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瑎脸色青青白白,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被虞惊霜撕开当年的旧伤疤,一地的龌蹉简直打击得他摇摇欲坠,而虞惊霜还在说——
“就算不提救命恩情,好,那你我二人当时的婚约呢?觉得自己被骗了,转头就要把未婚妻往龙潭虎穴里送——”
她阴阳怪气,拉长语调道:“幸好我当初还没有与你成婚,否则,你这种夫君、你这种睚眦必报又小肚鸡肠的性子,就算没出那档子事,我也万万不敢与你相许终身,早晚也是和离!”
“够了!别说了!”卫瑎听到她的这一句话,终于承受不住一般吼出了声,他痛苦道:“不要再说了——”
他固执地认为,当初他和虞惊霜分开,全是造化弄人,加之那几个所谓亲人从中作梗,否则,只要没有那些误会、虞惊霜当初没有去大梁,他们一定会成为和和美美的一对佳侣。
卫瑎以为虞惊霜至少在内心深处,也会是这么想的,可方才虞惊霜的那番话,话里话外不是揭露出他本性中最龌蹉、最见不得人的那一面,就是口口声声说两人注定没有好结局……
卫瑎受不了——她怎么会这样想?!
他赤红着眼睛站在原地,看起来摇摇欲坠,只是死死盯着她,不住摇头道:“绝不是你说的那样!都有误会的,我可以解释——”
可虞惊霜却已经不想听了,她烦透了卫瑎总阴魂不散地出没在她周围,说那些“误会、挽回”之类的怪话,天知道她根本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想让这些烦人的家伙赶快滚远!
她不耐烦打断了卫瑎的辩解,道:“好了!你别再狡辩了,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什么线索什么管事,我该查自然也能查到,你滚吧!”
话毕,她转身就走,一个眼神都没再给对面的男人留,这幅避之不及的模样落在卫瑎眼中,就好像他是什么令人作呕的蛆虫一般刺目……t卫瑎捏紧手中的扇柄,目光几多变化,最后沉沉落在了虞惊霜的背影上,露出了狰狞而阴沉的表情。
他哑着声音,轻声喃喃道:“既然你不愿意,那就别怪我了。”
十年前虞惊霜不愿意离开上燕,他是不得已逼迫她,而如今她又不愿意回到上燕……他照样有手段,逼她乖乖和自己走。
他的身后,两道身影如鬼魅般自墙头跃下,低声道:“王爷,王妃身边那个叫小杏的侍女已经抓住了。”
卫瑎沉沉地望了一眼已经看不见虞惊霜身影的巷口,勾了勾唇角,没什么笑意道:“带我过去。”
霜霜,既然你不吃软,那就别怪我来硬的了。
第88章 小杏被抓
幽暗的宅院内,小杏被绑着扔在墙角,卫瑎的人防备她的一身武艺,不仅下了最强烈的迷香,还将仍在昏睡中的她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叫她即使醒过来也无法挣脱。
小杏悠悠转醒,意识还不清楚时,首先感到的就是脑袋里针刺一般的尖锐疼痛,她转动眼珠,睁开干涩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离她极近、美艳而阴冷的脸。
那人半蹲在她身前,眸光深黑,直勾勾地凝望着她,目光幽深阴鸷,小杏在脑海中将这张脸过了一遍,勉强想起了他是谁,“……卫瑎?”
她凭着记忆念出那个名字,后脑被人敲了一棍的疼痛仍挥之不去,小杏费解而提防地蹙起眉,嘶哑着声音道:“是你派人对我动手!你要做什么?”
卫瑎冷冷地盯着她,自顾自的开口低语:“你这种身手的货色,真不知哪里够好,也能留在惊霜身边做她的贴身侍女?”
不知是不是小杏的错觉,她竟然觉得卫瑎在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的神色中又是厌恶,又夹杂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转瞬即逝。
而还不等小杏弄明白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时,卫瑎便站起身来,居高临下道:“也罢,好歹你能派上用场,那些蠢货还不算废物……我要的东西呢?拿上来。”
随着他话音落下,屋内的角落阴影处站起一个身影,诚惶诚恐地弓着腰送上了一支木盒,然后犹豫着请示卫瑎,道:“王爷,先前我们捉到的那个布庄管事,现在还在庄子里绑着,险些被大梁军卫的人查到……您看怎么处理?是顺水推舟将人给王妃,还是……”
那暗卫抬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动作,卫瑎摩挲着木盒,声音幽冷道:“先前那一招对惊霜并不管用,还留着人做什么?杀了便是。”
“是。”
暗卫一抱拳应下,随即飞身离去。
小杏虽然还昏昏沉沉倒在地上,可她耳力惊人,敏锐地捕捉到了“惊霜”两个字,有一瞬间的清醒,她费力地抬起头,望着卫瑎背对着她,在桌前不知鼓捣着什么东西的身影,厉声问道:“你的目标是惊霜姐姐?!休想害她!”
