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抿唇,深含歉意地道:“是我多虑了,我不该那样想的。”
裴淮笑容温和,“无事,说来也是我不好。过去几年我忙于事务,没怎么顾得上你,这才使得我们的兄妹情谊日渐淡薄了。”
听到这话,裴棠依更加觉得羞愧了,连忙承诺每隔一日都会过来帮他上药。
二人又简单闲聊几句,裴棠依便起身离开了。
她紧裹氅衣,顶着呼啸袭来的寒风,加快脚步往回走。
途径抄手游廊时,迎面遇见了裴宛妙。
裴宛妙见到裴棠依后,略显尴尬,毕竟对方逃跑之事是自己泄露出去的。
但裴宛妙也低不下头去道歉,这事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做事太不谨慎了。
正在裴宛妙想要侧身绕开她过去时,却忽然意识到她是从兄长裴淮所住院落的方向而来。
那日的古怪逐渐浮上心头,裴宛妙想起当时的裴棠依也是自称为裴淮的婢女,前头领路的亦是裴淮身边的侍从。
裴棠依地位卑微,若不是有人在旁协助,她如何做得到偷跑出去后再回来救人呢?
裴宛妙顿住脚步,问道:“你从长兄那里来?你与他有什么事?”
裴棠依微愣,一时说不出话来。
裴宛妙又逼近一步,“说话啊,你与他关系很亲近吗?”
裴棠依不由得缩了缩身子,自己这个姐姐向来跋扈惯了,从小自己便怕她,如今被她这咄咄逼人的姿态吓住,更是不敢再说话了。
裴宛妙冷眼瞧着眼前裴棠依这幅吓破胆的模样,顿觉无趣。总之父亲已经答应了自己和苏家的婚事,她马上就不再是裴家的人了,更没必要再去管裴家之事了。
她倨傲地扬起下巴,擦身碰过裴棠依肩膀,大步走去。
回到与娘亲的小厢房时,已过未时,裴棠依本以为苏芙仍在午憩,却在大门外看到了她眺望远处的身影。
“娘亲!”裴棠依提裙拾阶而上,“你的伤还没好,怎么不在榻上休息呢?”
苏芙笑着摆首,苍白的脸上虽然还是尽显虚弱,但已恢复了些精气神,“我在屋里太闷了,想着出来等等你。”
裴棠依搀扶着苏芙的手臂往屋里走,“外面太冷了,我们进去说话吧。”
裴棠依扶着苏芙在软榻上坐好,又在背后搁了几张软垫,确保苏芙的伤口不会被碰到。
她脱下大氅后,将暖炉放到苏芙面前,暖炉缕缕吐着热气,消散了周遭的寒意。
苏芙望着女儿愈发明艳的面容,心生欢喜之外又饱含担忧。
自己身份低微,什么都无法为女儿争取。虽然袁涟已死,不必担心女儿嫁过去会受到磋磨。可她们母女在裴府一日,就会有很大的可能再次面对如袁涟一样的事发生。
她的女儿生得这样美,就如春日初绽的娇艳花朵,应得时常被人放在掌心呵护,而不是日夜担忧会不会有人折下花茎,碾磨花蕊。
苏芙握着裴棠依的手,轻声道:“虞儿,你长兄是不是待你很好?”
面对苏芙,裴棠依没有再隐瞒,将自己近些时日与裴淮的往来,以及自己帮他上药一事都告诉了苏芙。
苏芙闻言,面上不显,内心却泛起涟漪。只是仔细想来,他们二人是兄妹,亲近些也没什么。况且与裴淮交好,也能为裴棠依带来些庇护。
苏芙问道:“那你以后是怎么想的?袁涟一事不成,你父亲难保不会再为你寻别的婚事。”
裴棠依静默了片刻后,道:“哥哥说他会保护我的。”
苏芙只觉自己的女儿过于单纯了,她抚摸着裴棠依的手背,耐心为她讲明着道理,“他能够护你一时,能护你一世吗?他以后也会娶妻生子,到那时他还会有闲心去护一个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妹妹吗?”
