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卢三忠以为文昌帝就是被宿龙军带走藏了起来。
“那只是一个传说,我并不知。”李夫人摇了摇头,“且若是真有宿龙军,为何文昌帝没有召出?”
崔云祈皱了下眉,点了点头。
他又静了会儿,轻声:“明日我会上门,请见方如莲。”
李夫人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婉柔笑容,“你阿弟很想你,整日吵着要来见你,你明日见他,他定是很高兴的。”
崔云祈想到幼弟,脸上神色也稍稍轻松了一些,一直紧攥着的拳头松了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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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李眠玉脑子里似乎想着很多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睡了个极沉重的觉醒来,她先时还有些迷蒙,随之一下想到昨晚的事,想到燕寔,瞬间手肘撑着床坐起来,俯首看身旁的人。
“燕寔~”
往日总是用那双漆黑眼睛专注看着她的少年苍白着脸紧闭双眼,没有动静,连唇色也是煞白的,偏偏唇角有一抹血,果真如死人一般。
李眠玉刚醒来,冷不丁看到这场景,没有半点缓冲,还是被吓到了,呼吸都停滞了一瞬,眼睛瞬间湿了,轻声:“燕寔?”
她白着脸将手放到燕寔鼻子下面,屏住呼吸确定还有微弱的气息,才是喘了一口气。
“也不和我说一声就这样。”李眠玉鼻子酸涩,还是有些惶恐不安,她伸手轻轻擦了一下燕寔唇角的血,可才擦了一点就想起来有点血看起来更渗人,便忍着没擦就爬了起来。
她深吸了口气,穿好衣物,起身打算去洗漱。
如今她已经学会打井水了,当她将水打起来,看到水桶里自己的脸时,吓了一大跳,但从前被画过,如今再看,虽和上次不尽相同,但还是很快稳住了心神。
李眠玉心里恼燕寔不早点将她喊醒。
待她小心翼翼洁了牙,便听到村里的一些动静,忙起身跑去院门那儿看。
村里人要干农活,都起得早,如今外面都是人,老村长喊了几个青壮去挨家挨户召集人,往村长家前的空地去。
李眠玉没有直接过去,转身先给鸡兔喂了一把燕寔从山上割来的猪草,再是回了屋子。
不多时,院外来了人,正是朱大城的声音,“小玉,小燕?”
李眠玉回屋看到燕寔死气腾腾的样子,根本不用假装,只看一眼,便双通通红,目中含泪。
她出去开门,不等朱大城出声,便哽咽着说:“朱叔,我阿兄病了,忽然吐血昏厥了,你快进来看看。”
朱大城本是着急慌忙来告诉李眠玉和燕寔关于征兵一事的,看能不能让燕寔避开,结果一打开门,看到原先玉雪可人的小玉一张脸蜡黄,还长满疹子,眉毛粗了许多,当下愣了一下,又听到她的话,眨了眨眼,便跟着进了屋。
一进屋,就看到少年躺在炕上,脸色白中泛青,唇角流血,瞧着很不好的模样,他竟是一时分辨不清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毕竟这样凑巧,他忙上前探了探燕寔鼻息。
还有气息,这便松了口气。
朱大城心里又担心又松了口气,这关口,这样的怪病恶疾,刚好能躲过一劫!可这样怪的恶疾,又怕是活不久……
“马上我就去叫老于头过来瞧瞧!”他说道。
李眠玉抹着眼泪,一边点头,一边可怜极了,哽咽说:“我阿兄不能出事。”
朱大城急匆匆走了,将附近几乎人家快速通知了过去,便赶往老村长那儿。
到了那儿,正遇上钱招娣跪在地上撒泼,“我命苦啊!就生了一个儿子,大人啊,我家顺安真的不能去。”
传达征兵令的卫士见多了这等妇人,直接一脚踹过去。
钱招娣被踹了个仰倒,爬起来还要继续撒泼,就听一阵马蹄声响起,众人抬头,就见村头那儿出现五个卫士,显然是来此点人并押送新一批新兵入伍的,各个高头大马,身形健壮如铁塔,一只大掌直接能这段人手臂的气势。
“陈顺安。”传令卫士按名单厉声喊道。
陈顺安和钱招娣都犹如被踩了尾巴一般,又惊又怕,死不肯去,可他们家如今陈高柱断了骨头躺着,能去的就陈顺安一个人。
钱招娣还想哭嚎卖惨时,余光扫到朱大城,立马嚷起来:“我们陈家有,就他,铁塔一般壮实,最是该被招去!”
