“喻青跟我相安无事,他家里人也不多,比宫里还自在些。”
容妃:“那毒药,给他下了吗?”
谢璟咳嗽了一声,道:“没有。主要一时也找不到机会。”
容妃口中的毒药就是冬漓先前提到的,当时谢璟出宫前特地给他备下。
容妃就知道,虽然谢璟说大不了可以下毒,但他未必真会主动去做,宫中草菅人命无所不为者何其多,谢璟身处局中二十载,也没有长出一颗阴毒狠辣的心。
这不知对他是好还是坏,容妃不想让仇恨影响他一生,可是,又没法给他足够的保护,在这个世上,越心软的人,越容易受到伤害。
“喻家……世代良将,满门忠烈,也罢,若他威胁不到你,就先走一步看一步。记着无论何时自己的安全最要紧。说起来,宣北侯与咱们还有段过往,你皇兄少年时在猎场被野兽袭击,得喻衡出手相救才无大碍,这么多年还欠他一份恩情。”
谢璟道:“还有这事?”
容妃笑了笑:“那时你还太小。”
谢璟见过老侯爷几次,他身子骨不好,沉默寡言,已经不复先前的骁勇。
容妃听了淡淡道:“物是人非了。”
谢璟不仅想象不到年迈的喻衡曾经是怎么虎口救人的,也想象不出他儿子喻青是怎么征战沙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