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个壮实有力的汉子给自己做这些小活,月栀有点不好意思。
“王大哥,我可以自己剥。”
说着,想要拿过他手上的橘子,指尖不小心触碰到男人的手背,壮的像熊一样的男人像是被蜜蜂蛰了似的,从手到手臂都为之一颤,迅速把手收了回去。
男人红透了脸,哑着嗓子回:“让我剥吧,汁水会把你的手弄脏。”
月栀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王秋实平时话就不多,比起叽叽喳喳的王苗苗,他像是一块沉默的大石头,外表看上去很不好惹,实则人憨厚踏实,很值得信赖。
两人同处一间,静得只能听到呼吸声。
月栀小口吃着盘里的果子,耳边听着窗外飞过的鸟鸣,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月栀……”王秋实忽然开口。
月栀转头看他,他仍是坐着姿势,脸羞涩的垂着,鼓了半天气才敢抬起来看她。
语气郑重道:“我觉得你人很好,如果你愿意,我想照顾你和阿珩一辈子,再不让你们姐弟吃苦受累。”
“你已经很照顾我们了。”月栀微笑着看他,“王大哥,你是个很好的人,你们全家对我们姐弟的照顾,我都记在心里,只是人哪有一辈子不分开的,我又怎么好叫你一直照顾我们呢。”
闻言,王秋实红透了耳根,他说的委婉,月栀又为人单纯、不开情窍,才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他鼓起勇气,“我喜欢你,想娶你。”
说完,看到月栀染上嫣红的面颊,微微惊慌的眼神,他又忙把头低了下去。
“这两年附近村里来了好些不知身份的流民,我听人说,他们可能是流放的罪犯,阿珩要去燕京做吏员,留你一个人在家里太不安全……所以我想娶你,时时刻刻都能保护你。”
“我是真心喜欢你,就算你不答应,我还是会像往常一样待你好,希望你别因此疏远我。”
他说的那样真诚,月栀从一开始的惊慌,渐渐动摇了。
如他所言,这桩亲事对两家都好,彼此邻居相处了六年,人品心性都信得过,比起相看其他陌生的男人,王秋实显然是更为合适的人选。
可她从来只当他是邻家的大哥,并未像他说的“喜欢”那样看待过他。
只是合适,不喜欢也可以成家吗?
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忽然,窗外传来门扉被推动的声音,里间二人皆是一僵。
站在门外的少年已经听了有一会儿,不用亲眼看也知道屋里的二人是在做什么,心头一紧,想替他们高兴,嘴角却怎么都扬不起来。
咬紧了后槽牙,满心只剩下惶恐和气愤:有人要把月栀从他身边抢走,月栀要离开他了,他该怎么办?
想得出神又不肯退下,一不小心碰到门发出了声音。
王秋实从里间走出来,不好意思的跟他点了下头,从他身边绕过,出了院子。
裴珩放下书箱,走进里间。
见是裴珩回来,月栀有些吃惊,“你怎么这个这个时辰就回来了?”
少年郁闷的鼓着腮帮子,“我放心不下你,就叫学塾里其他的夫子替我代课,早些回来陪你,你眼睛好些了吗?”
“好很多了,已经看得清了。”月栀勉强挤出个笑,揉揉自己的脸,想要那不自在在的红云早些消退下去。
裴珩半信半疑,凑到她面前。
月栀坐在炕上,见他突然靠近,站在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莫名有些心虚。
“我脸上渐到了点墨汁,月栀帮我擦擦吧。”少年开口,尾音带着些小孩子撒娇的意味。
他向来懂事,月栀哪会拒绝,摸出帕子来,一只手托住了他的下巴。
哪里有墨呢?
月栀仰头看着他白皙的脸,眼中虽有模糊,却能分辨得出肤色与墨色,捏着帕子小心擦拭了下,疑惑,“没有墨汁啊……”
抬眼看到少年眼底狡黠的笑,便知自己是被戏弄了,捏了下他的下巴,闷闷道:“多大年纪了还玩这一套,叫村里的孩子知道,连他们都要笑你。”
裴珩轻笑,“我还以为,你以后只看得见王秋实,用不着我了呢。”
“瞎说什么!”月栀脸色一红,反应过来,“你在外头都听到了是不是?”
裴珩没有否认,喃喃道:“王大哥是个好人,王家人都通情达理,若你也喜欢他,想嫁给他,我不会拦着。”
他对比并不抗拒,绝也说不上高兴。
月栀看在眼里,心中乱做一团。
虽说到了年纪要成家立业,可她对眼下的日子并无不满,手里有闲钱,家中粮食满缸,裴珩能挣束修,日后也有前程可奔,对她的照顾更是体贴入微……
“我没有喜欢他,也没有答应他。”
她小声说着,已经窥见自己对裴珩无形的依赖,和对未来成婚后未知生活的恐惧。
身在异地他乡,真正知根知底,能够依靠的人,只有裴珩而已。
闻言,少年故作冷静的表情仿佛湖面泛起涟漪般松了口气,眼底多了几分委屈,几乎是咬着下唇说。
“我从没想过会跟你分开……”
除了月栀,他还能信谁呢?