卫瑎将木盒打开,把其中的玉瓶拿出来,拈在手指间细细打量,听闻小杏嘶哑的吼叫,他转过身笑了,不屑又轻蔑地打量了一眼狼狈的小杏。
他道:“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害惊霜的,倒是你,还有那些围绕在她身边吵吵嚷嚷的蠢货们,才会是害她的根源!”
他慢慢走近小杏,蹲下身一把拽住了小杏的发髻,扯着她的头仰过来,恶狠狠道:
“你知道你们有多碍眼吗?成日围在霜霜身边,又吵又嚷,叫她爱惜你们、带你们乘船游玩、为你们解决一件又一件麻烦事……日夜朝夕相处还不够,夺走她的全部心思,搜罗那些话本给她看,教唆她远离我!”
脑海中划过一张又一张的面孔,除了小杏,还有华昆、白芨、梁皇、颜灵犀……还有兰乘渊那个伪装成侍卫的贱人!
卫瑎咬着牙,每想到一个出现在虞惊霜身边的名字,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是暗卫禀报上来与虞惊霜关系亲近、密切的人,他都嫉妒他们嫉妒到发狂。
凭什么?
卫瑎妒恨得头痛欲裂,掐着掌心要自己冷静,都能将皮肉掐出一道道血印子——可他还是想不明白,虞惊霜能对那么多又软弱、又聒噪、又愚蠢的人放下偏见、温柔以待……可为什么偏偏就不能原谅自己?
若说背叛,白芨最初不也是居心不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她的吗?那样软弱无知、只知道哭哭啼啼的粗鄙之人,为什么惊霜就能原谅他,还帮他出头、找寻亲人,处处回护白芨?
还有那个华昆,聒噪冲动,哪里来那么大的脸,竟然敢到处嚷嚷着要霜霜嫁给他?卫瑎一想起这个人,更是恨得几欲杀人——什么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那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他懂什么是爱吗?他也配?!
可偏偏,霜霜待这两人却总是那么温柔、那么包容,总是挂着一张笑脸,既不觉得那两个贱人冒犯她,又不将人赶走眼不见心不烦……每每想到这一点,卫瑎又是大悲。
难过、不解与嫉恨交织在一起,令他有那么几次,差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派人去将他们彻底杀了了事!
卫瑎承认,他从前犯了大错,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悔恨万分……难道说年少无知的傲慢与冲动,就值得虞惊霜记恨那么多年?
可为什么兰乘渊和明胥,都能得她一份怜惜,至少惊霜对待那两人时,一点儿都不像面对自己时那样嫌恶?
卫瑎痛苦地想、翻来覆去地想、辗转反侧地想、夜不成眠地想,却怎么也想不出为什么、凭什么?!
他有满腔的怨气和不解,又不敢去问虞惊霜,无处发泄、无处可得到答案,几乎要生生把他在每个深夜逼到发狂——
而今日,他终于不打算再想了。
低头缓缓看向面露痛苦的小杏,卫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畅快、惬意的笑,他用那玉瓶拍了拍小杏的脸颊,含着笑意道:
“除了兰乘渊,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运气好老天保佑,才能陪在霜霜身边这么久。对了,之前你还总和兰乘渊一起,拦着我不让我见霜霜……真是让人嫌恶啊!”
小杏看着卫瑎的脸,强忍着头皮处传来的撕裂痛感,知道这人不怀好意,待惊霜姐姐是病态的痴狂,而对她……将她捉来,大抵是嫉妒她与惊霜关系好,恨得要冲她动手了……
她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道道念头,最后只剩“活着”的信念,胡乱挣扎间,她将掉落的发簪摸索到手肘下,费力地开口道:“什么……兰乘渊?他是谁?你说的是潜鱼大哥?”
