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去闯荡,我不会拦你,可是万一你出了事,我又能为你做什么呢?”
她哭的眼睛疼,抬手拭泪时被少年收紧的臂膀抱进怀里,两行眼泪流到了他的衣襟上。
他说:“我已经长大了,我有想要去做的事,你相信我一定能做到,好不好?”
半晌无声,月栀抽泣着平复了呼吸。
身体渐渐恢复了力气,抬头看他,已经无法忽视“他已经不再需要她的保护”这件事,最终长舒一口气。
她点点头,“我相信你。”
听到肯定的回答,裴珩又感动又开心,又紧紧抱了她一下才松开。
两人收拾好心情回到家里,华青已经换好了衣裳,勤快的在堂屋里扫地,看到二人回来,讨好着迎上去。
“表哥,家里有什么活要干吗?”
“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晚上我教你做饭,日后我不在,你要给月栀煮饭洗衣烧洗澡水,照顾好她,不能让她干一点粗活。”
“我一定照顾好……”华青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月栀。
月栀:“你叫我姐姐吧。”
“我一定照顾好姐姐!”穿上干净衣裳,又有了住处,华青的精神好了很多。
月栀带她到井边,给她擦了擦脸,重新梳了一遍头发,左右扎两个发髻,看着跟隔壁王苗苗一样可爱。
“姐姐,你以后就叫我华青吧。”少女坐在镜前,脸上的伤刚敷了药,表情平淡的说起。
“我爹把我卖了,我也不稀罕他给的姓,他气死了我娘,哪怕他再要把我买回去,我都不会认他了。”
听她寂寥的语气,月栀回想起了那个冬天,从崔文珠那里剪来的头发。
她进里间翻找了一会儿,带了个小布包出来,拿给华青。
华青疑惑的打开,里头是一缕长发。
月栀解释:“从京城流放过来的路上,有一天你发了高烧,你娘为了给你弄药,把她的长发换给了我,我用掉一部分做了幅发绣,这些是剩下的,给你留做念想吧。”
“是我娘的头发……”华青眼睛一亮,看那长发柔顺油亮,仿佛刚刚才剪下来,可见是保存的多好。
她微笑起来,将布包捂到胸口。
崔文珠死的时候,家徒四壁,连件像样的遗物都没留下,被草席一裹就埋了。
没想到她会在这里见到娘亲的遗物。
华青转过脸,又哭又笑的,“姐姐,谢谢你,你人真好。”
人的好恶易改,境遇更是瞬息万变,月栀没想到自己在认了一个假弟弟后,又有了一个假妹妹。
裴珩只在家里待了两天就走了。
月栀一开始还担心,后来渐渐放宽了心,恰好收到何芷嫣从燕京城里传来的信,便一门心思扑到买宅子上去了。
一个月后,她在何府附近买了一间一进一出的小院,宅子的规格跟望山村的家差不多,房契地契都到手,只花了三百两银子。
凉州军的驻地就在燕京北城门外,为了让裴珩回家更方便,月栀请人帮忙收拾行李,很快就搬家到新宅里去。
离家时,王秋实特意来送,跟着马车走了好一段路,一直走到田埂上,才被华青故作凶狠的样子吓了回去。
月栀敲敲她的脑袋,“王大哥是好人,你别对他那么凶。”
华青仰头,恢复了几分儿时的骄纵,“我才不管他是不是好人,表哥说了,要我盯着他,不要让他接近你。”
“裴珩跟你说的?”月栀越来越弄不清楚这表兄妹两人。
华青骄傲的拍拍胸脯,“姐姐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那些奇怪的男人靠近你。”
月栀无奈一笑:这孩子养回了精气神,自己往后的日子,又要热闹了。
第16章
又是一个苦秋,天寒来的太快,粮食没来得及收就冻坏在了地里,关内的百姓因此受苦,关外的蛮族也受此影响,对关内土地的侵扰更加频繁。
深秋以来,北地边境爆发了数次小范围与蛮族掠夺部队的交锋。
凉州军中,有人因战乱不断而惊慌,生怕丢掉小命,也有人因此屡立战功,赏金成堆,晋升迅速。
不久后,一张写满军功的提调令被递到静安侯面前,等候裁决。
静安侯只瞥了一眼,便撕了提调令。
“一般的罪人就罢了,这人身上又是巫蛊,又是谋反的罪名,你们也敢往上提?你们不想要脑袋,我还想在圣上面前保住自己的脑袋呢。”
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将本该升至参将的游击将军贬了一级,叫他去做城中守备,又特意叮嘱副将,此人不可重用。
两年后,明黄的圣旨摆在侯府正堂内。
静安侯不发一语,将圣旨请进书房,关紧门后才重重甩袖。
方才初春,边关蛮族侵扰未断,凉州境内正是用兵的时候,皇上却千里送来一道圣旨,要他带兵符入京述职。
静安侯的爵位是从父亲那里承袭来的,至今已经二十多年,进京不过十次,还都是在皇上年轻力壮时,进京领赏、偶尔受些敲打,要他尽忠职守。
今时不同往日,他只有一儿一女,女儿到了出嫁的年纪,儿子仅十岁,远不到扛下重担的年纪。
皇上老了,听京里传出来的风声,这些年里,京中不少文官被贬远地,京城周边州府的兵权被削掉大半,如今也轮到他这远在边地的侯爷了。
就这么进京述职,好则兵权被夺,还能留一条命,坏则全家被抄,生不如死。
静安侯急的在书房里打转,恍惚间想起,凉州军中好像有个什么人,本事不小,身负罪名,仿佛同宫里有什么联系……
他急调人去周府衙门的记档册里查看,又叫来军中总兵,几番相合,终于找到了这个人。
——废太子,裴珩。
*
春风染绿北地,温暖的东风涌进过京城内的大街小巷,吹起女子翩袂的衣角,勾一褛幽香。
小巷里,少女抱着洗衣的木盆往家走,远远望见自家院门外站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不由得眉心一拧,压下唇边的笑,小跑着迎了上去。
“你怎么又来了?”
