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如此报复曾经的仇人,他仍觉自己下手时还是顾忌到了虞惊霜,从而仁慈了许多。
为了不使同在围猎场的虞惊霜受惊吓,他甚至没有迁怒于贵公子的家族,只是要了他一人的命而已。
感到虞惊霜的愤怒和不解时,他也只是一边困惑于她生气的缘由,一边心中暗自下决心,以后要将所有腌臜的事牢牢藏好,再不能叫他纯稚、仁慈、心肠柔软的心上人知道、引她难过。
从另一方面来讲,兰乘渊也很天真。
他幼稚地以为将自己阴暗肮脏的一面掩盖,只装作风光霁月,就能永远和虞惊霜在一起。
可是,再完美的面具也会慢慢被撕破,一昧的掩盖,只是让他犯下更大错误的伏笔。
第14章 第一任未婚夫(完)
日光悠悠,院中的小池中泛着涟漪,几条鲤鱼轻轻游着。
水面波纹层层铺开,反射出粼粼光彩。
随着她几乎无波澜的讲述,遥远的回忆似是揭开了一个小角,带着久远的气息飘荡在小院中。
“笃笃笃——”
忽然,这场小小的静谧被一阵微小的敲门声打断了。
虞惊霜放下茶盏,一边应声一边走去开门,只留下石桌旁三人。
华昆若有所思。
他一直很想知道虞惊霜的过往,旁敲侧击、或是追问大哥都得不到解答,今日才算得偿所愿。
他暗自在心中将自己与那兰虚渊作比较,只觉得自己也很忠诚、行动力又强,还比兰乘渊家世好、心地善良、从来没骗过虞惊霜,简直不能太完美!
如此看来,自己也很有胜算嘛。
如此想着,他得意洋洋起来,开口评价道:“虽然霜姐姐没提到最后为什么他要退婚,但定是因为霜姐姐最不喜欢别人欺瞒她,而这个兰乘渊表里不一,两人才渐行渐远,一定是这样。”
他随口一说,一旁的白芨脸色却是忽然变白了一瞬,像是被这话给刺中了,露出心虚的神色来。
只是石桌旁的另外两人各有心思,倒是没人注意到他。
潜鱼仍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不由得握紧了掌心中的杯盏,喃喃道:“……不是因为这个。”
华昆不以为意:“你怎么知道不是因为这个?那你说一个呗。”
潜鱼不说话了。
不,你们根本不懂。
他在心里默默咀嚼着反驳的话语。
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虞惊霜。
她从尚且年幼时,就是一个温柔、包容、满怀同情心的人。
在她的眼中没有非黑即白,仿佛所有罪大恶极的人都值得一次原谅和挽救,即使不能原谅,她也会试图去理解对方的想法,然后给予他们一个富含温情的结局,而非冷冰冰的处决。
兰乘渊对她的欺骗和利用,她知道了会难过、会恼火,但这些欺瞒并不会真正伤害到她,她也不会仅为此就离开他。
她只是接受不了他将屠刀落在无辜的普通人身上,也不能原谅他迷失初心、轻蔑众生。
华昆还在嚷嚷,白芨坐在一旁失魂落魄,而潜鱼没有再开口搭理他俩,只是默默喝了口茶。
滚烫、苦涩的口感让他眼眶发酸。
直到如今,十年了,午夜梦回,往事仍历历在目。
……
虞惊霜的祖上曾是上燕的世家豪族,以书香世家、翰墨候府立足庙堂。家族人才济济一堂、文采斐然。
然而,上燕先帝时宦官专权,奸臣当道,因为虞氏一族子弟多为清流文臣,曾多次直言不进谏天子,故而屡次受到奸贼诬陷、打压,后来更是被设计卷入夺嫡之争中,被诬告怀有不臣之心,多数族人含冤被诛。
虞惊霜的祖父带着为数不多的家人,明哲保身、退居江南,只做个九品小官勉强度日,才堪堪留下虞氏一支血脉。
后来官宦倒台,虞氏平反。
可惜三十年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曾经偌大的宗族已然凋零。t
皇帝心中对虞氏有愧,加之虞氏曾遭受不白之冤,却清正不屈。
故虞父携家眷回京定居后,虽然所任官职并不算大,然而诸臣却均对其礼遇三分,隐隐有再次推举其成为清流一派中正之人的趋势。
在这种情况下,不乏有一些人的眼光落在了虞父的两个女儿身上,想要通过联姻,搭上虞家这艘正值水涨风起的船。
将要及笄的虞惊霜自然成了他人眼中的香饽饽。
她本就性情豁达大度、柔中有刚,身份所贵只是为她受欢迎的程度锦上添花罢了,只是找她的人多了,如此一来,她陪伴兰乘渊的日子就不免减少许多。
就如同现在一样,她的身边围绕着太多人,留给潜鱼的,也不过只是寻常一句“你回来了”。
潜鱼盯着茶盏里上下翻飞的茶叶,不由得想到当自己还是兰乘渊的时候,就如同这沸水中翻腾的茶叶一般,也是这样的张扬、嚣张、横冲直撞。
当察觉到一直以来只有他们两人的日子中,突然涌现出了很多想要挤进来的人时,嫉妒就如同毒虫般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心。
他痛恨出现在虞惊霜身边相谈甚欢的世家公子们,怨怼与她同船踏青的贵女小姐们,内心激烈地抵触着这些人。
他恶毒地想,虞惊霜太过天真幼稚,心思浅浮,实在很容易被人所勾引、引诱。
那时候他年轻气盛、目中无人,自以为只要解决了这些围着虞惊霜献殷勤的人,就能缓解自己心中的患得患失。
当时他已成为官场新贵,首次接触到权力的美妙滋味。
他还有隐隐的自得:有谁能像他一样这么短的时间就位高权重?
