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眠玉早晨时总是最羞涩的时候,娇矜点头。
燕寔看了她两眼,便别开脸。
待吃过后,一行人收拾了行李,燕寔扶着李眠玉坐上了板车。
她头一回坐,这板车不像马车平稳,四处也没遮挡,她有些紧张,拉着燕寔袖子不敢松开,陈绣娥坐上来后便抱着她笑,“别怕,这板车结实得很,摔不了。”
李眠玉迟疑了一下,松开了燕寔袖子,前面朱大城刚好牵着马动了一下,她在马车上一晃,又紧紧攥住燕寔袖子。
朱大城在前面憨笑着回头:“小燕,你也坐上去吧,这马肥壮得很,拉得动。”
燕寔迟疑了一下。
陈绣娥也笑说:“你们兄妹都上来,大城脚程好,让他一个人走,咱们都坐板车就行。”她语带骄傲。
李眠玉忍不住轻轻拽了拽燕寔袖子,眼巴巴看他。
燕寔没再犹豫,利落翻上去,轻盈地像猫一样落在李眠玉身旁,李眠玉一下靠过去抱住他胳膊,这才稍稍安心了。
陈绣娥见了这一对紧挨着的小儿女,抿嘴就笑。
待朱大城开始拉着马赶路,昨夜里一同三三两两在此山林里歇息的流民张望着也要跟上来,燕寔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凌厉扫去。
流民们心中再次一寒,踌躇着,无人再敢跟随。
板车在山路摇摇晃晃,驶向陇西。
……
入陇西郡地界那天,是个薄雨天,路上流民众多。
李眠玉坐在板车上,头上盖了一件粗布麻衫遮挡,脸上也戴了一块方巾遮住脸,紧紧挨着燕寔,她看着周围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流民,情绪便有些低落。
一路上,她听了太多人怨愤大周皇帝昏庸无能让贼子轻易占了京都,她悲戚愤怒,想反驳皇祖父最是躬勤政事,却只能强忍着不能开口。
以至于到陇西时,心情也蔫蔫儿的。
只是板车刚进陇西地界没多大会儿,被人重重撞了一下,李眠玉整个身体一晃就要往下滑,燕寔手一揽,将她拖进了怀里,她赶忙抱住他胳膊。
“前面有粥棚。”朱大城的声音忽然响起,伴随着的还有流民忽然疾奔的纷杂声音。
李眠玉自是知道粥棚是什么,有灾时,官府或是豪贵会搭起棚子熬粥给流民分食。
粥棚多是在城门外搭建,但如今只是刚入陇西地界没多久,远远的还未到城池,怎会有粥棚?
李眠玉在燕寔怀里好奇扭头看去,前方四十丈外有一驿站,驿站前有好几处粥棚,流民们奔着跑去,那儿堵满了人。
“陈家村不过驿站,走前面岔路就往山林去,不过到村里至少到晚上了,去要一碗粥喝正好。”陈绣娥也探头看了看,道。
李眠玉不愿意与流民挤着去要一碗粥,她摇了摇头,“我不去。”
燕寔自然也不会去,扶着李眠玉从板车下来。
朱大城将板车推到路边,便和陈绣娥一道挤了过去。
李眠玉揉着酸疼的腰站在一旁,仰头看燕寔时,眼底又有些晶莹,轻轻问他:“燕寔,你说我还能见到祖父吗?”
“能。”
李眠玉每每听燕寔这样说,心情就会好一些。
正此时,一阵官兵喝斥的声音响起,伴随着马匹嘶鸣声,原本在路上不断拥挤着朝前的流民被驱赶到路两旁。
燕寔速度极快,搂起李眠玉便往后退了两步,堪堪躲过倒下来的流民,也藏身人群之后,警惕看向前方。
李眠玉受了惊,靠在燕寔怀里愤愤往前看去。
与衣衫褴褛的流民不同,一辆华盖香车从路的尽头驶来,四角挂着流苏,流苏下面又晃着铃铛,四匹宝驹并驾齐驱,马鞍上都镶嵌着宝石,车轮驶过时,铃铛脆响,香气袭人。
李眠玉许久没见过这般华贵的马车,一时有些晃神,竟是觉得这香车比起她曾经的公主座驾也不差什么了。
薄雨濛濛,风吹拂过车帘,里面隐约坐着两人,靠着窗的是个穿着月白长衫的男子。
“那是什么人啊?”李眠玉看着马车远去,眉头紧蹙,问燕寔。
燕寔的目光此时才从马车收回,摇摇头,“不知。”
李眠玉也没有再问,她看看那香车,再看看自己与流民无异的打扮,鼻子一酸,实无心情。
这时朱大城护着陈绣娥回来了。
“粥已经分完了,白去了,还好小玉你没过去,方才挤得慌,有人摔倒被踩在脚底下,怕是再起不来了。”陈绣娥话到这顿了顿,想起来李眠玉娇气不爱听这些,话锋一转,又道,“原是咱们陇西节度使的女儿生辰到了,又定了亲,心中喜悦,又因着她心善,粥棚便一路铺到了这里。”
李眠玉点点头,心不在焉,“原是如此呀。”
陈绣娥瞧着李眠玉兴致不高,便想说点让她高兴的,笑着就说:“小玉,你与小燕可是也定了亲的表兄妹?到时到了陈家村可要把礼办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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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寔:谢谢陈娘子(*^▽^*)
李眠玉:……0.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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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表哥,方才我说的,你究竟如何想?”