华青抱着木盆往自家门上一靠,表情凶悍的看着来客,眼底却是藏不住的欢喜。
“都说了,不管你来多少次,我表哥都不会把姐姐嫁给你的,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王秋实木讷的摸摸头发,从兜里掏出朵紫色的绒花,花蕊中点缀着两颗丁点大的小珍珠,精致可爱。
华青眼睛一亮,随即扭过脸去。
骄傲道:“我表哥给姐姐买的首饰比这好看多了,而且姐姐不喜欢紫色,才不稀罕你这小玩意儿呢。”
“我想着你爱穿紫色的衣裳,进城时,在首饰铺里看见这花,觉得很衬你。”他把绒花往华青面前一递,“你若要就留着戴,不喜欢的话,我……”
话还没说完,绒花就被抢了过去。
华青看了看绒花,又看看壮的和熊一样的王秋实,心想他不如表哥俊,也不比姐姐心灵手巧,只有一点傻实诚与别人不同,叫人讨厌不起来。
“你都买了送来了,我自然要。”说着,把绒花簪进了发髻里,冲他挑眉,“好看吗?”
王秋实微笑点头。
华青羞涩一笑,轻咳一声,又恢复了故作正经的严肃模样,“送礼归送礼,我还是不会让你靠近姐姐的。”
相似的话,王秋实已经听了两年多,一开始还费心解释,月栀不喜欢他,他没有要死缠烂打的意思,只是两家邻居六年,他看着她长起来,当她是妹妹一样关心。
华青的性子比王苗苗还要骄纵些,脑袋一根筋,不听他的解释,还总以此戏弄他。
王秋实起先还觉得郁闷,渐渐便觉得她顽皮大胆,可爱极了。
他问:“我娘和苗苗去买东西去了,我打算去城外的湖边逛逛,有好些人在那里放风筝,你想去看看吗?”
“风筝?!”华青激动起来,打开院门往里瞅,看到月栀在院子里,问,“姐姐,王大哥说要带我去城外放风筝,我能去吗?”
月栀正在纳鞋底,对二人在院门外的谈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华青跟裴珩差不多年纪,今年十七了,平日里不爱跟男人搭话,偏偏在憨厚木讷的王秋实面前闹腾的跟个孩子似的,有说不完的话。
看他们打的火热,月栀心里高兴,“去吧,只是要懂事些,别叫王大哥替你操心。”
“知道啦!”华青欢喜的抱着盆子进门,回西厢房去换衣裳去了。
月栀看王秋实傻傻的等在门外,起身去将人请进来,给他端了板凳坐。
“华青有些小性子,同这里的街坊邻居都聊不来,却愿意跟你说话,往日还总要问我,王大哥怎么还不进城来?”
王秋实羞涩低头,“她爱笑,也不嫌弃我笨拙不会说话。”
月栀微笑:“是了,两人在一块能彼此都开心,便是最好。我倒不着急嫁妹妹,只是你若有那个心思,还得早点准备才好。”
几乎是明示了。
王秋实立马坐正,“我在燕京城外买了几亩良田,如今买不起城里的宅子,但凑凑银子,能在城里租个二十年的宅子……我只是怕,她跟了我会吃苦。”
“这话你同她去说,叫她知道你的心意,她若愿意陪你,我不会拦的。”
月栀没把话说绝,毕竟是他们的事,郎情妾意,你情我愿的,她不好插手太过。
说话间,华青换了一身紫色的新衣,还在唇间点了口脂,高高兴兴的打开门,从台阶上跳了下来。
看到王秋实坐在月栀面前,她赶忙上去把人从板凳上拉起,搂着他的胳膊往外去,看在月栀眼里,像只小兔子拽着大灰熊,意外的可爱。
出了门,华青嘟囔:“都说不让你靠近姐姐了,你总是不听,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王秋实脑袋里满是月栀方才劝告的话,心一横,转了下手臂,牵住她的手。
华青身形一僵,眼神都变的纯净了。
“我是特意来找你的,从前说是来看月栀,只是借口……”
“哦。”
“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碰你了。”
“我没有不喜欢……”
两人悄悄在巷子里牵手,低声细语,脚步声逐渐远去。
月栀坐在院子里,感叹华青刚来家里那年,还说什么“天下的男人除了表哥都不是好东西”,如今也有自己心爱的情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