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将她推给三个男人、推向他们背后的泥沼,她偏偏要自己从泥潭里走出来,走到自己的命运中去。
了空骂她冥顽不灵、不知悔改,脾气硬的像块石头。虞惊霜只笑笑不反驳——如果她真是一个可可怜怜的怨妇,恐怕早在当年被退第一桩婚约时,就羞愤得一头撞死了。
哪里还能有如今位高权重、谈话间定人生死的好光景?
只是,每每想起当年明胥的见死不救,虞惊霜与明衡一样,胸中就好像有一口郁气,始终让她二人睡不安宁。
白家背后的是二皇子旧部、二皇子旧部背后还隐约出现典国使节的身影,明胥又在这个时候回t京,虞惊霜不敢赌他到底和典国的势力有没有联系、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还是当年那个赤诚热烈的小王爷吗?
他会再一次背弃她、甚至走到她对立面去吗?
她真的不敢赌,所以明胥必须倒霉。
第52章 旧事重提
虞惊霜旧事重提,席间欢庆歌舞的气氛为之一沉。
在场众人几乎都经历过当年那场围困京畿的叛乱,更有甚者,其家眷亲属还死在了夺嫡纷争中。
尽管知道这不是明胥的过错,可是,总有那么几个念头会突然浮现:若是当年明胥能够随着虞惊霜回京,或许二皇子等人会有所收敛、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
不仅打算逼死明衡,更是将京畿内没有明确表态支持他的臣子们,杀得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从前河清海晏时,明胥想做个闲散王爷或是逍遥剑客,也都无所谓。
可到了该担起道义的时候,他若不在,即使是皇亲国胄,众人心里该不满也还是不满的。
此时,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似乎变得有些异样,明胥就算再怎么迟钝也明白不对劲。
他不懂这变化的缘由,只以为是众人为虞惊霜抱不平,便站起身、举起杯来向四周一一扫过,最后目光落回虞惊霜身上,沉声认真道:
“八年前本王一时冲动,未曾看清自己心意,才与惊霜错过了许多日子,还使她陷入险境之中而不自觉,今时归来,悔不当初。
如今,本王自是先要向惊霜赔罪,任凭其责怪怨恨,也甘之若饴。
再次,诸位同僚若有曾帮过惊霜的,本王一并,向诸位道谢。”
说完这些话,明胥却见席间众人只是扯开了一个礼貌性的笑,随意附和着举杯,场面一时间冷得比刚才还要尴尬一些。
他端着酒盏的手稍稍迟疑,心猛地往下一坠,惴惴不安。
下意识地望向虞惊霜,他不知自己的表情此时是有多落寞彷徨。
虞惊霜与他对视的目光中,平静而带着一点审视,直叫明胥浑身不自在。
只是下一瞬,她便移开了视线,弯着眉眼露出一个笑来,对着氛围冷淡的宴席状似不满般道:“怎么都不说话了?白府备下这些美酒,可不是为了让你们来扫兴的。”
她举杯:“来,我先干为敬。”
明胥咬牙,他就知道虞惊霜会是这个反应。
紧接着,又听见她的声音淡淡响起:“古语曾言‘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当年的事分不清对和错,更说不上是福还是祸,总归这些年来,我与昭王殿下都未曾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
她顿了一下,笑眯眯道:“我说啊,诸位大人就别再拿话本子里的事儿打趣我等了,里头的故事假的很,信那些东西……小心明日殿下就参上你们一本!”
她开玩笑一般的言语惹得众人也是一阵心虚的笑声——
看戏看到主角面前,还被人家点出来那话本儿早就被她看过了,这帮人就算不畏惧皇帝的禁令,此时也有点微微羞惭了。
虞惊霜随意调侃两句,听在明胥耳中,却是她恐怕对当年之事嗤之以鼻,更是不屑与他今后再有瓜葛。
他垂头丧气地落座,灌了自己一盏酒,许是受了难堪的心绪影响,清冽的酒液此时也苦涩了许多。
李绍一直关注这边动静,见状冷笑着小声嘟囔:“也就是虞娘子还给他留面子……啧!”