卫瑎一愣,随即笑了,道:“哦,我都忘了,那个懦夫是不敢以真面目出现在霜霜面前的……只是我不知道,他竟然连名字也变了吗?潜、鱼……”
他微微咬牙,冷笑道:“想掩藏身份在霜霜身边吗?我偏不让他如愿,是鱼,我也得抓出来砍杀了!”
小杏喘着粗气,手背在身后,悄悄用发簪一点一点地去磨那捆死的绳子,绞尽脑汁与面前这个疯子周旋,她道:“你若要杀了我,惊霜姐姐一定会为我报仇,我不信你不了解她的性子!“
“况且,她胸怀大义,菩萨心肠,受人爱重、爱慕理所应当!你今日嫉妒我、明日嫉妒他,天下人千千万,惊霜姐姐待所有可怜可爱之人都一样爱怜、怜惜,没了我,照样有无数人得她喜爱,你嫉妒得过来吗?!”
小杏半是故意激怒他,半是肺腑之言,听闻此,卫瑎果然脸色大变,用阴沉到可怖的目光死死盯着小杏,他攥住那玉瓶低声喃喃:“是啊,是啊,她怎么就这么受人欢迎……又这么轻浮!谁人都能爱她,她待谁都能和颜悦色!”
小杏冷眼见他又目露赤红之色,陷入了愤恨之中,手中不由得加快了动作,就差一点点了、就差一点就可以磨断绳索了、只差一点点她就可以——
“你在干什么?”
卫瑎的身影陡然倾斜过来,他的一双眼睛泛着幽冷、诡异的光,在小杏的脸上来回转了两圈,突然咧开嘴轻轻笑了:“你想逃?”
“咔嚓——”
“啊啊啊——”
卫瑎一把拽起小杏的手臂,抬脚狠狠踩在了她的手腕上,生生将她的的手腕踩断了,骨头折断的清脆声音响起,小杏瞬间疼出了一脸的冷汗,手腕软绵绵地垂下,簪子也从手中无力的滑落。
卫瑎俯身弯腰,将那一支簪子从小杏指节处抽了出来,他端详了几眼,脸色稍缓和了些,自顾自道:“暗卫与我说过……这是惊霜买了赠给你的吧?”
他上上下下将那支簪子抚摸了几遍,然后将其妥帖地收入了自己怀中,心情诡异地变好了一些,低头看向小杏时甚至带了几分笑模样,语气轻快道:“现在是我的了。”
小杏的手腕还被t他踩在脚下动弹不得,疼得眼前都有些模糊,然而看着眼前人奇怪到变态的举动,她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混账东西!你发什么癫!那是惊霜姐姐给我的,你个癫子自己没有就抢,你恶心不恶心?!我呸!”
卫瑎脸上的喜色瞬间就被阴沉取代,一脚将小杏踢开,他将方才放到一边的玉瓶拿在手中,冷眼看着小杏,厌恶道:“握在我手中的,就是我的!”
他缓缓朝着小杏走过去,眼底幽幽闪过一丝精光,玉瓶被打开,怪异浓烈的香气飘散开来,小杏瞬间警惕起来,她想躲闪,却因为之前迷香的作用,身子仍然疲软无力,被卫瑎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下巴,强行捏开了嘴。
“别乱动,这可是好东西……”
几滴粘稠、苦涩的液体被灌入口中,顺着喉咙一路滚落腹中,灼烧感瞬间窜起,更可怕的是,小杏清晰地感受到肚腹中随着那液体,诡异地鼓动了两下。
“呜呜……呜!咳咳……你给我……喂了什么?!”
小杏倒在地上,不住作呕,冷汗涔涔,卫瑎站起身来,将空空如也的玉瓶向身后随手一丢,轻轻笑了起来,边笑边道:“难道你不熟悉吗?这东西……正是霜霜与你正在追查的蛊毒啊!”
