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知子莫若母,可这些下人对主子却也是了解的。
果不其然,在杜惜晴说出这句后,她更是恼怒。
“若是早知今日,你们为何要做那些不法之事?”
“我们?”
终是等到了这句质问,杜惜晴反问道。
“奴家不过内院妇人,既不能出门,又不能同外人打交道,何来做不法之事一说?”
女童一怔,呆在了原地。
这世道便是如此。
杜惜晴想。
家中男人做了错事,都会牵连到女人身上,便是外人也是这么想的。
虽说这事杜惜晴也不清白,但显然女童并不清楚其中门道,在她说出这句话后,女童连眨几下眼,像是有些恍惚,脸憋得通红,似是想说些什么,可嘴巴张了张又没说出口。
良久,才憋出一句。
“……还真是的。”
虽没再多说些什么,可下手的力气轻了许多,还伸手扶她踩进木桶。
望着女童刚到自己胸口的个头,杜惜晴心中有些好笑。
刚一入水,被那热气一熏,杜惜晴便觉手脚酸痛得厉害。
“多谢。”
女童:“谢什么,水烫么?”
态度缓和了。
杜惜晴舀起一手水清洗脸上的血痂,转眼桶中的水微微泛红。
“不烫,挺好的。”
女童递来一条巾帕。
“……对不住,我以为……以为你是做了坏事。”
这女童性子还挺耿直。
杜惜晴:“也算是吧。”
她将一开始对谢大人说得那些关于徐二的故事又说了一遍。
相较于谢大人,这女童就好骗得多。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说,可能同为女人,听到杜惜晴被徐二强娶的部分还暗骂了几句色鬼。
女童:“都这样了,你竟还为他着想劝他上进。”
杜惜晴叹道:“是我不对,不懂礼法,就想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想到他搞起了私盐的买卖,如今大祸临头……”
女童:“不怪你,你也是命苦,又是逃难又是所遇非人,哪有功夫学习礼法。”
杜惜晴苦笑。
“如今前途未卜,唉……”
女童也跟着一同叹气。
“谢大人也不是一点道理都不讲。”
杜惜晴立即集中注意力。
也许是说来安慰她,杜惜晴听到女童说。
“别看大人平时行事不留情面,可朝中最重情重义的便是大人,想来见你如此命苦,大人兴许会手下留情?”
见女童开了话匣子,杜惜晴故意反问道。
“……重情重义?”
“这……如何说呢……”
女童抓了抓自己的脸。
“大人有一胞姐,也是所遇非人,整日花天酒地,大人便杀上门去,若不是大人胞姐拦着,怕是要把人杀了……但从那以后,大人那姐夫便也收了心。”
听到这里,杜惜晴却有些惊异。
没想到这见人杀人的谢大人,竟也会被内宅之事牵扯。
不过比起杜惜晴前两任丈夫,谢大人确实要有担当得多。
许多人遇到一些同自己有类似际遇的人时,都会移情。
同情也好,可惜也罢……
杜惜晴拿捏人时便会利用这移情。
所以谢大人对她手下留情,便是因为他的胞姐?
毕竟她和谢大人的胞姐,都所遇非人。
杜惜晴收起思绪,笑道:“但愿大人也能对我手下留情吧。”
女童点了点头,伸手为她捋了捋发丝。
应是闷在后院里久了,熟悉之后,女童话也多了不少,叽叽喳喳的像只活泼的小鸟。
她也有个鸟儿的名字——黄鹂。
以往听侍女名字,各种花花草草的名字听多了,忽然听到这有名有姓的,杜惜晴还怔了一下。
黄鹂:“我和那些买进来的不同,我是家生子。”
说到这儿,她还挺了挺腰。
黄鹂:“自我祖父那辈便在府里做事,世……”
她开口发了一个音,猛地顿住,立即改口。
“……大人对我们这些下人挺好的,只是对外不同。”
是?还是世?
杜惜晴听到黄鹂嘴中的吐字,显然她先前说某个称谓久了,养成了习惯,这才说漏了嘴。
和是发音类似的称谓,也就只有世子了。
那么,谢大人是哪个亲王的儿子?
杜惜晴在脑中想了遍当朝的亲王。
能被圣上派下来探查谋反一事,想来这谢大人在圣上心中也有些分量。
似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黄鹂接下来安静不少。
杜惜晴心中遗憾,却也清楚这旁敲侧击的从人嘴里套话,得见好就收。
黄鹂年纪不大,手脚却极为麻利,踮着脚倒水给她擦拭后背。
只是穿衣的时候遇到了些麻烦,她许久未自己穿衣,平时都由身边侍女上手,眼下换了新衣,竟是一时穿不明白了。
黄鹂似是看不过眼,将手中的巾帕丢到一边。
“我来吧,看样子你先前过得都是好日子。”
这样的话,杜惜晴听多了,心中隐有些不快。
她清楚最好敷衍过去,免得聊不投机,两方吵起来,不好收场。
可不知怎么的,每逢聊到这些事情,她便有些控制不住。
“这便算是好日子了?连嫁给谁都不能作主,若不是吃喝不愁,这日子哪还过得下去?”
“嗐,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黄鹂将她腰间系带捋开,忽地感叹一句。
杜惜晴忽觉头皮发麻,她一时间竟有些控制不住,烦躁之色浮于脸上。
“嗐,就是这般。”
黄鹂瞥她一眼。
“谈到不想听的,便都是如此。”
都?
杜惜晴虽烦闷,却也捕捉到黄鹂的措辞。
这个都出现了两次。
在徐家时,她便知道有些下仆会将她的一些私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倒也能明白他们的心情,寻常被主子打压久了,总得在别的地方发泄一番。
但谢大人的下仆倒是有些不同,黄鹂这小丫头虽多嘴说了几句,但也都是往好的方面说的。
就连眼下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似是在影射某个大人,语气听着也全无恶意。
杜惜晴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谁会想谈不喜欢的事情?”
黄鹂长叹一口气。
稚嫩的脸上充满愁绪。
“话是这样说,但人心里也会难受啊,老是钻牛角尖。”
她这态度还挺有意思的,怎么还有下人心疼主子的?
看来谢大人对下人还真是不错。
杜惜晴:“道理是如此,可若是人人能想通,这世上又哪来的痴男怨女?”
黄鹂瘪了瘪嘴,没再多说什么,就是为她系腰带的手稍稍用力了些。
杜惜晴心中暗笑,这女童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