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温柔,“抱歉,我来晚了。”
裴棠依的眼泪瞬间滚落,她攥着裴淮的衣袖,止不住地哭泣。
都是她的错,既连累了娘亲,也连累了裴淮。早知如此,她便该答应了与袁涟的婚事,此刻便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因自己而受伤了。
裴严冷眼注视着这一切,神情也愈发冷了,“裴淮,你该给为父一个解释。”
裴淮毫不犹豫,“是我让她离开的,父亲罚只罚我一人便好。”
裴棠依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攥着裴淮衣袖的手也多了几分力度,“不是的,是我……”
“父亲了解棠依,她生性胆小懦弱,岂敢做如此忤逆之事,是我认为袁涟绝非良配,不愿她淌这摊浑水。”
“父亲若执意要罚,便只罚我一人就好。我身为兄长,既未能替父分忧,又未能为妹妹做好表率,确该受罚。”
宽大衣裙之下,裴淮握住了裴棠依的手,似是用这种方式在安慰她。
裴严沉声道:“你以为我不敢罚你?”
裴淮低头,“儿子不敢。”
“很好,”裴严怒极反笑,看向裴淮的目光也愈发阴沉起来,“你既认为自己有错当罚,那便去祠堂跪着,什么时候认清了自己的身份你再出来!”
撂下这句话,裴严一甩袖子大步向外走去了。临去前,那阴寒的目光恶狠狠地瞪了裴棠依一眼,裴棠依不由得一颤,将头埋在了裴淮的衣襟处,避开了那道视线。
裴严走后,偌大的正厅仅闻几声低微的啜泣声,以及来往下人的匆忙脚步声。
裴淮身边的下人早已请来了大夫,先搀扶着受伤的苏芙回去休养,裴棠依本也想跟着一同前往,可挂念着同样受伤的裴淮,一时间左右为难。
她回头看他,“哥哥,我……”
裴淮朝她微笑,“我无事,放心去陪你娘亲吧。”
裴棠依又嘱咐陈万务必要照看好裴淮的伤,随后便匆匆地跟随苏芙而去了。
苏芙本就大病初愈,再加上近些时日神思忧虑,食欲不振,挨了这一杖后一时承受不住便昏迷了过去。
如今她已然清醒,大夫开了药膏,裴棠依和清荷一起为她清理着伤口。
裴棠依眼圈通红,“娘亲,是不是很疼?”
苏芙忍痛撑起一抹笑,声音虚弱,“不疼的,虞儿不用担心娘亲。你怎么样,身上有没有伤到?”
裴棠依摇摇头,含糊地解释了下当时的情景。
苏芙服下药后,逐渐睡了过去。可裴棠依仍旧不放心,直到照顾着苏芙到后半夜后她才离开。
屋外,裴棠依仰头望着漆黑的夜幕,内心依旧牵挂着尚在祠堂跪着的裴淮,也不知道他的伤有没有处理,深夜在祠堂会不会冷?
不由自主地,裴棠依朝着祠堂的方向前去。瑟瑟寒风吹得她脸颊生疼,她裹紧氅衣,加快了脚步。
她用力推开祠堂的大门,伴随着“吱呀”一声,迎面袭来的是弥漫着浓厚灰尘的冷风,她被呛得咳嗽了几声,祠堂内部竟然比外面还要阴冷许多。
无灯也无亮,她仅能凭借大门和密不透风的小窗缝隙洒落进来的月光,看清祠堂内的一切。
祠堂正中央,裴淮仅身着一件单薄的衣衫,背脊处还留有木板责打过的痕迹,其上隐隐有血迹浸透出来。
裴棠依顾不上别的什么,忙跑过去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到裴淮身上,“哥哥怎么不请大夫过来疗伤?为何不换件衣服?”