他看着小杏愤怒的脸色,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罕见地对着她语气温和了些许,道:“这么一想,你也不算那么碍眼,至少霜霜目前还是在意你的……”
说到“在意”二字,他微微咬牙,有些不甘又有些嫉妒道:“放心,为了霜霜我不会杀你……但这蛊毒,只有我的手下有解毒的法子,而你又在我这里,霜霜她不得不来,来了,又不得不听我的劝告,与我一同回上燕……”
卫瑎的唇角勾起了一丝笑意,仿佛看到了不久的将来,他与虞惊霜离开大梁、回到上燕后,在与当年别无二致的环境中,没有了那些聒噪烦人的家伙干扰,定然能与她解开误会和心结,重修旧好。
“……就算你以我为要挟,惊霜姐姐也绝不会原谅你,你别做梦了!”小杏愤恨地看着他,恨自己一时大意,平静日子过久了就没什么防备,被人捉住,平白挟制了虞惊霜。
她眼中闪过决绝,一咬牙,就要合上齿关,卫瑎眼疾手快,迅疾出手,及时卸掉了小杏的下巴,才免得她当场咬舌自尽!
他的眼珠幽幽在小杏脸上转了一圈,面对她的寻死之举,竟也不恼怒,甚至古怪地喟叹一声,有些欣慰的模样:“你倒是对霜霜忠心,这样才对……也罢,待到我与霜霜回了上燕,一切事尘埃落定,我会赐你一个不甚痛苦的死法的。”
他看似对自己的决定很是满意,轻描淡写地冲小杏笑了笑,说:“霜霜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什么侍女、姐妹、好友,通通没有存在的必要,只要我一个人陪着她就足够了。”
屋外,携刀而立的暗卫们、宽大舒适的马车以及重重围拢、看守的兵卒早已做好了准备。
卫瑎已然打点好过路的各种关卡,也备下了从大梁到上燕的一路千里的,足够迷晕虞惊霜、令其昏睡不能反抗的迷药。
足够使他能够在虞惊霜来到这里之时,就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绑走。
一梦黄粱燃起的香雾缭绕着,卫瑎撩开马车的帘子,静静地看着徐徐升起的雾气慢慢浸润整个车厢,一丝一缕漫入木板、绸缎、一器一具之中。
他犹豫了很久,考虑要不要用“一梦黄粱”去彻底控制虞惊霜的心智,冥冥之中,他是清楚虞惊霜绝不会乖乖任人摆布,若说天下能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再度回心转意……恐怕就只有一梦黄粱编织的虚幻梦境了。
可是……他当初就是被人用这东西控制,如傀儡般浑浑噩噩度过了那些年,到如今也被这幻香所裹挟,一旦瘾头发作,便不人不鬼。
难道他要将曾经自己的痛苦,再一次加注在霜霜身上吗?
卫瑎突然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看着马车内飘散着的香雾,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他猛地甩下帘子隔绝那场景,扭头低声急喝:“快!都撤走!将这迷香换了……不,换一辆新的马车来,把这辆给我烧了,一丝灰都不要留!”
他脚步凌乱,匆匆离开了此处,待回屋时,卫瑎转身回望,看了一眼被安排得万无一失、密不透风的人手队伍,稍稍安下了心。
而远隔半城的虞惊霜,此时正看着桌案上留下的字条,面对着小杏空空如也的屋子,罕见地大发雷霆!
她一掌将字条拍在桌上,力道大到甚至桌上的杯盏都震了一二,洒出了些许茶水,钟凌坐立不安,满心忐忑,紧张地不知该说什么打破这沉默才好。
“卫瑎,真是好样的,连我的人都敢动。”
虞惊霜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气得浑身颤抖,她千想万想,怎么也没想到十年未见,卫瑎已经从一条心机颇深,谨慎克制的毒蛇,摇身一变成了个不顾忌任何后果的疯子!
她早该察觉到的,此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绝非善茬,怎么可能屡屡出现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却能被她三言两语就打发得羞愤离去呢?原来种种,都不过只是他的试探而已!
“统领,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这纸条上的地址我们要不要……”钟凌一紧张,就下意识地叫出虞惊霜曾经的称号,可她现在也顾不上纠正了,闭了闭眼,虞惊霜冷声道:“当然要去。”
不光要去,她还要带着小杏,和卫瑎的尸首回来。
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卫瑎对她身边最亲近、最贴心的姐妹出手,就已经死死地踩在了虞惊霜的底线上,她一丝一毫都不能再容忍卫瑎,从前似有若无的杀意,也陡然增强,变得坚决无比!
“钟凌,你去点兵,封锁城门,带人来,跟着我去找他。”
虞惊霜额角青筋暴起,怒目切齿道:“既然他留了地址,那我就去好好瞧一瞧,我的这个前未婚夫绞尽脑汁闹这一出来,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