他声音小,话说得还含糊,只有身侧那个醉酒的同僚模模糊糊地听见了。
这同僚昏头涨脑地从桌案上爬起来,只听见“……留面子……”三个字,他费劲力气眯着眼睛,使劲儿去看对面的明胥,看也也不清楚,只瞧见明胥那一身青竹描着银线的衣衫。
此人任职于织染署,对京畿内贩售的织物、布帛和绫罗绸缎了如指掌,瞥见明胥衣着,他大着舌头,醉醺醺道:“没……没面子!”
顶大一声,惊得击筑的乐女都漏了一拍。
李绍也是一呆,用手肘使劲儿拐他,这人醉得过了头,根本没理李绍。
他一胳膊肘撞开李绍的臂膀,一拍桌案,大声嚷嚷道:
“昭王……殿……殿下虽说当年走了,可……人家那是去……去追求真爱和自由了,连圣旨都能……能违抗,这份勇气在座的各位谁能有?”
“况……况且,殿下后来不也慷慨解囊,拿出全部身家帮虞娘子了吗?可……可怜我们殿下,当初非流云锦缎不穿,如今回京……衣着竟然都还是过时的款式!
真是丢了好大的面子!你们……你们谁能有殿下这般气魄?!”
他慷慨激昂一顿大喊,说到后来语气都带着哽咽了,真情实感地为明胥难过。
李绍再大胆,也不过是借着酒意挤兑明胥两句、再讨好讨好虞惊霜,争取今年再升上一官半职。
可向身边这个愣头青一般,大喇喇揭明胥短,就差指着鼻子笑话人家的,李绍是万万不敢的。
同僚这么几句话一喊,喊得李绍顿时都清醒了几分,他在桌案下死死掐了一把同僚的腰侧,心里快骂死他了,面上还得笑哈哈打岔:
“哈哈哈哈哈哈哈……瞧这蠢瓜,喝点儿酒就没个正形了,这德行和年轻时候一样,没变!几壶酒下肚就嚷着要给他染了风寒的爹娘风光大葬……尽会瞎说!”
自那醉酒的人大声嚷嚷开始,明胥的脸就瞬间黑了下来,李绍跟着不遗余力地找补,也半点儿没让他阴沉的脸色好转。
虽说他并不在意金银权势,当年给虞惊霜剑鞘作信物时,也是心甘情愿地将全部身家交由她处置。
可想起那日归京,一回到府中,多年未见的管家就哭丧着脸迎上来,第一句话不是拜见王爷,而是张口就说府里因为没钱,奴仆都遣散尽了,为了维持住堂堂王府的体面,管家还欠了不少外债。
明胥张望四周,只见府中可谓是“家徒四壁”!
别说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黄金枝了,就连锅、碗、瓢、盆都所剩无几,虞惊霜甚至把他廊柱上描金的纹路都刮干净了!
回到京畿这些天,明胥除了想方设法与虞惊霜再见一面,其余时间竟不得不先变卖一些财物,以还掉那些管家借的外债?!
皇帝倒是差人给他送来了些置办之物和金银,可那油滑的太监,受过虞惊霜恩惠,又看过话本,一心想偷偷为虞惊霜出口气。
他早知道皇帝对明胥这个皇叔并不待见,才敷衍办事,不慎送来些过时的衣物,这才让明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丢尽了脸面!
羞愤与屈辱之感交织在一起,让明胥难堪至极。
自回京后,他诸事不顺……不!是自从八年前离开虞惊霜后,他就没有一天过得顺心如意……
在心底深处,总有一个小小的角落,不时闪过虞惊霜的笑靥,浮现出他们二人曾经共同经历的桩桩件件。
过去远在雪山,他尚可骗自己不在意,可自从得知自己要回京畿的那天起,直至今日,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内心有多激动、多期待。
明胥满心酸楚地想着,他甚至曾幻想过能与虞惊霜重归于好。
而虞惊霜种种平淡的反应,无疑是狠狠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宴席那边的醉汉还在吵嚷:“李……李兄!你掐我做什么?殿下有情有义,这是好……好事!”
他醉眼迷离地举杯:“大家为何不举杯敬昭王?莫不是瞧……瞧不上这一对佳人?来啊!干!”
李绍明褒暗贬,醉酒的小官一唱一和,在场之人都听得出来,偏偏虞惊霜此时酒劲儿上头,真的有些醉了。
她咂咂嘴,脸颊酡红,喃喃自语道:“这梅花酒入口清冽,后劲儿竟然这么大吗?”