说着说着,声音隐约带着哭腔。
“我无事的。”开口时,裴淮声音沙哑无比。
“怎么会无事呢……”裴棠依哽咽道。
祠堂这般阴冷,自己即使披着氅衣都能感觉到深深的寒意,更别说仅着单衣的裴淮了,而且他还受了伤……
她没有犹豫地伸出手拥住了裴淮的身子,头埋在他的胸前,努力将自己身体的热源传递给他。
“我来帮哥哥取暖。”裴棠依道。
感受到裴淮垂落膝上的手也透着冰寒,她握住他的两只手,落到唇边,轻轻呼了一口气。
温热气息中还夹杂着几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裴怀垂眸凝望着裴棠依的眉眼,她眉眼专注,动作间似乎在呵护什么珍宝一般。
愣神不过一霎,下一瞬便见裴棠依抬眼,他撞上了那双澄澈如清溪般的眼眸。
“哥哥,”裴棠依的眸子溢满担忧,“你背上的伤口需要处理下。”
她方才为苏芙上药时,看到过苏芙
的伤口,木板击打过的皮肤肿胀难堪,透着可怖的青紫色。木板厚重,击时力度又极大,就算只一下也容易将人的五脏六腑都打裂。
裴棠依从怀中掏出药瓶,这是她问大夫多要的一瓶,拿过来也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的,没想到倒真派上了用场。
“哥哥,虽然很冷,但你的伤口需要上药。你将外衫脱了,披着我的大氅取暖吧。”裴棠依伸出手想要帮裴淮褪下外衫,触及后又很快缩了回去。
说话时未经思量,如今回过神反应过来此举似乎有些不妥,裴棠依正想着去外头寻陈万他们过来帮忙时,忽听得身侧传来一道极其轻微的闷哼声。
虽然声音刻意忍耐,但在这静谧到几乎落针可闻的祠堂,还是清晰传进到裴棠依的耳朵里。
她急忙探身查看裴淮的情形,“哥哥怎么了?是伤口疼了么?”
说着,她压下心头莫名涌起的异样,缓缓褪下裴淮的外衫,露出他劲瘦有力的后背,也将那一片泛着青紫色的肿胀伤口暴露在外,仅用眼睛瞧着便觉触目惊心,更别说当事之人会有多痛了。
她喉中发酸,没忍住有一颗泪顺着眼角滑落,恰巧滴落在裴淮的手背上。
手背温度是清冽的,泪珠却是滚烫的。
裴淮望着裴棠依此刻泪眼朦胧的模样,眼眶蓄满的泪珠就如同夜空中的繁星,点点荧光晶莹透亮。
裴棠依的内心被愧疚感所包围,道:“对不起哥哥,若我能再谨慎些,没有被人发现,或许就不会连累哥哥替我受罚了。”
幽暗之中,裴淮的黑眸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问道:“你清楚今日之事是何人泄露了?”
第14章 庇护
裴棠依轻”嗯”了一声,面容透着几分低落,“我今日在去救娘亲的途中,遇见了二姐姐。想来定是她识出了我,去告知了父亲。”
裴淮颔首,“原是如此。”
他微微侧身,伸手帮裴棠依抹去眼角欲落的泪珠,柔声道:“这不是你的错,说来也是我忽有要紧事需要处理,不得不遣陈万与你一起。”
“怎么能怪你呢?”裴棠依急忙打断裴淮的话,“哥哥为了我已经牺牲许多了,若我能再争气些,或许……”
下一瞬,他揽住了裴棠依的腰身,将她拥入怀中。
裴棠依顺势埋首在他的怀中,双手似乎是怕会不慎触及到他背后的伤口,只虚搭在他的肩膀上。
不知怎得,明明来时已经克制住了情绪,可此刻听了裴淮的话,被他抱在怀里,竟又控制不住地低声啜泣起来。
有几缕乌发蜷曲在裴淮的锁骨处,泛起密密麻麻的痒意。裴淮却没有避开,反而低下头凑近裴棠依的耳畔,“不是你的错,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听得裴淮如此说,裴棠依内心更加愧疚了,眼中的泪水更是止也止不住。
看着她这幅样子,裴淮轻声叹了口气,语带无奈,“不是说要为我上药?”
