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瑎猛地扭头看向他,猩红的眼中满是怒火,厉声斥道:“你懂什么?我与霜霜早该结为夫妻!若不是你爹他们一干人等从中作梗,我过去岂会沦落到那般悲惨的境地?如今又怎会与爱人前缘难续?”
“你还在妄想再续前缘?”兰乘渊愤怒的声音响起,他已稳住身形,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卫瑎手上的动作,闻言冷声道:“你早已离不开‘一梦黄粱’,还说什么再续前缘?你自己被那种毒香所害还不够,难道还要将惊霜也拖下水吗?”
“闭嘴!”卫瑎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抱着虞惊霜的手臂倏然收紧,对着兰乘渊大吼,“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怀中的身子传来一声闷哼,卫瑎心中一紧,连忙又放缓了力道。
虞惊霜竭力维持着神智的清明,毒雾的效力让她浑身发软,但她的眼神却依旧冷静自持,感受到身后卫瑎的身子在不住的打着冷颤,她知道是卫瑎对一梦黄粱的瘾在发作,在这种瘾的驱使下,他此刻所有的举动都是毫无理智、随心所欲的……一个不慎,虞惊霜毫不怀疑,他就能拉着所有人去死!
她微微侧脸,看向卫瑎那张因疯狂而扭曲的脸,语气软了很多:“卫瑎,你侄儿说的对,你不要一错再错下去了……虞晞正在研制一梦黄粱的解药,迟早有一天能让你恢复康健,戒掉对一梦黄粱的瘾后,正正常常地活着不好吗?”
“正正常常地活着?”卫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悲凉与绝望,反问虞惊霜:“难道我恢复了康健,戒掉了这东西,你就能像原谅兰乘渊那样原谅我?我们……我们就能回到从前彼此相爱的时候吗?”
直到此时,他耿耿于怀的还是兰乘渊能与她站在一起,合起伙来对付他一个。
虞惊霜闻言,无奈地垂下了眼睫,她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实际上,我也并没有原谅兰乘渊啊……”
她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怔,兰乘渊酸楚地将脸别过了一边。
“世上不是只有对和错、原谅与憎恨两种活法,更不是不相爱就要彼此憎恨。”
她慢慢地说着,像是在说服卫瑎,也像是在告诉自己,“我现在根本不想再考虑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我与你们的爱恨纠葛已经结束十多年了,如今经历了更多生与死,我只想大家都好好活着,平平淡淡也有幸福,即使是在彼此看不见的地方。为什么……为什么你就非要执着于一个‘在一起’的结果呢?”
“我不信!”卫瑎愤恨地咬着牙,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我不信什么平淡的幸福之类的狗屁话!我只知道,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并且死死抓在手里!”
闻言,兰乘渊忍不住道:“你真是疯了!”
卫瑎扫视了周围人一眼,他低下头,眼神从愤恨转为卑微的恳求,几乎是哀求般地看着虞惊霜:“霜霜,你不要走,留在这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继续说着:“从前那些嘲笑过你、落井下石的人,我都杀了他们,好不好?我知道你讨厌上燕,没关系,我把上燕给你,行不行?我不做这皇子、王爷了,你来做好不好?求求你,留下吧,只要你留下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他语无伦次地哀求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说。
虞惊霜不忍再看他这副模样,疲惫地别过了脸,轻轻叹息了一声。
卫承听着卫瑎那些疯言疯语,一张脸早已涨得通红,再也忍不住,怒喝道:“五叔,你住口!你在说什么浑话!”
他气急了,指着卫瑎脱口而出:“上燕是卫t氏祖先浴血奋战打下来的江山,你怎可随意摆弄……还说什么赠与他人?你、你太荒唐了!”
“你闭嘴!”卫瑎面色骤然冷冽,轻蔑地瞥了卫承一眼,骂道,“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当初若不是我将你扶上皇位,你现在早与其他蠢货一样醉死在迷香里了!当初我能帮你登基,现在一样能换一个人来坐这皇位!”
卫承被他这番话刺得双目通红,皇帝的尊严和长久以来积压的怨愤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像是丧失了理智,怨毒地冲着卫瑎道:“你以为你这么做很深情?你以为你求别人原谅,别人就会领情吗?”