即使是亲生兄妹,也有感情疏远的一日。更何况,他们也并非亲兄妹。
苏芙叹了口气,继续道:“依娘亲之见,趁着他现在待你深厚,你去请他为你寻个品性高洁的夫君,至少以后嫁了人不会受人欺负去。”
“可是……哥哥他会帮我吗?”裴棠依犹豫道:“我这样会不会有些得寸进尺?”
苏芙道:“并不是让你直接去请他帮你,目前先试探着看看,你多与他接触,看看他身边有没有合适的男儿,或许到时候他会主动为你引荐呢!”
在苏芙心中,裴淮温文尔雅,敦厚有礼,与他相交之人定不会差到哪去。
若裴棠依能嫁给一位好男儿,苏芙也不求对方是什么富贵人家,只要待裴棠依好,不欺负她,苏芙便很满足了。
苏芙的话,裴棠依记在了心里。
她不禁在心里想着,裴淮待自己兄妹情深,想必定会帮自己找位如意郎君的!
第17章 柔情
往后几日,裴棠依除了照顾娘亲以外,便是去前院帮裴淮上药。
起初几回,她还难免羞赧,可次数多了便也习以为常了。
这日酉时方过,裴棠依陪着苏芙用过晚膳后,往自己的厢房走去。
远远地,听到了一声欢快的犬吠声。她循声望去,果见一只皮毛雪白的小犬摇着尾巴朝她奔来。
裴棠依蹲下身子,任由雪儿扑到她身上,兴奋地拱着她的衣服,舔着她的手背。
一人一犬正亲昵着,周千从外边走进,笑眯眯地道:“大少爷想着您定记挂着小犬,故而遣奴将它带了回来。”
裴棠依欢喜不迭,面容上也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但旋即想到了什么,她又微蹙蛾眉,问道:“父亲会同意我在府中养宠吗?”
她犹记得年幼时的一件往事,二姐姐裴宛妙贪玩养了只白兔,她也曾偷偷跑去瞧过几眼。可是后来就听说,裴严因养兔一事狠狠训斥了裴宛妙不务正业,还狠心地将白兔溺毙在池中。
裴宛妙尚且得喜爱都如此,更别说本就不受宠爱的她了。
周千道:“这您放心便是,大少爷都安排妥当了,若真是出了差错,您就只管说是大少爷送给您打发时间玩的便可。”
裴棠依放下心来,由衷感激道:“哥哥在府里吗?我想去见他。”
“大少爷此刻不在府上,不过他吩咐了,上元佳节那日,他邀您出府游玩,您那日可有别的安排?。”
闻言,裴棠依的眼眸在夕阳余晖之下闪着轻浅的光影,她欢喜不迭地答
应了。
上元节当日,裴棠依早早起身,为今夜的出行做足准备。
她依次试穿着衣橱里的衣裙,纠结着该穿哪一件出去。
清荷在一旁提议道:“姑娘平日里穿惯了淡色衣裙,今日正值佳节,不若穿得艳丽点,也好衬节日的氛围。”
清荷从柜中取出一件桃红色斜襟长袄,搭配金色马面裙,刺绣在阳光下波光粼粼。裴棠依捞起衣裙在身前比了比,犹豫道:“这件颜色会不会太过艳了。”
这件衣裙是苏芙当年进府时带来的布料,由苏芙一针一线绣制而成,裴棠依仅在及笄那日穿过一次。
“不会不会。”清荷边笑着便帮她换上衣裙,又推着她走到梳妆镜前,“姑娘娇艳动人,像花儿一样呢,穿桃红色的衣裙是在相称不过了。”
裴棠依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假意嗔道:“嘴巴吃什么了,这么甜。”
清荷吐了吐舌,帮裴棠依绾了个双鬟髻,用与衣裙颜色相似的浅粉色绸带来束发,缀以点翠多宝发簪。
无奈先前为了离京,卖了不少首饰,如今也就只有苏芙攒下了打算留给裴棠依做嫁妆的几件了。虽不算名贵,但戴上好歹能与衣裙相称。
铜镜里,少女雪肤红唇,上挑眼尾处的一颗鲜红小痣尽显妖媚。裴棠依本就是浓艳的长相,只是平日里不施粉黛,又惯常穿淡色衣裙,才将本身的浓颜压制了几分。
如今这么一装扮,身旁的清荷都不由得看痴了。
裴棠依望着镜中的自己,摸摸脸,又扯扯裙子,对这副打扮还有些不适应。但时辰已经不早,她检查了下自己全身无一处不妥后,便往外走去了。
周千已在院外等候,见到裴棠依后第一句话便道:“姑娘今日可真好看!”