他一直都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只要爬的足够快、足够高,区区一个虞惊霜,一定也会手到擒来。
真奇怪。
潜鱼目光盯着手中的杯盏,痛苦地想:
在那种心态的影响下,他一边爱慕着虞惊霜,一边却又压制不住面对她时的优越和高傲,忠诚于她却也瞧不起她,依赖于她却又贬低她。
而如今,经历过无法挽回的过错和彻底的失去后,坐在这里的,是只有从头到尾黑布覆面掩饰着自己、连一丝真实的声音面容都不敢流露、才敢出现在她面前的潜鱼。
他的身份早已没有置喙的资格。
兰乘渊这个名字也早就应该随着往事一并腐朽。
他沉浸在回忆中,以虞惊霜的角度来看,不过是潜鱼又如同往常一样陷入了沉默中发呆而已。
她送走了敲门的人,转身回到庭院,臂膀下又夹着一支木匣。
白芨抬眼愣愣地看着,突然脸色大变:“……惊霜姐姐,他们……又给你送信来了?!”
虞惊霜摇摇头,走到石桌前,将木匣放在桌上,用手抚着其上繁复的花纹,自见了来人就压不住的欣喜终于迸发出来,她哈哈大笑:
“瑜王府送来了这个月的银票!小白、小华、潜兄、小杏,咱们又大赚一笔!”
瑜王?
华昆和白芨刚刚稍松了一口气,下一瞬,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退了虞惊霜婚约的第三人,不就是瑜王?
虞惊霜不是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吗?!
【作者有话说】
有很多对虞惊霜的描写都是出于兰虚渊/潜鱼视角喔~
ps:周三周四不更新,稍压一下字数。如果v的话会日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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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他留下了很多银子
华昆眼睛瞪得溜圆,他迟疑着问:“呃……瑜王是指陛下的那位小叔吗?”
虞惊霜笑道:“你也被银子砸晕啦?当然是他,咱们大梁还有第二个瑜王吗?”
此话一出,在场三人脸色都变了。
白芨底气不足地道:“惊霜姐姐,你为什么还要与他联系啊,不是说他也是负心汉吗……”他声音难过又低落,感觉要哭出来了。
这一个两个三个的,扎着堆来,让他怎么防啊!
虞惊霜“啊?”了一声,有些不解。
“不是……”她挠了挠头,放下手中的的银票,疑惑道:“我也没联系他啊,这是王府管家送来的银票……干嘛和钱过不去啊?”
华昆接话:“可是我们都以为你特别恨他,老死不相往来那种。”
虞惊霜惊讶地笑了,连连摆手:“不是那回事,一开始特别恨,后来得到好东西了我当然就不恨了。”
不仅不恨了,还想把人当财神爷一样供起来。
当然,这句话虞惊霜肯定是不会说的,省的眼前三人再闹起来。
兰虚渊眼神一亮,低声问:“什么更好的东西?”若是他也有,肯定是不吝给虞惊霜的。
虞惊霜粲然一笑,扬了扬手中厚厚的一沓银票,理直气壮道:“当然是银子啊!”
华昆一听,连忙边凑上来,边从怀里掏银子,语气殷勤:“若是你需要钱,那我也有啊,我给你啊!干什么收他的钱,好晦气!”
按住他往怀中掏银票的手,虞惊霜啼笑皆非,无奈地说:“当然不是现在。”她敲了敲他的头,接着道:“我缺钱的时候,你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呢,现在我可不缺。”
她长吁了一口气,唏嘘道:“不过要说缺钱,以前手里没银子的时候,那可真难熬啊!”
有段时日,她每天两眼一睁就是琢磨怎么挣银子,穷得一条罗裙恨不得裁成两半穿,一天的口粮都成问题。
况且,除了自己,那时候她还得养活小太子——如今的梁皇。俗话说,半大少年、吃穷老子,更别说每两日只有一碗馊米给他们分。被关在冷宫里的两人日日饿得抱头痛哭,一根野菜都要在嘴里嘬半天才恋恋不舍咽下肚子。
似是想起了当初可以肆无忌惮指使小太子撅着屁股挖野菜的场景,虞惊霜越说越来劲,手舞足蹈地描述:
“我真佩服大梁的工匠,冷宫里什么都是破烂,唯有地砖无比坚硬,凿不穿砸不破。挖菜挖得我俩怀疑那菜的根茎连着整座宫城,怎么也拽不出来!真可恨!”
她咬牙切齿:“小太子……哦不,现在是皇帝了,他一登基,我俩就给全皇宫的院子来了个大翻新!把地砖都撬了换上沃土,果然第二年野菜就好挖多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猖狂,其余三人听得目瞪口呆,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