裴棠依连忙起身,抹去脸颊挂着的泪珠。她端正身姿,指腹沾取药膏轻轻打圈涂抹在裴淮的伤口处。
光线昏暗,她看得不甚清楚,动作也极为缓慢。她一边注意着伤口,一边留意着裴淮的脸色,“哥哥,痛不痛?”
裴淮道:“你动作轻柔,不痛的。”
裴棠依这才放下心,一点一点为他涂抹伤口。
约莫半刻钟后,裴棠依收回手,帮裴淮整理好衣衫,“哥哥,要在祠堂里跪多久?”
裴淮瞥了眼祠堂仅有的一扇小窗,有丝微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夜将近到达尽头,迎来黎明。
“不知,要看父亲的意思。”
“那我去见父亲,求他饶恕你。”裴棠依不假思索说道,眼看着就要起身,裴淮拉住了她的一侧手腕,“莫要去,”
裴淮道:“父亲正在气头上,若见了你难免会更生气。待他气消了,或许就会许我出来了。”
“按这样说,哥哥岂不是说一直待在这里?”裴棠依面露担忧。
“无事的,”裴淮面色如常,跪坐着的身姿也没有任何变化。
“那我一直陪着哥哥,和哥哥一起跪。”
裴淮望着裴棠依坚定的目光,那双盈盈秋眸倒映出他的身影,也唯有他的身影。
他不由得放轻声音,“不必如此,你回去就好,你娘亲还在等着你去照顾的。”
“可是,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替我受罚,却什么都不做。”裴棠依微垂眼眸,纤长的细睫轻轻颤抖。
“你为我送来氅衣,替我上药,已经为我做了许多了。”裴淮细声安慰着她,“所以,无需愧疚。”
“哥哥,”裴棠依抬起泛着水雾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裴淮,幽暗的环境将她眼角的那颗红痣衬托得更加魅惑勾人,她红唇微抿,道:“你待我这般好,我不知如何报答你。”
裴淮看着她眼里的熠熠微光,薄唇轻启,却一时没有出声。
“哥哥……”裴棠依见他沉默,有些犹豫地说道:“我想报答哥哥,哥哥可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吗?”
裴淮缓慢眨了下眼睛,“你是我的妹妹,我对你好是应该的,我也会一辈子都对你好。”
“你也无需担心留下后父亲会刁难你,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他伸手俯上裴棠依的脸颊,感受着少女沁凉如玉的面庞,语气轻柔,“相信我,相信哥哥。”
裴棠依望着那双深邃眼眸,其间蕴藏着此刻的她完全参不透的情愫,她的声音轻轻的,仿若云烟,“我相信哥哥。”
偶有阴风穿过门窗的缝隙,丝丝寒意透过衣裳潜入肌肤,裴棠依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随后便感受到裴淮拥着自己的手臂更加紧了几分。
此时已有几丝光亮透过窗户泄露进来,恰照亮了他们所在的这一方狭小天地,亦照亮了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兄妹二人。
耳边传来裴淮柔和的声音,“困不困,要不要睡一会?”
今夜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裴棠依确实有些困倦了,可她依旧强撑着精神道:“不困的,我可以继续陪着哥哥。”
裴淮看着她略显迷离的双眼,却拼命眨着似是要保持清醒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轻摁着她的头顶使人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睡吧。”
不知怎得,每当依偎在裴淮怀中,裴棠依总会莫名地觉得安心,感受着裴淮身体散发着的暖意,很快她便陷入了沉睡。
裴淮久久凝视着靠在自己肩上熟睡着的裴棠依,内心思绪万千。
她的自责与愧疚他皆看在眼中,而此事虽不是他有心促成,确是放任自流,利用了裴宛妙的疑心,他问心有愧。
可他并不悔,他的这个妹妹实在过于脆弱,也过于胆怯了。她生得又那般貌美,盈盈秋眸仿佛会说话一般,总是不自觉地勾人心魂,偏偏她自己却不自知。
若是放任她流落在外,不知会有多少贼人盯上她,她那般柔弱,如何能有自保之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