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过乔婉慈的肩,看着这个眉宇间常笼着一团忧色,幽愁温顺的小姑娘,虞惊霜语重心长道:
“等解开你姐妹两人的心结后,你不妨多出去走走看看,远了有大好河山,近了也有京畿的市井热闹。”
“只有你自己去体会过了方才知道,也许这世道并没有那么糟糕,你也无需太过苛责、束缚自己。须知,各人有各人的因果命运,你只需顺心而活、顺其自然,无愧于心即可。”
乔婉慈长到这么大,从来都是听着嬷嬷和父母教导“长女担责”,还从未有人告诉过她,或许……不用太过忧愁他人。
顺心而活、顺其自然。
她咀嚼回味这句话,心尖微微触动,低低地“嗯”了一声,脚步轻快了两分。
她好像渐渐明白,为什么妹妹会这么喜爱、崇拜这位虞娘子了。
实话实说,她也挺喜爱的。
……
乔家距钟家还有一段距离,虞惊霜和小杏一人领一个小姑娘,乔澜看都不看乔婉慈一眼,嫌弃地转过了脸,当得知要前往钟家去看嫡姐的未婚夫时,她的脸色突变。
“要我去看他?虞娘子,你是认真的吗?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他的!”
虞惊霜笑着看她,道:“我相信你不会的。”
拍了拍乔澜的肩膀,她意味深长地道:“如果按你所说,前世你的嫡姐害了你,而钟凌……是叫这个名字吧?他见死不救。那无论怎么说,你应该最恨乔婉慈才对,但你却只记得对钟凌喊打喊杀,对你姐姐却只在嘴上喊着复仇,手上动作却犹犹豫豫。”
乔澜眸光闪了闪,极力辩解:“那是我还没……”
“嘘,不要再说出日后想起来会让自己伤心的话了。”虞惊霜比出一根食指按在乔澜嘴唇上,轻笑道:
“若真的像你所说的那么恨,囚禁她的那几天里,你有一万种方法报仇……可你并没有,只是等着。你在等什么呢?”
乔澜瞳孔骤缩,哑口无言。
虞惊霜意在言外:“用你的心去想,你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不要被恐慌牵着鼻子走。”指节在乔澜心口点了点,她收回手,施施然绕开愣在原地的小姑娘走了。
乔澜怔怔,察觉到一道目光,她瞥眼看去,是乔婉慈在用担忧的眼神注视着她,那股燥气自心底盘旋升起,可想到那句“用心去想”,乔澜罕见地迷茫了一瞬,等回过神来,她避开乔婉慈的眼神,一扭头跑走了。
几人在乔府前碰面。
考虑到男女大防,他们不便于进姑娘家的闺阁,卫瑎与王承两人便一直在前厅与乔父交谈。
乔父倒是上道,虞惊霜上门拜访,一见她亮明身份说明来意,他就连连道歉,当即命下人拿来银钱付给了王承,还另外多塞了些
只是两人一个是为了凑热闹而来,一个是为和虞惊霜同行,对乔父的热络之举并不太领情。
王承有一搭没一搭地从乔父口中套话,卫瑎索性就冷肃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往那儿一坐,只是望着虞惊霜离开的那条道路,也不开口讲话,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人。
乔父觑他好几眼,只觉得这人虽然生的美而艳丽,但周身气质阴冷,一双眼眸更是黑沉而直勾勾,盯着人看时犹如被毒蛇盯上一般,实在发憷。
他在心底嘀咕,也不知虞娘子是从何处搜罗来了这人,竟是一刻钟也见不得她离开视线,那股疯癫被压抑到极致后的平静,他也只在自己的小女儿身上见过。
想到女儿,乔父叹了口气,心生悲戚。
王承虽然拿到了银钱,可支支吾吾,仍不愿离开,顶着卫瑎冷得如刀剐般的视线,他硬着头皮开口,表示还想与虞惊霜一起去会会那个被砸破了头的“准新郎”。
卫瑎深吸了一口气,捏紧掌心让自己不要当场失态,有时候他真觉得王承是来克自己的——
前几次与霜霜好不容易可以见面,两人之间却穿插着旁人干扰,让他始终都找不到好时机与她解释清当年的误会。
今日是多合适的时机,偏偏这个王承又莫名其妙出现在大梁,死皮赖脸地非要跟着她。
卫瑎对什么重生、什么帮两姐妹解开心结之类的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t
他愿意忍着一刻也没有停歇的痛苦、和这帮人一起坐着破烂的马车满城转悠、又安静乖巧地坐在堂内,听一个老东西喋喋不休,全赖心中一个“能与霜霜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念头撑着。
若是还在上燕,这么多蠢人蠢事碍自己的眼,卫瑎早就拔剑砍人了,哪里还需要容忍?
