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惊霜幽幽道,突然松开手直起了身子,林啸抓住这一丝喘息的机会,立刻蜷缩着疯狂咳嗽起来。
“我虞惊霜力气大在大梁人尽皆知,你去了大梁那么久,不可能没人与你说过,可是看你这毫不提防的样子,蠢货。”
“你……你……”林啸气急败坏,他自负才智过人,谋划缜密,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竟然要死在他最瞧不上的女人手里!临死关头,他怨毒地吼出了声:“你以为你杀了我就能高枕无忧?”
“我偏不让你如意!你放心,兰乘渊身上的蛊毒已经催发了,没有解药,他迟早必死无疑。”
他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嘶哑而刺耳,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癫狂,“你杀了我,我也让你不痛快,很快,你就要为他收尸了,一次又一次被人抛弃、爱上的人都会离开你,你永远也得不到安宁!”
虞惊霜沉下了脸,下意识转头看向兰乘渊,他早已因剧痛昏迷了,紧闭着双目的脸颊脆弱而苍白。
林啸得意地向后一靠,已经顾不上自己浑身的疼,只想用最恶毒的话发泄:“你妹妹应该与你说过了吧……这蛊毒与沉光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否则兰乘渊当初怎么可能制服它?只是可惜啊,能解沉光花之毒的东西,早在多年前就被我一把火全烧光了!”
“我要你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救不了任何人!”
虞惊霜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表现出林啸想象中的愤怒或悲恸,只是道:“你看你,又多嘴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一脚踹倒了他,踩在了林啸脖颈处,他还想挣扎,虞惊霜此时却微微一笑:“你不是很好奇,当初二皇子是怎么死的吗?”她的脚尖碾动,缓缓加大力气,林啸双目圆睁,恐惧与绝望爬上眼眸,他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是这么死的。”
虞惊霜吹了声口哨,毫不犹豫一脚跺下,林啸的脖骨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半声惨叫还留在喉间,林啸就这么带着恐惧与不甘彻底断了气息。
虞惊霜收回脚,任由林啸的尸体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曾经因他而起的一切悲剧也仿佛随着他的倒下,终于有了将要结束的曙光。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摇曳,映得虞惊霜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此刻显得格外森然。
……
小杏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默默退了下去,空旷而寂静的屋内,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
“咳咳……惊、惊霜?”
兰乘渊支起身子,胸口传来的剧痛让他费力地喘息着,蛊毒使他的视线有些模糊,昏暗的环境下,他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不远处坐着一个身影。
他想要起身,却在站起来的一瞬间脱力又跌坐回了原地,正当他摸索着再次努力尝试时,面前覆下了一片阴影,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端,兰乘渊懵懵懂懂地抬起头,虞惊霜站在他身前,向他伸来一只手。
他迟疑着伸手去搭,然而,那只柔软的手却仅仅与他的掌心一触即离,最终却落在了他的侧脸,顺着虞惊霜的力度,兰乘渊茫然地抬头,想要透过眼前笼着的昏黑,看清她的脸。
而虞惊霜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兰乘渊,看着他无法聚焦的眼神,和苍白的面颊,此时此刻,他的脸已经完全恢复到了他自己的模样——高挺的鼻,分明的轮廓,漆黑眼睫,下唇正中一颗极小的红痣,是她记忆里那张俊朗的脸。
“兰乘渊,”她轻轻说,像叹息一般:“现在,你希望我该叫你什么?潜鱼?兰乘渊?还是我的……小狗?”
第104章 第104章
兰乘渊心头一颤,仓皇而茫然地睁大了双眸,嘴唇嗫嚅了两下,还是无法直面她的问话。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无声地横亘在两人之间。虞惊霜松开手,静静地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曾浸满少年意气、如今却只剩憔悴的脸,她想起了小狗,想起了兰乘渊。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此刻却在面前渐渐重叠、合二为一,让她的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愤怒,深吸了一口气,虞惊霜让自己将视线从身前的人挪开,她的声线轻缓、平静:“你也知道的吧,我会回上燕,都是为了小狗。”
兰乘渊眼眸颤了颤,虞惊霜接着道,“可小狗竟然就是你,兰乘渊,这又该如何是好呢?”
她眼睫微垂,投下一小片浅淡的阴影,“你这些年受了很多苦,我都知道。可我心中,小狗和兰乘渊始终是两个人,……多年前你自作主张,我可以原谅,毕竟你也付出了不该有的代价。所以,这件事情,在我心里也算过去了。”
兰乘渊一眨也不敢眨地望着她,听到这话非但没有觉得开心,反而心中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急急开口:“不,惊霜……”
“不,是你先听我说。”
虞惊霜斩钉截铁地打断他,“这些年,我一个人也过得很好,有了新的亲朋好友,我很满足。从前我也想过,解决了林啸、了结当年的旧事后,我该拿你怎么办。”
兰乘渊瑟缩了一下,声如蚊呐,极小声、极可怜道:“我……我做什么都可以,你想怎么办,我、我都愿意的。”
他的声音哀切,可是落在虞惊霜耳中,她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情:“这件事情不取决于你……你知道吗?看着你的脸,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经年旧事,这t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她的神色染上淡淡的疲倦:“我很介怀。我介怀你为何不问一声,便自作主张,我介怀你为何不信我,却信了一个外人的鬼话,我介怀你为何要将所有的痛苦,都独自背负,却不愿与我坦诚相告。……这份心情让我虽然能理解你、原谅你,可是,它就在那里。”
“所以……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活下来一条命不容易,你今后好好生活……我也是。”她轻轻道。
她说完这番话,兰乘渊脸上本就不多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
他一时说不出话,只是死死地咬着牙,他想解释,可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解释。
虞惊霜说的没错,他所有的恳求、所有的辩白,无论怎样说,此刻都会显得格外苍白与无力,于是,他挣扎着想撑起身,慌乱又无助地求道:“不,不要这样!”
