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之后,皇帝五日才一次朝会,她又没领别的职务,那种空茫的感觉就又包裹住她,失眠也愈发严重了。
泛舟游湖、赏月观花、踏青出游……想来想去,也都没什么意趣。所以瑞王闻旭他们找来,她就想着,忙点也好。
她又不是非要权倾朝野,也没有耐心应付腥风血雨的斗争。
她是个正常人,除非疯了,才愿意成天面对一堆事项,脚不沾地地忙,更不用说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谁享受这些谁是有病。
如果可以,她难道不想每天轻松惬意,平和宁静的?可想做到又谈何容易,兴许就是天生的命格如此,心气和精力都比旁人高,无从排解。
在无数人眼中,喻青如今声名赫赫,手握重权,好不快活,其实她最渴望的并不是现在的日子。
……还记得那时,她骑马回城,公主乘车在城门口接她,然后她们去南湖边上,在细腻的雨丝中携手漫步,在摇摇漾漾的小船里听公主弹琴,月上中天才意犹未尽地回府。
都是大梦一场,不会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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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璟说到做到,没麻烦喻青去找瑞王费口舌。
次日她到府司时,谢璟的位置就空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派人来收走的,那一大堆零碎的物件都一干二净,香炉没人再点,镜子没人再照,连那几盆花都挪到了原位。
廊下的一排花里,喻青能精准地认出从前摆在谢璟桌上的是哪些,形状修剪得格外漂亮,花叶不见任何干瘪、卷边,比御花园里最名贵的品种都照料得好。
不过,他之前布置在正堂里的字画、藏品姑且都留下了。
很快,下一次朝会上,景王就被调任到户部。
果然不出所料,瑞王给他的安排不会差。户部尚书闻旭就是瑞王的亲信,必定对他尽心尽力的,来日做成几件事,论功绩一定比在北宸司要好。
谢璟走之后,她也有一段适应期,亲卫忠诚是忠诚,但到底是没他那么细心机灵懂眼色。
她想看什么,抬起手来,没人递给她,还得她自己开口说;忘了议事的时辰,去问亲卫,亲卫还得低头确认;这些人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在她忙碌时跟她闲聊,她有时一不留神就静坐了一个多时辰,眼睛涩了才发觉。
罢了,总会习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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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璟在北宸司待不下去了,最后只能先乖乖听瑞王的安排去了户部。
尚书闻旭乃闻老太傅长子,名冠京城的状元郎,才高八斗博闻强识,日常除了领着谢璟做事,还不忘连带着抓抓他的才学。
谢璟自打跟着他以来,一天到晚脑子都是满的,可谓累得想死,毕竟他从前不是跟皇子们一起念书,更没怎么理过政,再聪明也不能一日千里。
相比之下,他还是想去北宸司端茶倒水。
瑞王天生就是理政的料,自己年少时学得轻松,就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有能耐,对于谢璟的头疼表示疑惑:“有很难吗?”
谢璟:“……”
他又没学过!让瑞王绣花,瑞王肯定也不会啊。
一来二去的,他也算进步神速,跟瑞王汇报的时候,问他朝政,勉强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谢廷昭连连点头。
“对了,”瑞王状似不经意道,“你和喻青到底怎么回事?”
“……”谢璟幽幽道,“皇兄,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谢璟一开始主动说要调离,瑞王是很欣慰的。后来才发现谢璟也不是想通了,而是跟宣北侯世子闹掰了。
瑞王对此倒是挺满意,特别是自从他俩劳燕分飞之后,两个人一个在北辰司一个在户部,都比原先要出色。
喻青那边,一件兵部十天半个月才有头绪的事,三五天就被他办得妥妥当当;而谢璟这刚跟闻旭一起提了封奏折,在大朝会上获得不少附议,很快就能继续推进。
可见之前成天凑在一起,都是忙着卿卿我我呢。现在这样也不错。
但是,谢璟连日以来都状态不大对,有时候闷闷不乐,有时候定定出神,光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就有种忧郁的氛围。
这么可怜兮兮的,瑞王到底也不能当没看见,还是凑过来问问。
“听说上回你从喻青那回来,在府里哭了整整一宿,真的么?”
谢璟睁圆眼睛:“什么?你听谁说的?”
谢廷昭:“这不重要。”
谢璟道:“你让暗卫监听我?在我那放眼线?”
谢廷昭:“……你府上的人都是我送过去的,还用得着特地派暗卫?”
谢璟道:“反正,你爱管闲事这个习惯,真的一点都不好。连喻青都说过。”
谢廷昭:“……”
瑞王心想岂有此理,他都没说喻青拐走了谢璟,这人竟然还跟谢璟说自己的坏话?