小杏老神在在地看着不远处的这一出闹剧,闻言探头过来,双指拈了一点酒液嗅了嗅,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带一点儿回去我再尝尝吧。”
她低声道,虞惊霜点点头,伸手去拿酒壶,两人默契地一边用衣袖遮着,另一人飞速藏了块浸湿酒液的帕子藏入怀中。
主仆两个动作行云流水,旁人看不出一点儿不对劲来,正在这时候,那醉酒的小官又冲着虞惊霜嘟囔了两句。
忙着给小杏打掩护,耳中只听到那人说到明胥追求真爱,虞惊霜带着醉意回神,察觉到众人都望向自己,懵懵懂懂间,便顺势大笑,跟着举杯:
“对!明胥与裴掌门情比金坚,两人仗剑天涯,当真是一对神仙侠侣。”
“明胥勇敢追爱,裴掌门也敢爱敢恨,来!让我们敬明胥!敬这份深情!”
先皇后曾告诫虞惊霜,说她性子大大咧咧,又有些马虎,有时难以做到面面俱到。当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时,最好的应对之法——便是挑好听的场面话讲!
虞惊霜牢记于心,每逢这种场合便拿来实践,从未出过差错。
如今惯性使然,亦是如此。
她坐t在宴会的上位,地位最高,此话一出,席间众人纷纷跟着举杯,附和着“明胥与裴掌门情比金坚、百年好合……”
明胥面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紧咬着牙,只觉周遭一切仿佛化作一根紧绷的琴弦,直直悬在脑海中,铮铮作响,刺耳异常。
他紧紧握着酒盏,沉默不语,另一袖下的手早已攥成拳头,隔着众人的衣袖与舞姬的裙摆,他望向虞惊霜,只见她笑意盈盈,不见丝毫虚伪。
她是真的这么认为。
真心祝他和裴欲雪情比金坚、百年好合吗……
明胥苦笑着,无力地勾动唇角,心中仿若淌血,自欺欺人地不去看虞惊霜含着笑意的面容。
这八年来的日日夜夜,他心中所受的苦闷与刺痛已然足够,如今虞惊霜这般大方的举杯祝福,更是让他胸口憋闷,几欲吐血。
而他身边的裴欲雪听了虞惊霜这话,原本因刚才看明胥吃瘪而微微扬起的唇角,猛地落了下来。
她面色极为难看,咬着牙挤出几个字:“你最好尽早和她解释我和你的关系……我可不愿和一个蠢材绑在一起,更别提什么‘情’和‘义’了。”
明胥冷笑一声,目视前方:“若你不愿,当初何必在惊霜前来找我求助时诓骗她?你不光骗别人,连我也骗,离间我二人的关系……我也真是愚蠢,竟会信了你!”
他语气平淡,唯有放下酒盏时微微颤抖的手,昭示着内心压抑的不平静。
裴欲雪默不作声,眼神沉了几分,被明胥气得扭过脸去,不想再看见这一张令人厌恶的脸。
早知如此,她当初就该将还是个小孩的明胥一脚踢死了事!
虞惊霜尚不知自己随口几句话,就让对面的旧情人内心翻江倒海、痛苦不堪。
她摇了摇脑袋,只觉得喝了酒后燥热难耐,便支着桌子站起身来。
随意扫了几眼,没看到白家家主及夫人的身影,便知这两人怕是得知她的来意,不敢贸然出现扫她的兴致,躲起来了。
真是……虞惊霜心中暗笑,却也并不在意,反正,她今日只是来打探一番,顺便给在座的某些人添添堵罢了!
那边席间的吵嚷和笑声还不断,明胥明显情绪有些不对,也无旁人为他说话,看笑话的倒是不少。
此时,她注意到对面角落里,那些面容深邃、袍角绣着金线芙蓉花的几人,脸色明显有些不悦。
他们来自明胥过世母妃的家乡——典国,自然见不得与他们来自同一地方的明胥受难堪。几人满脸忿忿,眼神不善,对着席间众人就站起身来,打算说些什么——
虞惊霜将酒壶“铛——”地一声重重放下,打断了所有人的吵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