朱大城似也不恼,笑呵呵道:“我早已报上名拿了军饷了。”
征兵都会留下第一笔军饷。
钱招娣噤了声,又一下想起那燕家兄妹,忙靠近那卫士道:“咱们村先前来的一对流民兄妹,男的力气大得很,我家那口子肋骨就是被他一脚踹断的,他是我陈家带回来的,就算我陈家的,正好替了我儿名字。”
那卫士是卢元珺的亲信,被分到这个村来挑人的,自然也知道崔公子在寻宁国公主一事,画像都见过,此刻一听兄妹流民,男的还力气大,皱了下眉,他心中生了疑。
朱大城适时说:“小燕得了怪病,吐血昏迷了,我刚过去喊见到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呢,我这就要去隔壁村寻老于头去看呢!”
钱招娣立刻梗着脖子道:“谁知是不是装的,怎就这么巧了?大人一定去看看,别听他胡说八道!”后半句对着卫士道。
卫士没说什么,将这儿记名册的事交给新来的几个卫士,自己则让朱大城带路。
朱大城只好带着去,心中却忐忑,此时只能盼小燕真的有病。
李眠玉坐在炕边兀自哭了会儿,却用帕子一直擦着眼睛,没敢让泪水糊脸上花了妆,却一直竖起耳朵听外面动静,此刻听到有人敲门,忙哭哭啼啼出去开门。
院门一看,卫士低头看到个面色蜡黄脸上长满红疹的小娘子哭得眼睛通红,大声嚷着:“你是谁啊?来我家做什么?”
后面朱大城上前当着那卫士的面解释了一番,“他是来瞧瞧你阿兄的,村里要出些兵丁。”
李眠玉眨巴着眼睛,哭着把人往屋里带,嚷嚷道:“我阿兄快死了!做什么兵啊!”
卫士细细打量着小娘子,他虽是武人,家中从前祖上是画师,他从小跟着他爹画了几笔,在军中专门画人像,擅看骨,此时一见这小娘子,就眯了眼。
美人在骨不在皮。
到了屋子里炕边,那卫士扫了一眼床上的少年,面色青白,唇角流血,春色白中泛紫,像是突发心疾,他上前搭脉,果真发现他脉息紊乱且虚弱,不是长寿康健之人。
他又看向站在炕头的少女,就要再细看。
李眠玉见那卫士直勾勾看着自己,眉头微蹙,忽然想起镇子里拿着她画像到处寻人的卫士,心里一紧张,先受惊一样后退一步,随后双手撑腰,朝人吐了口口水,大声道:“我阿兄都这样了,还要拉他去当兵,你们简直畜生不如,两只眼还贼眉鼠眼看我,不要脸!”
吐完口水,李眠玉脸就涨红了,脖子都是黄中泛红,但她大眼瞪着,头发乱糟糟的,胸口起伏剧烈,只让人觉得泼妇般气势十足。
卫士面色一黑,想一脚踹过去,发现这小娘子还鸡贼地早早后退了一步,抬脚踹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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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燕寔:怎么照顾我[黄心]
李眠玉:0.o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么么么么!小玉叫男主燕寔后面带波浪号,是一个小设计,前期十五章是没有“燕寔~”的,从16章开始,小玉才这么叫的。语气上的差别,大家自行领悟一下!
第28章
听闻那宁国公主文雅灵秀,如此粗鄙村妇,当然不可能是宁国公主。
征兵乃如今陇西郡第一大事,卫士懒得与这样一对兄妹纠缠,躺在床上的半死人没有半点用处,自然征不了,他转身就走。
朱大城最后看了一眼李眠玉,也是松一口气,朝她挥手道别,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跟着走了。
李眠玉等人一走,她关上门便是腿脚一软,几乎是踉跄着走到炕边,一屁股跌坐下,她想到自己刚才那样粗鄙的行为,脸颊滚烫,神思飘忽,忍不住捂住了嘴,心里默默请皇祖父和父王母妃谅解她丢了公主仪态。
默念三遍后,她便将视线重新放在燕寔身上,眼眶又盈满了泪。
李眠玉也不知为何,就是想哭,她抹了抹眼睛,又低头给燕寔擦拭唇角的血迹,小声喃喃:“等我见到皇祖父,一定要他给你解药,再不吃这苦。”
她吸了吸鼻子,脑子被现下的事情填满了,没有心情再做别的事,慢慢地重新躺倒下来,睡在燕寔身侧,一双含泪的眼睛看着身侧沉睡的少年。
燕寔不爱说话,平日里不吭一声,此刻昏睡的样子除了面色白一些,瞧着和往日一样,沉静平和,就连睁眼时因着漆黑的眼生出的凌厉也消失不见,只剩下俊俏。
李眠玉看得怔怔的,伸出手轻轻戳了戳燕寔的脸,想起自己曾说过将来要给他相看最好的小娘子,她忽然觉得,燕寔哪里需要她帮忙,小娘子爱俏,这般俊俏轩昂的少年郎君,谁会不爱?