他说:“如果看着我这张脸让你不开心,我……我去找法子、什么我都愿意去试,我可以变成任何一张你不讨厌的脸……你还记得吗,在来的路上,你说可以让我做你的侍卫的,或者奴仆?”
他慌乱极了,脑海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做什么都可以的……真的,只要能留在你身边,惊霜,求求你,别抛弃我,求求你……”
他慌得厉害,伸手费力地支起半边身子,指尖堪堪触到虞惊霜的袖缘,却不敢真的攥住,只是虚虚地贴着,哀声道:“怎样都行……别丢下我……求你了。”
虞惊霜静默地看着他,将兰乘渊焦急无措的模样尽收眼底,良久,她摇摇头,忍不住道:“为什么你当年不这样说呢?”
“从前的任何一个时刻,只要你这样说了,我一定会给你机会的,可偏偏是如今……你现在求我,可如今我们之间,还剩多少东西值得我答应你的请求呢?”
兰乘渊如遭雷击,如梦初醒,怔怔地望着她,觉得心都要碎了,他松开了虞惊霜的袖子,想要开口,眼泪却先一步流了下来,“我……我明白,我明白了……我,我什么都不敢奢求了。”
虞惊霜闭了闭眼睛,轻声道:“那就这样吧……小狗的仇已了,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我要回大梁去了。”
兰乘渊身体向后微仰,仿佛被这句话狠狠推开。
“……好。”字音吐出,带着血肉剥离般的痛,光是从胸腔里挤出这个字,就已经让兰乘渊觉得耗尽了所有心血,可是,此时此刻……他也只能强迫自己这么说,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甚至不敢将自己留恋不舍的视线落在虞惊霜的脸上。
虞惊霜不再多言,转身向外走去,行至门槛,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终是回头看了一眼,兰乘渊仍保持着那个微微后仰的姿势,像一尊失了魂的玉雕,浸在浓得化不开的孤寂里。
昏黑的屋内,只有微弱跳动的烛火静静燃着。
红烛泣泪,一颗接一颗,寂寞无声。
瞬间,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虞惊霜静默了一瞬,还是于心不忍,她轻声开口道:“兰乘渊,对我来说,我最珍视的小狗回不来了,但是对你来说,他的其中一小部分,已经留在了你内心深处,答应我,今后要好好活着,不要去寻死。”
兰乘渊眼眶盈着水光,眼神空洞地向她的方向投来视线,似乎并未听清。
他无知觉地紧紧攥着手心,正陷入绝望之中的心绪,根本没有听清虞惊霜在说什么,他还不知道,那种许久未见的、寒冰一般的浓郁死志又一次出现在他周遭。
然而,目光触及虞惊霜澄澈的眼睛时,尽管脑中混沌一片,他还是下意识地胡乱点了点头,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更令人心酸的笑,表示自己听清了。
虞惊霜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终究转身离开,徒留兰乘渊一人坐在呆呆地跌坐在屋内。
……
门外,小杏已等候多时,见她独自出来,便好奇地朝屋内张望:“他呢?”
虞惊霜面露不解:“谁?”
小杏眨了眨眼,带着点打趣的笑意:“潜鱼呀,或者说兰乘渊?”她促狭地笑了笑,道:我都打问清楚了,真看不出来,潜鱼大哥竟然就是你多年前的那个未婚夫……真痴心啊,这么多年竟一路追随而来,一直陪在你身边,如此看来,话本里说他薄情的流言真不能信。”
虞惊霜眉尖微挑,掠过一丝诧异:“这样,便算痴心么?”
小杏反问:“若这都不算,那你觉得,怎样才算?”
虞惊霜默然,她真答不出来。
仔细回想,上一次感受到那般毫无保留的诚挚,似乎还是从雪山下记忆全无的“小狗”身上,可是,那也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她脚步微顿,没有回答小杏的问题,只淡淡道:“走了。”
小杏一怔,下意识又瞥了眼身后漆黑一片的屋子,问:“那……他呢?你不要他了吗?”
