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刚一浮起,那手持拂尘的道士便忽然“呵”地一笑,抬眼瞥向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呵斥的意味:“命簿子上明明写了三个名字,兰乘渊、潜鱼、小狗。你到底是谁?你到底又想做谁?!”
一言如惊雷炸响。
我是谁?
我想做谁?
他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是啊,他是谁?
是那个不知满足、机关算尽,亲手将挚爱推开的兰乘渊?还是那个戴着面具、双手沾满鲜血,在阴影中穿梭的潜鱼?抑或是那个在雪山之上被惊霜所救,只知一心一意、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小狗”?
这三个名字,像是三面破碎的镜子,映照出他荒唐、矛盾、又可悲的一生。
他犹豫了,茫然四顾,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那方棋盘上。
只一眼,他便再也挪不开视线。
那棋盘之上,根本没有什么纵横交错的棋路,而是在一格格的方寸之间,如水波般流淌、回溯着一个人的一生。
是虞惊霜的一生。
他看见了她年幼时,穿着绿罗裙,头上系着红丝绦,一张圆润的小脸上满是天真烂漫的笑意,正踮着脚,努力地想把一枚风筝挂上树梢。
他看见了她初入大梁宫闱时的谨小慎微,看见了她在冷宫中,和另一个小幼童苦熬的孤寂背影,看见了她在宫变之中,逐渐坚毅决绝的侧脸。
画面流转,最终,他看见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她坐在庭院的廊下,膝上盖着薄毯,正眯着眼,安详地晒着暖融融的冬日阳光,她的脸上沟壑纵横,却不见多少苦痛的痕迹,只余下被岁月沉淀下来的平和与恬淡。
她的一生,有他带来的滔天巨浪,也有风平浪静后的安稳余年。
兰乘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这就够了。
一滴清泪从他眼角滑落,可他的唇边却带着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
看着棋局演绎逐渐平息,虞惊霜的一生渐渐隐去,此时此刻,他终于有了答案。
他抬起头,望向那僧人与道士,目光前所未有的清澈与坚定。
“我想……想成为小狗。”
他此时此刻才真正地懂了,虞惊霜的一生颠沛流离,见过了太多的背弃与欺瞒,她所求的,至始至终不过是一份不被背弃、不被隐瞒的感情。
兰乘渊不曾给过,潜鱼也不曾给过。
唯有那个在雪山之巅,被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只懂得忠诚与守护,至真至纯的小狗,最终才配站在她的身边。
哪怕要摒弃他曾拥有的一切。
哪怕只能陪她走过一段短暂的旅程。
僧人与道士对视了一眼。道士拂尘一甩,问道:“你确定了?一旦选定,便再无更改的余地。”
兰乘渊毫不犹豫,坚定地点了点头。
“痴儿!”
那僧人叹息一声,似怜悯,又似赞许,他伸出手,食指如玉轻轻地点在了兰乘渊的眉心。
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感袭来,兰乘渊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破碎,最终化为一片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无数的回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纷至沓来。
那是一段漫长而无尽的记忆。
他看见了作为兰乘渊时寄人篱下的卑微与执拗,族人和父母的悲惨遭遇成了他一夜接一夜的梦魇,他渴望权势,不是为了万人之上,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挣脱泥沼,堂堂正正地站在惊霜身侧……这份渴望让他变得急切而愚蠢,也忘记了自己的初心,最终酿下苦果。
他还看见了作为潜鱼的时日,他记得自己隐匿在暗处,贪婪地凝望着惊霜的身影,感受着那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距离。
他也看见了作为小狗时,那茫茫雪原上的一片纯白。
天地间只剩下了风雪的呼啸与惊霜身上温暖的、带着淡淡药草香的气息。他记得惊霜为他包扎伤口时的温柔,记得她将所剩无几的干粮分给他一半时的模样,在那段时日里,他没有名字,没有过去,没有野心,只有一颗只想追随她的、干干净净的心。
那些属于兰乘渊的罪孽,属于潜鱼的无奈,属于小狗的忠诚,此刻都像褪色的水墨画,在他的眼前一一掠过,最终,渐渐消散……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爱恨痴缠,最后都定格在了那一年。
那一年,他们都还年少,春t日正好,桃花灼灼。
那个扎着红丝绦、圆圆脸蛋的小惊霜,正仰着头,一脸认真地对他说:“乘渊,兰乘渊。我给你取了这个名字,好不好听?”