……可惜,她有崔云祈了。
李眠玉懵懵的脑子里想过这个念头便被自己惊了一下,忙缩回了手,心怦怦直跳。
她忙撇开这不妥当的念头,替燕寔掖了掖被子,嘴里小声道:“我会照顾好你的,就像你照顾我一样。”
李眠玉虽是说着这话,可她一时不知该为燕寔做些什么,静了会儿,便又看着他出神。
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的,李眠玉就想到了崔云祈,她的未婚夫俊美绝伦,温润如玉,是京都第一公子,所到之处风头无人能出其右,自她幼时见过他后,他便一直待她极好。
他会带她偷偷出宫游玩,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也会让宫人拿进来送给她,他陪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生辰。
那些生辰礼,匆忙出宫时没能带出来,多是稀奇的玩意,像她的小陶人,天然的树根雕,缀满宝石的臂钏……不知道崔云祈原本给她备好的及笄礼究竟会是什么。
及笄礼……李眠玉的回忆又回到八月七日那夜。
燕寔陪她赏月,山野做伴,秋风微凉,她收到了最好的及笄礼。
那一日,即便没有崔云祈,也未曾留下遗憾。
李眠玉又躺了会儿,眉头无意识地总拢着,却毫无睡意,她坐了起来,目光扫到放在炕尾的燕寔的外衫,忽的想到今日衣服还没洗,忙下了炕。
往日不论是她的衣物还是燕寔的衣物,都是燕寔洗的,李眠玉从未做过此事,但此时却有些心神振奋,她抱着自己和燕寔的脏衣物到了院子里。
晾衣绳上挂着昨夜燕寔冲凉时顺便洗的内衫,可他的外衫却还没洗,李眠玉将衣物放进木盆里,却又眼尖地看到燕寔的外衫手肘处竟是破了一道口子。
她呆了一呆,鼻子又酸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细布衣衫,再摸了摸手里粗糙的布料,又眼睛红红地决心给燕寔先补一补。
李眠玉抱着燕寔那件衣物又进了屋,寻出针线坐在炕边。
她想她不会缝小裤月事带,可把这破口缝上应当不是难事,她看过青铃姑姑做针线,也看过燕寔做针线。
李眠玉拿起针和线,却被小小的穿针难住了,屏住呼吸穿了半天,线头越来越花,针眼仿佛越来越细。
她抿了抿唇,拿剪子将线头剪去一截,这回一下穿了过去。
她松了口气,认真回忆着如何绕线,小心翼翼在燕寔袖子上穿针引线,虽针脚凌乱,倒也像模像样。
不过一个小小的口子,李眠玉很快缝好。
这是她第一次做针线,难免心里高兴,捧着看了看,十分满意,偏头看了看昏睡的燕寔,抿唇笑了起来。
李眠玉自觉很能干,抱着衣服又回到外面,打了水,用上澡豆,蹲在地上搓洗。
村子里因着征兵,妇人孩童啼哭的声音不绝,李眠玉仰起头细细听了会儿,眉宇间又哀愁起来。
与燕寔一路逃亡,她已是见识到了书上所写的颠沛流离,战事起,永远苦的是平民百姓。
皇祖父……究竟为什么还不出来主持大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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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凭陈家村人如何哀求,到午时,几名健壮的卫士便带着一百二十符合条件的青壮离开了陈家村,只余孩童妇人哭泣不绝。
连着两次征兵,村中十六岁以上五十以下的男丁几乎都走了,整个村子都笼罩着一层哀色。
接下来这两日就要秋收,村子里这么多田地,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