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抄没齐家家产,家奴充为罪奴,家眷涉案轻者可不予追究,涉案重者一律流放出城,罚做苦役二十年。”
新府尹还未上任,裴珩的话便是新官令,小将带着自己的兵马和府衙内的衙役兵分两路,前去齐家和前府尹家抄家。
齐家被围时,里头正在为齐家大少爷庆祝生辰,宾客满堂,好生热闹。
官兵冲进来,为齐家的烈火浇了一盆冷水,宾客们匆匆逃席,有几个见状不对的丫鬟也悄悄跟着宾客们跑了。
夜色漫漫,外头的乐声停了。
岫玉并未察觉不对,在昏暗的房中与家丁偷/欢,沉浸在忘我的欢愉中,将死去的老头子和大牢里的月栀都忘得一干二净。
事毕,她趴在家丁怀里,黏糊糊的问他:“等我再从夫人那儿弄点银子来,便与你离开齐家,去过逍遥日子,可好?”
“当然好,能讨得你这样漂亮的媳妇儿,是我的福气。”家丁将她搂紧,大有再战一回的势头。
岫玉笑的欢喜,“死鬼,没个正形。”
老东西死后,她一日比一日快活,有时甚至想去大牢里谢谢月栀,若不是她杀了齐邈,自己哪能从那双老手下逃脱出来,得这么一段真情呢。
可惜她漂亮的绣花鞋,绝不会踏进阴湿污浊的大牢,只等捞够了钱,便与情人远走高飞。
床榻间的旖旎被破门而入的官兵打断,火把照亮了二人面孔,家丁屁滚尿流的逃下床,被抓了个正着。
岫玉惊慌的看着来人,又看向家丁。
家丁提起裤子,表情慌张,回头看了一眼岫玉,在她春情未消的眼神中,坚定的挡在了她面前,结巴着说。
“是我喜欢玉姨娘,趁她酒醉强迫了她,这不关她的事,你们要抓就抓我吧!”
这一瞬间,岫玉从未有过相信与真情的心,仿佛淋过一场春雨,萌发出了新芽——原来他们之间不止床笫之欢。
这个男人是真的爱她。
她想:有他在,就是齐家将她浸猪笼、将她赶出去吃苦,她也甘之如饴。
“府中丫鬟和夫人都已招供,你设计诱骗良家女子,事发后又隐瞒真相,哄骗其夫人前去行贿诬陷,上头已经下令,将你流放出城做苦役二十年,跟我们走吧。”
官兵的话让岫玉澎湃的心彻底冷下来,她呢喃着:“二十年,二十年……”
再看向家丁,对方的眼神变得犹豫,咬牙不忍,无奈的垂下去,什么都没再说。
她的真情只存在了短短一刻,便被“二十年的苦役”毁得一干二净。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官兵却不容得她拖延拒捕,将人从床上拖下来,意图强行将她带走。
岫玉哭得无法自拔,合着被褥趴倒在地上,还是家丁于心不忍,好生求了官兵,才将他们劝出去,自己留下给她穿衣裳。
两人相对无言,岫玉心如刀割。
她穿好衣裳走出门,冲着官兵大喊:“我认罪,都是我的错,求求你们让我见一见府尹大人,哪怕叫我为奴为婢,只要能留在城里,我什么都愿意做。”
官兵给他带上枷锁,无人理会她。
抄家的官兵运送着一大箱一大箱的金银珠宝出府,后面跟着被罚没的罪奴和齐家一大家子人。
齐府的宅子被查封,齐家人无处容身,一道道怨恨的眼神盯在岫玉身上。
“难道只怪我吗?那个臭老头自己不检点,他活着的时候,你们谁都没有张嘴劝过,如今他死了,罪过就全都落到我头上了?”
她声音尖利的对抗着齐家人,眼中余光还忍不住看向成为罪奴的家丁,越看越揪心,渐渐没了声音。
是她的犯下的孽带累了他。
恍惚间,她看到前方府衙内被人簇拥着走出来的俊美青年,不正是废太子吗。
瞧他这样,必定在军中得势,若能得他求情,自己或许能减轻刑罚,大不了去月栀面前磕两个响头,反正那个傻子心软好骗,她若不原谅她,她就把头磕破。
趁身旁的看守松懈,岫玉拖着被枷锁住的身体歪歪扭扭的朝青年的方向跑去。
“公子!公子!”