华盖香车里,婉丽的女郎靠在迎枕旁,她声音轻柔,明眸微弯,歪头看对面的人。
年轻公子广袖长衣,秋水为神,温玉为骨,垂眸坐在那儿看书便是一道风景。
卢姝月盯着崔云祈片刻,微微有些出神,她年幼时见到这位表哥时,便觉得只有他配得上自己,暗自下了决心,将来必要嫁给他,可他偏偏让那老皇帝瞧中,给那父母双亡的孤哀子指作驸马。
陇西节度使独女再风光也及不上那被皇帝宠爱封作公主的孤哀子半分,她只好再选佳婿。
可如今,大周覆灭了。
她不信崔家离开京都投奔陇西没有别番心思。
百年崔氏,当是知晓如何使家族昌盛延续。
崔云祈放下书,抬头看过去,他唇角微微翘着,面容温柔,眸如春水,“表妹所言极善,可惜我已有婚约,天下皆知吾妻是大周文昌帝亲封之宁国公主。”
卢姝月浅浅笑了一下,婉婉道:“表哥,可是姨父还会同意表哥与宁国公主成亲吗?”
崔云祈但笑不语,温笑看她。
卢姝月柔柔轻语:“表哥,你我联姻,想必是我爹与姨父喜闻乐见的,同时也能安了崔氏一族的心。陇西地处枢要,若非如此,姨父不会来此,我知晓崔家姻亲众多,不愁与别家扯不上关系。”
崔云祈温润面容依旧,疏离有礼:“如今我只是表兄的幕僚而已,配不上表妹。”
卢姝月端庄温雅,端起茶盏倒了一杯茶推到崔云祈面前,“表哥也该为姨母和云湛表弟多考虑一些,据我所知,当年表哥想与宁国公主成婚,也是为了姨母和云湛表弟……不对,我想表哥早已考虑到姨母和表弟了,否则今日怎会陪我去庙里求姻缘呢?”
她说到这,没有再多说下去,只目光灼灼看着崔云祈。
崔云祈却移开了目光,重新拿起书,看了两行后,目底阴翳色渐起,却轻声笑了下,再抬起头时,面上温柔:“据我所知,表妹早已罗敷有夫,只不知卢二表兄知不知表妹今日所为?”
卢三忠有六子,长子卢元珺、次子卢元柏为节度使夫人所生,卢元柏幼年被拐,落为草寇,在山寨十二年。
卢姝月面如观音温婉,脾性骄纵霸道,及笄之年被山匪绑上山,曾委身多人,二年后与卢元柏一齐归来。
卢元柏归来时是以卢姝月之夫之名,不曾想却被其母看到耳下胎记,认出其是幼年被拐之子。
此卢家不为人知之秘。
卢姝月笑容一顿,脸色白了,盯着崔云祈的眼底却腾得烧起火,她拿起桌上茶碗,一杯茶泼了过去。
崔云祈温雅一笑,淡然拿出帕子垂眸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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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是!”少女急促又羞恼的声音在一片嘈杂里清亮如莺啼。
崔云祈擦脸的手顿了顿,很快又继续,他轻轻撩起车帘,故作避开卢姝月的模样,偏头朝外看去。
入眼皆是脏乱流民,枯瘦将死之相。
玉儿玉净花明,玲珑可人,性好洁,尚容仪,宁死不会与此等流民混为一道,又怎会出现在这里呢?
但他又想起南清寺,想起南清寺中的所见,眼睫轻颤,又朝人群中细细看了一眼,一无所获。
他自然地放下了帘子,捏着帕子的手却一点点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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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眠玉面红耳赤,几乎是从燕寔怀里跳出来的,大喊一声后,发觉周围几道视线看过来,羞赧万分,又压低了声音:“陈娘子!我与他不是表兄妹,更没有定亲!”
她说罢,又扯了扯燕寔袖子,“你快与陈娘子解释呀!”
少年看看她,偏头对陈娘子道:“我与她不是表兄妹,也没有定亲。”
李眠玉情绪激动着急时便会脸颊通红,眼睛也像是浸着水一样,不熟悉的人便以为她是在羞涩。
正如此刻的陈绣娥,她慈爱地看着李眠玉,只当她害羞撒娇了,嘴里顺着她说:“好好好,不是表兄妹,也没有定亲。”
反正就算没有定亲,也该是差不多了,否则小燕凭什么对小玉这样贴心呢?连姓氏都没告诉他们呢,若是亲兄妹,何必如此呢?
李眠玉见陈绣娥信了,便松了口气,再次强调:“我与他真的只是……只是兄妹关系。”本要脱口而出暗卫两字,话到嘴边长了脑子没说出来。
陈绣娥听罢却抿唇一笑,与朱大城对视一眼,眼神中尽写着“瞧这说话还磕磕绊绊的,傻子才信他们是兄妹呢!”
燕寔不做声,杵在一旁只做一根不会说话的竹子。
有了这事打岔,李眠玉更是没多关心什么节度使女儿生不生日,定不定亲的事了,羞恼不已,以至于待板车重新悄然后退到山路上时,她忍不住偏头对陈绣娥道:“陈娘子,我其实已是定了亲了。”
她的语气一本正经,十分严肃。
陈绣娥朝一旁闷声不吭垂头摸剑的燕寔瞧了一眼,又忍不住捂嘴笑,问:“好,我知了。”
李眠玉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对她说:“我未婚夫龙章凤姿,温润如玉,非寻常人可比。”她语气骄矜,却有炫耀之意。
常人……
燕寔慢慢地看了一眼李眠玉,依旧没做声。
陈绣娥看看燕寔,少年样貌俊俏秀丽,堪称龙章凤姿,脸还白,岂不就是温润如白玉?那一身气势或凌厉或沉静,常人怎有这般的?
但她又看李眠玉这样认真与她解释,多少也有些迟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