裴棠依回以一笑,同周千一起往后院去。
后院大门外,马车静静等候着,她在周千的搀扶下踏上马车,掀开车帘便见到裴淮端坐于此。
“哥哥,我来了。”裴棠依道,她小心地提着裙摆上车,待坐定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瞥了裴淮一眼。
她抿抿红唇,红润的唇瓣下落下一道浅浅的水迹。她抬手将额前的碎发别至而后,不经意地说道:“哥哥瞧我今日穿得还可以吧,清荷她们都说我打扮得很漂亮呢。”
裴淮手支着额头,唇角噙笑,“很好看。”
裴棠依低头抚摸着裙摆上的折枝花卉纹,问道:“那哥哥觉得我是穿红裙好看,还是之前的淡色衣裙好看?”
裴淮面上笑容未变,“都很好看,不过我更喜欢你今日这身,红色很衬你。”
裴棠依羞涩一笑,有些局促地别过头,不敢对上裴淮的眼神。
没过多久,辘辘的车轮声停歇,裴棠依佩戴上帷帽,扶着裴淮的手臂下了马车。
早在马车上时,耳边就响彻着百姓们的欢声笑语,以及小贩们卖力的吆喝声。
而真正身处长街时,更是能深切感受到汹涌如流水的人群。晚风夹杂着各色吃食的甜腻香气、姑娘们身上散发的脂粉味,以及不知何处飘来的酒香,轻轻掀起裴棠依的帷帽一角。
借着帷帽缝隙,她抬眼看着各处悬挂着的花灯,在璀璨的月光之下,盏盏花灯摇曳似鲜艳的丝绸。
一路往前行着,街边摊贩各种新奇的玩意,让裴棠依目不暇接,不舍流连。
“这里人多,小心些,莫要走丢了。”裴淮叮嘱道。
裴棠依满心满眼都是街市的繁华,只随口应了一声,“知道的,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了。”
前方不知因何围了一圈人,吸引着许多百姓都前去驻足观看。人群拥挤中,裴棠依被人撞了一下,重心不稳往一侧倾去。
“当心些。”裴淮扶住她险些歪倒的身子,含笑的眼神中透着几分无奈,扶着她手臂的手缓缓下移,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裴淮拉着裴棠依往前走着,边走边用手臂为她隔绝拥挤的人潮,不让她受到任何碰撞。
裴棠依跟在他的身侧,抬眸只能看到他俊朗的侧脸。周遭来来往往了许多人,可若有他伫立在其中,旁人的目光都会被他所吸引。
他于凡尘中,沾染了俗世烟火,可依旧掩不住本身矜贵高雅的气质。
裴棠依不禁想,宛若天上仙人不食人间烟火的裴淮,当真会有染上凡尘的那一日吗?
围着的人群中,陈万、周千等已潜伏其中,占据了最前方有利的观赏点。
原是有杂耍艺人在表演节目,一手举火把的中年男子,先是仰头将火焰吞入口中,继而仰天长啸,喷射出一束极大的火焰。
伴随着周围接连不断的叫好声,裴棠依也忍不住为那人鼓掌。
除却喷火表演外,还有空口吞刀、胸口碎大石等等,越来越惊险,裴棠依的心情也随之而变化,时不时地小声惊呼着。
灿烂的灯光下,裴淮能透过薄薄的帷帽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眸,神情随着台上的表演而不断变化,灵动万分,再没有平日里在府里小心谨慎的影子。
似乎是被台上的场景所吓到,她握着裴淮手的力度也紧了几分。
又观赏了许久,裴棠依感到了些许饥饿,只是看裴淮还欣赏着表演,不好意思表露自己的想法。
裴淮注意到了她的心不在焉,凑到她的耳边,道:“饿不饿,去吃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