他一辈子都不能离开北地,不能将自己真实的身份告知于人,背负着罪名,永远隐姓埋名,将自己藏在厚厚的冰层下,谨慎小心的活。
只有在月栀身边,他才可以做真正的自己,自由的呼吸。
他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日子。
少年眼睛湿润,声音微有哽咽,“我一定会有出息,到时,我会让你嫁给这个世间最好的男子。”
“所以,你能不能晚些嫁人?”
第14章
他长大了,偶尔还是会像小时候那样对她撒娇,要她少劳累,多休养,要她多吃两口饭,要她……晚些嫁人。
旁人都劝她早些考虑婚嫁,他却反其道而行之,也因为他这与众不同的请求,压在月栀心头的“终身大事”,忽然就没那么重了。
她温柔一笑,抬手轻揉他的发顶。
说笑似的应他,“世间最好的男子可不好找,真要让我嫁给他,你可得奔个好前程,不然,人家哪会娶我呢。”
“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少年认真的说,月栀笑着点头,却并不把这过于美好的承诺放在心上。
总归她也没有遇到良人,晚点嫁人没什么难的。
她却不知,在她点头应下这个承诺后,裴珩为着日后的前程想了整整一夜。
宁静夏夜,明亮的月光洒进东厢房,少年坐在窗前,侧身看向这些年里不断添新,已经被填满的书架,和挂在墙上,久不取下,已经落灰的木剑。
一个太子需要仁德惠下,博识知礼,才能受百姓爱戴,得官员助力,在平稳过渡中继承皇位。
一个永世不得翻身的罪人,要熟读律法,温顺不争,才能夹缝中讨得一点安稳生活。
但那些是父皇母后的想法,是月栀眼里对他最好的期待,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
同样的月光,此刻也照在月栀的窗台,自从分床后,裴珩懂得了男女之别,再也没有在夜里进入她的房间。
他只能借着被月光照亮的夜,浅浅想象她熟睡的模样,定是一张粉嘟嘟的睡脸。
至今他还心惊,若那时他没有及时赶到,月栀或许性命不保,如今眼睛受伤,也是怪他松懈了心智,在月栀的守护下过了太久的安稳日子,都忘了北地是一个混乱的流放之地。
他想要她不再受累,让她不必烦忧,给她世间最好的东西,无论是金银财宝、鲜花着锦、还是称心的夫君……
要做到这些,只读书做个吏员可不够。
少年的神情逐渐坚定,游移的目光落在泛旧的木剑上,最终下定了决心。
*
清晨,月栀睡醒起身,抱了被褥到院子里晒。
厨房里传出熟悉的忙碌声,她随手浇了园子里的菜,扫了院里吹来的落叶,走进厨房去看,还以为自己进了酒楼的后厨。
葱香花卷、梅菜扣肉、糯米排骨……少年站在锅灶旁,锅里炒着的是去年冬天晒的腊肉,切成晶莹剔透的薄片,放了山菇一起炒,灶房里飘满油香。
月栀不解,“今日有客人要来家里吗,怎么炒那么多菜?”
裴珩听到她的声音,转头来示意她往后退退,别被油烟味熏到了眼睛。
“我要出趟远门,短则三五天,长则十天,给你备下这些吃的,你烧小灶,摘点青菜蒸热就可以吃了,不必碰菜刀,也能省不少功夫。”
“你要出远门?”月栀有点心慌,“去哪,什么时候决定的,怎么都没跟我说过?”
裴珩向来乖巧,过去月栀想把自己藏钱的地方告诉他,他都不要听。每日除了读书习武,也不见他接触什么外来人,怎么突然就要出远门了呢?
少年盛出菜来,就着锅里的油下进去肉丝炒散,放入切好的茭白焖炖。
他扇扇自己身上的油烟味,从灶房里走了出来,语气如常道:“我想进燕京城看看,今年考吏员的人一定不少,我去熟悉一下环境,面考时才不至于露怯。”
听到回答,月栀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就好。
她抬手为他理鬓角,喃喃道:“你年纪还小,燕京城鱼龙混杂,出行还是有个伴儿的好,这两天我不忙,不如我陪你去?”
裴珩摇头,“我已经不小了。”
在这荒凉边地,十五岁已经可以支撑一个家,在渔溪村教学时,都有媒婆要给他说亲了。
只有月栀看着他长大,总念着他小时候的样子,才会一直把他当做孩子。
看他态度坚决,月栀没再坚持。
安静吃了早饭后,她进里间去,回来往他手里塞了几锭银元宝。
“你去外头,多带些银子才方便。”说着,把装满了碎银子的钱袋也拿给他,“早该给你打个防身的武器,这会儿去打也来不及了,你到燕京后,记得去铁匠铺买件趁手的兵器,免得让山匪小贼盯上,伤了性命。”
接过她递来的银子,裴珩心中酸涩。
“你只想着我在外头不安全,也不担心自己在家里妥不妥当。”
“村里人跟我都熟,就算再有那样心怀不轨的男人来招惹我,邻里也会帮我,我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