冥冥之中,这里似乎总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破败事儿,横亘在他与霜霜其中。
躁狂和恼怒让卫瑎不自觉咬破了舌尖,一股血腥味儿弥漫在口中,他忽然萌生出一个念头:
或许当初他就不该来大梁的。
这里是霜霜耕耘多年的地方,在这里,她不想见他、不想听他说话,他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苦苦守着、等着她一个垂眸。
他原以为这样的千里跋涉、卑微求和可以向霜霜表明自己的悔过和诚意的……可是如今看来,他连赶走霜霜身边那些嗡嗡乱叫、只会影响他追回爱妻的蚊虫都做不到。
他焦躁而无力,却固执的认为一定是别人的错,不肯承认是他潜意识中,其实早已察觉到了虞惊霜的冷淡与回避。
如果……此刻在上燕就好了。
在他的地盘,他定然可以解决掉所有麻烦,这样的话,就一定能与霜霜好好相处了吧?
卫瑎眸色晦暗,因为这个揣测,他的心突然怦怦地飞快跳了起来。
……
虞惊霜对他千回百转的心思毫不知情,正与乔家姐妹一同踏上马车。
乔府另有马车,故而此次她可以与另几个女子同乘,卫瑎便只能和王承一起,他隐含着不悦,欲言又止。
虞惊霜瞥他一眼懒得说话,卫瑎想起方才刚被她斥责完拉着一张脸不好看,下意识地弯起唇角,冲着虞惊霜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
“……”
虞惊霜觉得莫名其妙。
卫瑎与多年前相比,真是愈发的阴晴不定、难以捉摸了,想起当年自己对他的诸多忍让和喜爱,现在的虞惊霜心情复杂——她那时候是怎么能忍受得了他的傲慢自大的呢?
……或许是卫瑎那时的确年轻貌美,故而爱发脾气也不是什么忍受不来的事。
而现在,他虽然还是个美人,但周身气质阴郁而别扭,强撑扯起笑来的模样只会让虞惊霜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摇摇头,将他从脑海中甩出去,一甩帘子上了马车,同时也遮住了卫瑎望过来的视线。
虞惊霜从视野里一消失,卫瑎原本的灿烂笑颜立时就沉下了,脸色变化之快让一直偷偷看他的王承大为震惊。
想讨好亲近的人不在眼前,卫瑎根本懒得扮演什么热心的同乡人,绷着一张死人脸就上了马车,王承老老实实地跟了上去,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卫瑎对面,不敢说话。
车轮驶过青石板,吱吱嘎嘎的声音在异常安静的马车内格外聒噪。
卫瑎若有所思地盯着那篷布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觉得我老了吗?”
王承本来在发呆,闻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得“啊?”了一声,卫瑎脸色难看,眉头拧出两道深深的沟壑,咬着牙又问了一遍:“你觉得我老了吗?我变难看了吗?”
王承磕磕巴巴:“没……没有呀。”
他也不知道卫瑎这是突然发什么疯了,怎么会问自己这种问题的?!
没心思看他古怪的神色,卫瑎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他的手掌光滑白皙,骨节分明,皮肉没有一丝松弛……明明和年轻时一模一样。
他喃喃:“那为什么她见到我,却不再为我心动了呢?”