“我没主动问,”瑞王道,“段知睿跟我说的。”
谢璟不可置信:“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也是听下属亲卫说的,亲卫是去你府上换班时听同僚说的,同僚好像是听你厨房里一个厨子说的……”
谢璟两眼一黑:“……”
瑞王继续道:“……厨子是听你侍女说的。”
谢璟毛了,怒道:“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吗?你们也太过分了!不要再传了。”
瑞王的眼神移向别处:“昨日进宫见母妃,我顺口给她说了。可能她也得跟宫女商量商量吧。”
谢璟:“……”
谢璟气得头晕眼花,澄清道:“都是以谣传谣。根本没有一宿,最多只有半宿!”
他说完又是一阵委屈,不提还好,提了之后又开始发愁。
被心爱的人厌恶了,谁能不伤心。
喻青说的那句“你活着,我希望你真的死了”,听在耳中振聋发聩,一直在他脑中回响着。一句话就像利刃,先是插进心里,然后又翻搅。
他从喻青那出来,坐在马车里也不住地擦眼泪,那一路上都是他心的碎片,从北宸司一直铺到了王府。
那个晚上谢璟一直在想从前,喻青曾经对他多么温柔,多么关切,她望着自己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只装得下他一个人。
现在这落差实在太大,从云端到泥土,谢璟就这么重重的跌落下去了。
他固然知道现在的自己没有那么讨喻青喜欢,跟她也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夫妻了。但他总抱着幻想,毕竟他还是长着这样的脸,从前的公主其实也是他,喻青还能对他有好感。
只要他尽力变得耀眼,喻青总会高看他一眼吧?假以时日,水滴石穿,总有一天可以重新回到她身边。他毕竟很擅长隐忍和等待。
谢璟不告诉喻青真相,也是因为心有侥幸,这种悬而未决的感觉,让他偶尔还能骗骗自己,其实喻青不是不爱他,只是不知道他是她罢了。
现在幻想破灭,真相血淋淋的,喻青就算知道他是公主,根本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对待他,只会厌恶他的欺骗和丑恶。
他万万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她恨不得他去死。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能够从容不迫地再次站到她面前。此刻也不明白到底又什么意义,在江南恢复身体的一年多,多少次都是咬牙硬撑,偶尔想起她来才能有所期盼。
从前喻青对他承诺过,此生只有他一个人,不会移情,还说过愿意保护他、陪伴他的。
为什么不能像从前一样对他了,因为他不再是公主了吗?可是他做不回公主了。
谢璟当时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其实他没发出任何声音,就是悲从中来,默默流眼泪,理论上不会惊动任何人。
结果第二日醒来眼睛肿到根本见不了人,秋潋和冬漓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赶紧给他又是拿冰块又是拿蛋清,敷了两个时辰才消肿。
现在好了,全都知道了。谢璟简直是悲愤交加。
瑞王还在那絮絮叨叨说风凉话:“从前跟你说你不听,现在明白了吧。男人都喜新厌旧。好的时候对你不错,时间长了就不闻不问……”
谢璟痛苦道:“皇兄,你就别添乱了,让我省省心吧。”
瑞王毕竟就这一个弟弟,看他这样,想想也是不忍心,心想癖好不同就不同吧,天天唉声叹气的也不是办法。
“喻青这样的男人,太凌厉,你把控不住的,”瑞王道,“实在不行,送些俊俏的后生到你府上,你随便挑些顺眼的养着,都对你千依百顺。”
谢璟:“……”
他想到那一幕,堪称五雷轰顶,浑身汗毛直竖,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对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谢璟道,“说了多少次,不是你想的那样!”
瑞王道:“喻青不是男人?”
谢璟:“……”
谢璟扶额,感觉自己此生都将蒙受这不白之冤,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本来就心事重重,瑞王这乱七八糟的一搅合,谢璟更是凌乱,根本也无心去看闻旭给的什么策论什么章程。
近日以来他总是隐隐觉得心口泛痛,身上偶尔也不太自在,特别是几处骨缝中有些酸胀。太医是没看出什么。
本来还想用几副药压一压,后来他发现,每次一想到喻青,心痛就格外明显,于是了悟了——主要还是情伤造成的。
失去交集之后,三五日也见不到她一次。有时候看到王府附近的玄麟卫,都想去问问他们统领的近况。
见她,看她声色俱厉,会觉得难过。不见她,只能朝思暮想,更加折磨。
谢璟重重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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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璟的事,喻青也没透露给任何人,大概只有绮影知道些内情,不过她也避讳这个话题,不会跟喻青主动提。
往后也不必去什么皇陵了。
月初五皇子聚了几人,结伴去游猎。
喻青常待在北宸司,想着正好活泛一下筋骨,她的马一直是家仆们在遛,也很久没宽阔地带跑过。于是她就应邀了。
休沐那日,众人带着侍从马匹,自城门集结,一同去京郊微云山。和五皇子相熟的,大部分是武将世家的公子哥,也有在朝中任职的,多少也能跟喻青聊上几句。正寒暄,一人姗姗来迟,喻青回身一看,顿住了。
谢璟?
第73章
谢璟对谢廷琛先打了个招呼:“五皇兄好。”
喻青不知谢璟怎么会跟来, 没听说他和五皇子走得多近,而且游猎这种事,也不像他会参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