小杏语气里的讶然让虞惊霜心绪微乱,她蹙了蹙眉,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天高海阔,他去哪里是他的自由。何来我要不要之说?更何况,我从未要过他。”
听她如此说,小杏不甚在意地耸耸肩,于她而言,虞惊霜的喜怒才最重要,其余人也不过随口调侃一句罢了,两人随即离去。
屋内,兰乘渊慢慢挪到窗边,昏黑的夜色里,那道刻入骨血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绝望如潮水灭顶,一个疯狂的念头陡然滋生:若能再次遗忘,再做回小狗,哪怕舍弃兰乘渊的一切,他也心甘情愿、万死无悔了。
然而,念头刚起,他的心口便传来钻心刺痛,冷汗瞬间浸透衣衫,兰乘渊捂着胸口,捱过那一阵剧痛后,才猛然想起,他体内的蛊虫已无法再催动第三回,强行为之,唯死一途……所谓的小狗,再也回不来了。
念及此,兰乘渊一下子陷入了莫大的惶恐之中,他想起虞惊霜离去时的话,她说,小狗的一部分就在他心里,他好好活着,她便满意。
这话在脑海中清晰起来,而求死的意念竟淡了下去。
他不敢死,也不想死了,兰乘渊想,无论如何,他还想能继续听到她的消息、思念她的身影,哪怕不能再见面,可是在千里之外,能够默默守护好惊霜最珍视的、藏于他心中的那一部分,他就心满意足了。
第105章 第105章
虞惊霜才与小杏回到府内没多久,卫承就收到了她从林啸府邸出来的消息,他派出监视的暗卫将她的一举一动告知卫承,却忌惮着林啸那些奇奇怪怪的蛊术、迷香,不敢进屋内去查看。
卫承焦急极了,可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一面派大量人手准备,一面急切地等天亮。
是以,虞惊霜这边才刚刚睡醒,历经了一夜纷乱梦境的困扰后,卫承派来的人就又上门了,着急忙慌地催她入宫面圣。
虞惊霜嘴上嘀咕着卫承的急性子,不忘安抚了一下饱受惊吓的虞父,甫一踏入殿门,卫承早已在殿中等候着,见到还睡眼惺忪的虞惊霜,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又很好的掩饰过去。
“林啸……他如何了?”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可一出口,还是透露出一丝急切。
虞惊霜端起茶杯轻呷一口,茶水入喉,带着淡淡的苦涩,将茶杯放下,她淡淡道:“死了。”
殿内一片死寂,卫承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他猛地站起身,难以置信地咆哮起来: “你……你当真杀了林啸?谁让你杀了他的?!”
此刻他也顾不得什么帝王威严了,直接站起身来在原地踱了两圈,还是难以接受这个消息。
虞惊霜冷笑一声,目光如炬,直视卫承的眼眸,“谁?难道不是你吗?当初让我做这个替罪羊的时候,我不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陛下,若我出手,林啸的生死就全凭我定,陛下当时毫不犹豫就同意了,如今怎么又朝我发脾气?”
卫承震惊地看着她,像是不相信虞惊霜会这么不客气、甚至咄咄逼人地反问自己,他的气焰一下子弱了下来,抹了一把脸,无奈道:“可是……那你也不能、不能就这么把他给弄死了啊!你总得让朕有个准备,否则,他那些迷香、那些爪牙,让朕怎么查?”
虞惊霜此时愈发瞧不上他,越看越觉得,还是自己养出来的明衡处事不惊、稳重冷静。
她深吸一口气,说:“陛下才是上燕的皇帝,陛下想做什么都可以做到,只是取决于陛下愿不愿意而已。”
“林啸死了,群龙无首,那些一梦黄粱尽数销毁后,对其上瘾的人,位高权重的可以趁机换成自己信赖的人,其余的人找个地方软禁起来,慢慢戒断……虞晞也会回到上燕为您效劳,她医术高明,不会使那些人太痛苦。”t
卫承怀疑地看着她:“这样……真的可行?”
虞惊霜道:“一梦黄粱本就不足为惧,您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会对其上瘾吗?很简单,我能分清楚梦境和现实的区别,当现实中有比梦更重要的东西时,就不得不醒过来。”
就像上燕那些权贵们,当初甘心沉沦在迷香里,任由林啸摆布,可是,当虞惊霜把掺了毒的香偷偷换给他们后,面临着疼痛和死亡,再沉迷的人,也一骨碌爬起来,纷纷给林啸写信求助、施压,威胁他赶快解决毒香,逼得林啸也没了耐性,匆匆就找上了她。
卫承仍然半信半疑的,他拧着眉头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后,他抬起头,下定了决心看着虞惊霜:“朕……就按你说的做试一试。”
“但是,”他又立即补充道:“毕竟这事办的这么仓促,也有你的冒失的原因……所以,你既然已杀了林啸,那便留下吧。”
他大手一挥,自认很慷慨道:“留在上燕,助朕平定这场祸乱,朕可以册封你为郡主,食邑百户,上燕的大好儿郎众多,你可以在这里寻一个好夫郎,今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以为他的许诺很有诱惑力,虞惊霜的脸色却沉了下去。
她冷笑一声:“这些虚物对我而言毫无意义,陛下当初说只要我能解决一梦黄粱的泛滥、解决林啸,您就让我平安回到大梁,如今是说话不算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