他死死地盯着卫瑎,不管不顾大吼出声:“你知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的人,其实早就想杀了你了!她担心你心机深沉对大梁不利,也担心你疯疯癫癫,迟早有一天会杀了她!你在她心里,就是个疯子!她恨不得你早点死,别再去打扰她的日子!”
卫瑎愕然地僵住了,他像是不理解卫承话里的意思,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瞪着怀中的虞惊霜,声线微微颤抖起来:“……是不是这样的?”
不等虞惊霜回答,卫承便抢先开口,语气中带着报复的快意:“当然是真的了!她早就和我说了,那一日在大梁的庄子上,她就是奔着杀你去的,只是叫你给侥幸逃了!”
“霜霜,你说话!”卫瑎抓着虞惊霜的肩膀,失控地大喊起来,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你说这是假的!你不怕我,你更不会想杀我!你说话啊!”
虞惊霜被他摇晃得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她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最后一丝期盼的光亮,沉默了良久。
最终,在那道几乎要将她灼穿的目光中,她还是缓缓地、清晰地摇了摇头。
“卫承说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卫瑎心上,“都是真的,我确实想过要杀你。”
“不可能!”
卫瑎崩溃地嘶吼一声,猛地一把将她甩开。
虞惊霜本就浑身无力,被他这么一推,顿时站立不稳,向后倒去,幸而被一直蓄势待发的兰乘渊及时上前一步接在了怀里。
卫瑎踉跄着后退两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他嘴里还在固执地重复着“不可能”,可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却有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万念俱灰。
这两个字,或许便是此刻卫瑎心境最精准的写照。
时间仿佛在虞惊霜吐出那几个字后被无限拉长、凝滞。他靠着身后的墙壁,那冰冷的石面是他此刻唯一的支撑,耳边卫承惊惶的抽气声、小杏对虞惊霜的关切絮语、侍卫们不知所措的骚动,都像是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传来,模糊而失真。
他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一个清晰得近乎残忍的画面。
兰乘渊将虞惊霜稳稳地护在怀中,低头检视着她的状况,而虞惊霜,许是因药力未散,许是因惊魂未定,正虚弱地倚靠着他,在卫瑎眼中,那就是一种无声的接纳与依赖。
他们二人站在一处,便自成一个旁人无法插足的方圆,而他,则是那个被彻底隔绝在外的、可悲又可笑的丑角。
是啊……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体无完肤。
从前他总以为,是命运不公,是旁人作梗,才让他们一再错过,可直到此刻他才幡然醒悟,原来从一开始,他便没有赢的机会,一切的一切从十年前就已成定局,即使再相见、想挽回,可霜霜对他早已没有了半分情意,剩下的唯有戒备,甚至……杀心。
“呵呵……”
卫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既有对自己的嘲弄,也有对过往一切痴心妄想的鄙夷。
他环顾这间密室,目光扫过那些他亲手布置的、价值连城的珍玩,扫过那张他们曾短暂共处过的桌案,最后,落回到了那两个相拥的身影上。
留不住了。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地浮现,便再也无法遏制,随之而来的不是悲伤,而是一种从骨髓深处升腾而起的、彻头彻尾的厌弃。
他厌弃自己求而不得的卑微,厌弃自己机关算尽的丑陋,也厌弃这世间万物,厌弃所有阻碍他、见证他失败的众生!
凭什么?凭什么兰乘渊能失而复得,而他只能在泥沼里越陷越深?凭什么他们可以好好活着,去追寻那所谓的“平淡幸福”,而他却要独自背负着所有的不甘与怨恨,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不公平。
这太不公平了!
一股翻腾的恶意,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毒汁,猛地从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涌了上来,瞬间便吞噬了他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
既然得不到,那就一起毁掉吧。
谁也别想走。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狠戾而决绝,趁着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他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将手掌狠狠拍在了墙壁上一块凸起的麒麟浮雕上!
只听“轰隆”一阵沉闷的巨响,厚重的石门应声而落,严丝合缝地堵死了唯一的出口,将室内所有人都变成了瓮中之鳖!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大惊失色。“五叔,你要干什么!”卫承骇然喊道。
然而,卫瑎对他的质问充耳不闻。
几乎在石门落下的同时,地面上那些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青石砖缝隙中,竟开始“咕嘟咕嘟”地向外渗出暗黄色的油液,那油液带着一股刺鼻的气味,以极快的速度在地面上蔓延开来,很快便浸湿了众人的鞋底。
“是火油!”一名侍卫惊恐地大叫起来。
密闭的空间,助燃的火油,只差一点火星,这里便会化作一片修罗火场!