一支利箭迎面破空而来,刺穿了她的胸膛。
岫玉倒在地上,血流满地,一双眼睛望着昏黄的夜空,直到断气也没闭上。
侍卫收起弓箭,自始至终,裴珩都没有往她的方向看一眼。
第23章
月升正空, 院里的御林军退到门外。
裴珩去东厢房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确认自己身上没再有血腥气,再次踏入堂屋。
这些日子他要安定各州府的太守府尹, 要根除贵妃家族的势力,如今在边境线外刚打完一场胜仗, 如何安置凉州军、提拔与他浴血奋战的将士,又是萦绕在心头的一件大事。
小时读书念诗, 本想做一个仁德温和的君王,如今却一刀一剑拼杀出了一个血淋淋的帝位, 哪怕打着清君侧的名头,民间仍旧对他非议不小。
大事小事萦绕心头, 他感觉心里乱糟糟的, 无处与人诉说。
手被撩起门帘,里间内, 清亮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 丝丝缕缕爬上女子安寝的床榻, 温顺的栖在她的指尖,枕在她脸侧。
裴珩仿若走入仙境,看到了一位超然出尘的仙子。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不受控制的落在她纤长白嫩的指尖, 沿着露在袖口外手腕突出的骨节,描摹着她手臂的轮廓, 一路爬向那因为呼吸而上下起伏的胸口。
裴珩低眸, 不自然的偏过视线。
他已经十九岁, 又在军中数年,对男女之事虽无面面俱到的了解,也有了朦胧的认知——像他这般, 入夜后潜入女子闺房,实非君子所为。
可他就是想来见她。
心里乱成一团时,正常上杀敌杀红了眼时,看着皇帝死在自己手中,心底说不上是痛快还是怅然时,他都非常非常想见她。
裴珩轻轻走到她床边,坐在床沿上,借着月光,静静的看着她面目柔和的轮廓,像一朵开在月夜的栀子花,清新圣洁,美的叫人心动。
人在战场时,身边将士多是思念父母妻儿,他心里念的却是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姐”。
他从未喊过她“姐姐”。
因他想,月栀为他付出的一切,这十年来的陪伴与爱护,不是简单的成为她的弟弟,就能顺理成章的接受。
他想给她更好、更多的东西,只要她想,无论要什么,天涯海角他都会给她找来。
每每念着她,他便不是什么“将军”、“太子”,仿佛回到那一年的冬天,安心的依偎在她身旁,因为知道她不会离开自己,心中便不再忧惧燥动。
她睡得很安静,周身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是昏迷醒来后喝了太医熬煮的苦药才又睡下。
轻嗅着空气中独属于她的味道,看着那隐没在被下的柔软曲线,裴珩的心猛的跳了一下,脑袋里竟然幻想自己掀开被子躺进去,像小时候一样睡在她怀里……
他清咳了咳,转头看向地面。
月栀一整日都朦朦胧胧的,晕了醒,醒了睡。
自从眼睛出了问题,她的耳朵变得灵敏许多,睡梦中听到另外的呼吸声,还以为自己是在大牢里,心想又是谁来探监,条件反射的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自己身边,月光照映下,她朦胧的辨认出来人的身形,依稀分辨梦境与现实。
“裴珩?”她轻声唤他。
坐在床边的青年听到声音,立马转过脸来,看她长睫煽动下水润的眼眸,心中又是一颤。
“我在。”他滚了滚喉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没想把你吵醒……你要喝点水吗?”
月栀摇摇头,抬起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发现袖口稍许短了那么一截,皱眉,“你才出去多久,身量又长了不少。”
可惜她看不见,不能亲手为他添新衣了。
听到熟悉的关切,裴珩紧张又激动的心缓缓落地,整个身子都放松下来,像往常一样同她撒娇。
“我都出去七个多月了,如今坐在你面前,你就只看我的衣裳,都不看看我的人?”
月栀被他逗笑,“我倒是想看你的人,哪里还能看得见?”
语毕,手腕隔着袖口被一只大手握住,引着她的手向上,温热的呼吸俯下来,便有轮廓凌厉的下颌搁在了她掌心。
“你摸摸看,我有没有变丑?”他温声引导。
微凉的手在他的托举下,渐渐热了起来,月栀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从被下抽出另一只手,沿着他侧脸的轮廓抚上去,从皮肤细腻的颧骨到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突出的眉骨,一路抚到眉心。
哪怕瞧不见,她也能通过过往的记忆拼凑出这是怎样一张长开了的俊脸。
许久不曾与人接触的手,也在这短暂的游戏中,恢复了正常的知觉。因为失明而惊惧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你打小就生的好,还住在望山村时,大家都夸你是十里八乡最俊的小郎君,如今是越长越好看了。”
贪恋她掌心的温度,裴珩迟迟不愿松开她,一只手掌撑在她身侧,就这么伏着身子跟她说话。
“日后你想看我,便这样看。”
“夜深人静无人看,同你嬉闹两下便罢了,哪能总是这样。华青总说你聪明得体,言传身教,你可别教坏了她。”
“她哪里会跟我学,分明与你更亲近。”
“咱们相伴多年,我把你们当做弟弟妹妹,待你们同样亲近,可没有偏心过谁。”
裴珩不知道她为何会觉得他会吃华青的醋,忍着笑,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澄澈明亮的眼睛,喉咙渐渐热起来,不自觉抿了抿唇。
“月栀,我升了官,不日便要调任去京城,你随我一起去吧。”
月栀懵懂的眨眨眼睛,似是深思,偏过脸去犹豫道:“我的眼睛坏了,不方便走动,随你上京恐怕会给你添很多麻烦,何况我买的宅子和静安侯赏你的屋田都在燕京,也是一笔不小的财产,不能说丢就丢了呀。”
裴珩心中一堵,又听她说。
“华青与王大哥定了亲,现下你回来,我也出了牢狱,他们的婚期不能再拖了,我们要是都走了,华青成婚后,在燕京就没有娘家人了。”
月栀想着自己手里有钱,可以买个丫鬟照顾自己起居。
若跟裴珩去京城,一来他是大官,事务繁忙,哪能顾得上她,二来,官眷需要交际,不谈出身,单她双眼看不见这一点,便会成为旁人的谈资。
帮不上他,又会给他添麻烦,自己还是不去的好。
裴珩沉默半晌,问:“你不想你的干娘和义兄吗?他们或许还在等你回去。”
刚到北地的那两年,月栀很想念他们,可渐渐的,生活的柴米油盐让她没有功夫在想那么遥远的人和事。
“都过去多少年了,义兄一定早就娶妻生子,干娘膝下儿孙满堂……我眼睛看不见,回去又不能给干娘尽孝,何必叫他们徒生伤感。”
“那我呢?”裴珩快要压不住心中的委屈,“你为华青考虑,为干娘和义兄考虑,难道就不为我想吗?”
月栀不解:她想了啊,第一个考虑到的不就是他吗?
在床上躺的久了,头有点晕,她从他手心抽回手来,扶着床榻坐起,与他面对面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