那是他生命中,最初、也是最美的一束光。
他想:
般般、般般、我的般般。
我永远都记得你给我取名兰乘渊的那一天,兰为君子,欲乘深渊而出……多美好的寓意。
辛苦你了。
谢谢你。
般般,再见。
……
光阴荏苒,不知不觉,又是一个春秋。
兰乘渊服下那朵花后便陷入了昏迷,一连数日不曾醒来,跋涉千里赶来的虞晞和沈远仔细检查后也毫无头绪,无奈之下,虞惊霜便将兰乘渊留在了上燕,希望靠妹妹的医术,有朝一日能唤醒他。
卫承的半张脸在当初的大火里烧烂了,上燕的朝堂又出现了微妙的动荡,他无暇再管虞惊霜一行人,匆匆就将她放回了大梁。
临行前,她问虞晞兰乘渊什么时候能醒来,虞晞给不出确切的回答,只是道:“有可能他明天就会醒过来,有可能……”
她的未尽之意虞惊霜明白,运气不好的话,他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明衡的帝位坐得愈发稳固,昔日京畿的动荡与血腥,都已成了史书上寥寥几行冰冷的字句,被百姓在茶余饭后偶尔谈起,也只剩下些模糊的慨叹。
他感念虞惊霜昔日的扶持之功,也遵守了当初的诺言,将南地分封给了她,那里远离纷争,四季分明,风光旖旎,是个最适合休养生息的地方。
准备的事宜花费了很久,这一日,终于到了乔迁前的最后一日。
秋日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慵懒的暖意,透过庭院中那棵玉兰树筛下的斑驳光影,洒落在满院打包停当的箱笼之上,空气里,弥漫着樟木与旧书卷混合的、属于离别的气息。
虞惊霜正蹲在廊下,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一只准备带走的旧花盆,她身旁,一只体型硕大的黄毛土狗正趴着打盹,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
一切都收拾妥当了,明日一早她便会启程,离开这座承载了太多恩怨悲欢的京畿,去往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一段真正属于自己的、平淡安稳的日子。
她的动作很慢,神情宁和而恬淡,仿佛只是在做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消遣,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风霜的痕迹,只是将年少时的青涩与锐利,都沉淀成了如今眉眼间的温和平静。
就在此时,那只原本还在打盹的大黄狗,耳朵忽然警惕地竖了起来。
它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对着紧闭的院门,发出了一阵急促而响亮的狂吠。
“汪!汪汪!”
那吠声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虞惊霜擦拭的动作一顿,有些讶异地抬起头,黄狼向来温顺,鲜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更何况,除了刚刚出门采买的小杏,又有谁会在此时登门拜访呢?
她安抚地拍了拍它的头,目光也随之投向了那扇朱红色的木门。
“吱呀——”
一声轻响,门被人从外面缓缓地推开了。
午后的阳光,在那一瞬间尽数涌了进来,将门口那人的身形勾勒出了一道有些不真切的、温暖的金色轮廓。
那人逆着光,虞惊霜一时间看不清他的脸,可那身形,那轮廓,却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早已被镌刻进了她的骨血里。
她的心在那一刻,轻轻漏掉了一拍。
大黄狗的吠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不安的、低低的呜咽,它夹起了尾巴,似乎是认出了来人,却又不敢相信。
那人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从刺目的光亮中走了出来,走进了这片斑驳的树影里。
一张脸,也随之清晰地映入了虞惊霜的眼帘。
眉眼、鼻梁、唇形,没有丝毫的改变,可在那张熟悉的脸上,浮现出的,却是一种久远到让虞惊霜感到略微陌生的神情。
那双眼睛干净得像雨后初霁的天空,又亮得像是盛满了揉碎的星子,当他看着她的时候,那双眼睛就不自觉地弯了起来,像两道小小的月牙,里面盛满了最纯粹、最不加掩饰的欢喜与依恋。
那是……
虞惊霜手中的布巾,无声地滑落在了地上,她怔怔地看着他,仿佛魂魄都出窍了一瞬。
她就那么看着他,一动不动,默然了许久许久,院子里静得只剩下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终于,她缓缓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一口气,仿佛将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所有沉重的、无处言说的情绪,都尽数吐了出去。
而后,她的唇边,绽开了一个极淡、却又无比温柔的笑。
“好久不见。”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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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二上位丨追妻火葬场●
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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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瑛只是他们二人私下相会的靶子,是阻碍贵妃与亲生女儿相认的恶人。
这么多年,他一直与她虚与委蛇,将她骗得团团转。
②
被侯府退婚后,为了不受人报复嫁给老鳏夫,姜瑛打起精神,决定再找一个能护住自己的好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