兰乘渊心头一凛,当即将虞惊霜护在身后,厉声喝道:“卫瑎,你疯了!”
“疯了?”卫瑎缓缓转过身,他站在渐渐汇聚的油泊中央,火光下,他的笑容癫狂而扭曲,“我早就疯了!从失去所有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疯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在壁上轻轻一划,“嗤”的一声,一簇小小的火苗便在他指尖跳跃起来,映得他那双充血的眸子,亮得骇人。
他像是欣赏一件绝世珍品般,痴痴地看着那点火光,然后抬起眼,目光穿过人群,最后死死地锁在了虞惊霜的脸上。
“霜霜,你看,”他的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我说过,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说罢,他发出一阵癫狂的哈哈大笑,那笑声在密室中回荡,充满了扭曲的快意与不顾一切的愤恨。
“既然不能同生,”他高高扬起手中的火折子,眼中是焚尽一切的疯狂,“那我要你……与我一起死!”
话音未落,他手臂一扬,那点象征着毁灭的火星,便化作一道橘红色的弧线,决绝地落向了满地的油海。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章[猫头]
第108章 大结局(下)
火舌触及满地油液的瞬间,便轰然一声,化作了吞噬一切的火龙。
橘红色的烈焰沿着地面预设的沟壑疯狂蔓延,转瞬间便将整间密室化作一片火海。滚滚浓烟直冲向上,呛得人涕泪横流,炙热的浪潮几乎要将人的皮肉都烤得卷曲起来。
“快!快找出口!”
“门被堵死了!”
众人彻底陷入了慌乱,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浓烟与烈火之中,是侍卫们徒劳的撞击石门的闷响,以及卫承惊怒交加的嘶吼。
“上面!顶上有个通风口!”一名侍卫眼尖,在呛人的浓烟中发现了密室穹顶处的一丝微光。
那似乎是修建密室时留下的一个极隐蔽的换气孔,此刻成了唯一的生路。几名侍`卫立刻反应过来,不顾脚下蔓延的火势,迅速搭起了人梯。
“皇上,您先走!”
卫承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君王体面,他看着脚下愈发汹涌的火势,眼中满是惊恐。他踩着侍卫的肩膀,奋力向上攀爬,双手终于抓住了通风口的边缘。
就在他即将探出头去的那一刹那,头顶上方用以支撑穹顶的横梁,在烈火的舔舐下不堪重负,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竟带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与滚烫的火油,直直地朝着他的位置砸了下来!
“小心!”
惊呼声中,卫承只觉一股灼热到极致的剧痛从脸侧传来,他甚至能闻到自己皮肉烧焦的气味。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密室内的嘈杂,他眼前一黑,脱力地从人梯上重重跌落下来,半张脸已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眼见此景,虞惊霜心中一沉,再也顾不得自己身体的虚软,她一把推开护在身前的兰乘渊和小杏,急声道:“你们快走!先出去!”
小杏哭着摇头:“虞姐姐,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兰乘渊更是寸步不让,一双眼在火光中紧紧盯着她:“我带你走。”
“现在不t是矫情的时候!”虞惊霜厉声喝道,她的声音因吸入了浓烟而有些嘶哑,“我中了药,浑身没有力气,只会拖累你们!你们先出去,把卫承拉出去,再想办法来救我!快!上燕的皇帝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她的理由不容置喙,小杏和兰乘渊都明白,这是眼下唯一可行的方法。
然而,就在兰乘渊准备先行攀上人梯时,一道阴影,竟从火海的另一侧,挣扎着爬了过来。
是卫瑎。
他尚有一口气在。烈火已经烧着了他的衣袍,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一双被浓烟熏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虞惊霜的背影,他挣扎着,拖着被烈火灼伤的身躯,在满地流淌的火油中,一点一点地伸出手,朝着她的方向拼命够去。
终于,在即将被火焰吞噬的前一刻,卫瑎死死地攥住了虞惊霜的脚踝。
那只手冰冷的触感与周遭的炙热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虞惊霜浑身一僵,低头看去,正对上卫瑎那双充斥着疯狂的眼睛。
“霜霜……”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含着抑制不住的笑意,“留下来……永远……陪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