不用明说,王承也知道这个她是谁。他有点傻眼,感慨自己竟不知道卫瑎这个大魔头已然被虞惊霜冷漠的态度给折磨到如此地步了——
谁不知卫瑎最嫌恶别人对他的容貌评头论足,因他自小相貌昳丽阴柔,面若好女,故而只要听到人谈论其“好看与否”,他便要大发雷霆,认为人家是大不敬。
那些口吻轻佻嬉笑的人,要被他拔去舌头刺瞎双目,口吻平常些的,卫瑎也要将其赶走贬黜。
因他厌恶抵触的模样实在太深入人心,是以王承绝对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他能亲眼看见、亲耳所听——
卫瑎,竟然也沦落到想靠自己的脸来勾住虞惊霜的心了。
何其卑微、何其可怜。
王承在内心悄悄唏嘘。他不知道卫瑎与虞惊霜之间往事的细节,此刻心里除了吃惊,也就只有戚戚然了。
卫瑎铁青着脸道:“给我一面铜镜。”
王承愣了下,磕磕巴巴道:“哦,哦好的……”
他东翻西翻,半天摸不出来,卫瑎本就烦躁,不耐烦地皱眉道:“怎么还找不到?”
王承可怜巴巴道:“我身为男子,比不得那些傅粉施朱的姑娘家,平时既不怎么用铜镜,一时之间确实难以找到呀……”
卫瑎沉默了,他微微咬牙,有点羞愤。
只是顿了又顿,还是觉得难堪,他刚要发作,王承正巧就献宝一般高兴地喊出了声:“诶!找到了!找到了!”
卫瑎憋了一口气在唇齿间,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把自己气得面色发白,瞪了眼王承,他一把夺过铜镜,深吸了一口气去看自己的脸。
马车内昏暗,铜镜中映出的脸影影绰绰,肌肤苍白得几乎透明,乌发垂落,惊人夺魂的一抹红从唇齿处漫开,卫瑎望着镜中的自己,皱起了眉头。
他有点无措,他不懂,为什么自己的容颜还在,虞惊霜待他却这么冷漠。
从很久之前,卫瑎就知道,他的霜霜尚且是青涩的女郎时,就爱重男人的艳色容颜。
从见到的第一面起,虞惊霜就迷恋他的脸,卫瑎很难分得清,虞惊霜对他说着喜爱时,那眼神是欢喜他这个人,亦或者只是浅薄地爱他那张脸。
他不想承认也许他曾经有幸得到的虞惊霜的流连,全是因为那张美人面,所以自她离开身边后,卫瑎就极其厌恶别人再称赞、迷恋他的容颜。
当时年少,他只想要最纯、最唯一的爱慕,听到虞惊霜无意的夸赞,卫瑎嗤之以鼻。
但现在,他恨不得能回到过去,撕下自己年少时那张娇嫩欲滴的脸贴在如今的面上,好让虞惊霜能回头,将那目光再落到他身上一瞬,哪怕只有一瞬也好。
只要别这样弃之如敝屐,显得他如同什么腌臜一样,让她避之不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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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重生疑案(完)
马蹄哒哒,每一步犹如踩在卫瑎心尖,沉重而刺痛,他忍不住撩起布帘去看旁侧同行的另一架马车,虞惊霜正坐在其中,她在干什么呢?
与她的侍女闲聊……还是关切着另两个碍眼的女子?
卫瑎神经质的目光一眨不眨盯着那马车,仿佛听到了其中传来的欢声笑语,他嫉妒的眼睛都发红了。
……
另一边,虞惊霜正如他想的那样,与身侧几人闲适地谈天说地。
乔澜倒是好奇问了句随她同行来的那两个男子是什么身份,虞惊霜挠了挠头,随意道:“不过两个闲人罢了,曾经有过一些交情。”
她口吻不甚在意,听着似乎还有一丝嫌麻烦,乔澜也就没再当那两人是回事儿,扭扭捏捏凑上前去,只顾着和自己从小就崇拜仰慕的人攀谈起来。
乔婉慈倒是看了她好几眼,总觉得似乎离了府中,小妹就正常了许多,不似从前那样忽的发怒、忽的激动了。
不多时,车架停住,钟府的人早早接了告知,此刻正派人于府门前迎接,一见虞惊霜下了马车,便恭敬上前来,言谈举止除妥帖、得体外,还透露着一股喜色。
一问才知道,当日婚宴上被砸晕过去的准新郎官,不省人事了好几天后,今日总算是苏醒过来了,人无大碍,只是还得卧床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