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引自然是逃亡路上燕寔想办法去办的,虽他们一路都几乎绕开了城池,但攥在手里就有用处,只不知这陇西郡的守卫眼睛利不利。
“能。”少年低声笃定。
李眠玉得他一句,便放心了。
队伍排了大约有一刻多钟,便到了他们。
守卫接过路引扫了两眼,让李眠玉拉下头巾,李眠玉做出怯怯模样,解开了头巾,露出一张蜡黄且长满疹子的脸,唯有一双眼睛还算灵动,便只粗粗看了一眼就放人过去了。
待进了城,李眠玉松了口气。
陇西郡郡治自然是比起那边缘小镇要繁华许多,入城之后两旁屋宅都建得气派许多,街上来往小贩极多,很是热闹。
燕寔打听了一下,就知晓节度使府在何处了,李眠玉当下就要直接过去,但她想起自己如今的脸,迟疑了一下,偏头:“燕寔~我这样是不是太丑了,要不要先洗去妆粉?”
她语气含喜带忧,是即将见到情郎的心绪。
少年脸上无甚情绪,漆黑的眼落在李眠玉脸上,对上她乌灵双眸,淡淡道:“不丑。”
李眠玉虽然知道燕寔是在哄自己,但还是抿唇笑了一下,“燕寔~我这样都不算丑,那怎么样算丑呢?”
燕寔不做声,不过李眠玉也没想要他回答,她的心情开阔了一些,直往节度使府去。
路上听到些人议论节度使府的婚事,她便想起初入陇西时就听说的卢家女郎订婚一事,也无甚意外与好奇,没仔细去听,神魂飘忽一门心思想着一会儿见了崔云祈该说什么,他又会对她说什么呢?
燕寔看她心不在焉的模样,目光幽幽落在她脸上,又移开。
两人一路无言,终于到了节度使府门外。
李眠玉站在稍偏的角落里,忍不住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裙,确定了衣衫整洁,才是昂首挺胸站出来,“燕寔~我们走。”
“砰——!”
可李眠玉才朝前走了一步,就听节度使府的门被人从里面用力踹开,吓得倒退一步,撞进了燕寔怀里,再往前探头去看。
节度使府里骂骂咧咧出来个黑脸壮汉,穿着身黑色武袍,匪气十足,硬挺面容阴鸷狠厉,身量极高,健硕无比,拳头仿佛大铁锤,让人看着就心惊。
“算崔云祈那小子跑得快,让我抓到,不把他那小白脸斩了难解老子心头之恨!”他恨恨说道。
身后小厮亦是高大威武,脸上一道横穿左脸颊的疤,看着很是可怖,道:“大人竟是带那姓崔的小白脸也不带公子,还将公子留下来看城,摆明了要白给那小白脸功劳!分明公子才是大人亲儿子!公子……咱们不能留在这里,必须也带着兄弟们去争地。”
“月儿在这府中,你让老子去哪里?”
小厮愁眉苦脸,一张可怖的脸上露出想说不敢说的神色。
门外拴着两匹马,两人上了马,一甩鞭,便如狂风掠过般离开。
李眠玉站在角落里,吃了一脸的灰。
刚才那壮汉看穿着不过普通细布衣衫,但听起来却是卢家公子。
“燕寔~”李眠玉声音压抑不住的高兴,“你听到他们刚才说的了,崔云祈确实在郡治,我一开始的猜测没有错呢。”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又有些低,“我们应该早几日来节度使府。”
燕寔脸上无甚反应,两只手还环着李眠玉,俯首问:“现在崔云祈离开郡治了。”
李眠玉笑起来,“我们这就将信递进去,只要说是给崔云祈的书信,府中人应当就会将信给他,到时,他不论在做什么,一定会亲自来接我。”言语之中,尽是对崔云祈的信任。
如今崔云祈不在节度使府中,她不敢贸然表面身份进府,万一府中有对她心怀不轨之人呢?
可递信不同,卢三忠既是能带着他征战,说明府中对他有一份恭敬,不会有人贸然去看他的信。
“燕寔~你觉得如何?”李眠玉没听到身后燕寔回应,转过头看他,她的一双眼弯着,掩饰不住的喜意。
“哦。”少年垂眸看她,看着她欢喜的模样,声音慢吞吞的应了下。
李眠玉抿唇笑,收回看他的目光,从腰间荷包里取出写好的信,想了想,又拉着燕寔去了附近一家书铺,买了信封,将信放进去。
重新回到节度使府外后,李眠玉想了想,将信交给燕寔,“燕寔~你去递信,我就不去了。”
少年歪头,语气平平:“为什么?”
李眠玉没听出他语气之低,只腰杆挺直,气势一下端庄起来,却什么都不说,嗔他一眼,“不为什么,我想你去。”
燕寔看看她,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在她生恼之前,去了府门前。
李眠玉在角落里探身偷瞧着,心想,若是她这副模样去了,也不知府中下人会如何向崔云祈描述,但燕寔去就不一样了。
即便燕寔穿着最普通的灰色武袍,可腰身笔挺,双腿修长,裤脚收束在靴子里,衬得小腿笔直,走动间,轻盈又器宇轩昂,那样俊俏凌厉的少年,自然能震一震下人。
李眠玉看着燕寔的背影,翘着唇角自豪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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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何人?”
节度使府的守门小厮也不是寻常小厮,而是卫士,眼见一灰袍少年拾阶而来,步履轻盈,便忍不住打量一番,近了见他生得面白如玉,俊俏凌厉,便又多看两眼。
怎知那灰袍少年一来就问:“崔云祈是府中何人?”
卫士天生警惕心高,反问:“阁下何人?”
燕寔见对方没有回答的打算,皱了下眉,没再多问,将手里的信递上前,语气平淡:“转交给崔云祈。”
守门小厮一听是要给自家姑爷的,又见他气势十足,脸上警惕稍稍松了些,点点头,双手接过,微微弯腰道:“不知阁下是?”
燕寔淡淡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再多说,转身离去。
小厮却莫名心里一寒,越发觉得来人不简单,等那灰袍少年背影从视线里离开后,才直起身赶忙就将信送进去。
虽不知这人的信为何不是送去崔府而是送来节度使府,但想来也是听闻崔公子与他家娘子定亲一事,所以这信直接给娘子也是应当的。
“砰——”卢姝月正靠在床边,饮下避子汤,抖着手将碗摔到地上。她面色苍白愤恨,散乱的衣襟下是大片青痕。
侍女埋首站在一边,不敢出声。
卢姝月恨得不行,满面是泪,自那一日卢元柏来闹过之后,她在崔云祈面前彻底失了颜面,卢家都在他面前低了一等,最可恨的是,这门婚事还要继续,还有卢元柏那个罔顾人伦的禽兽!
门外有侍女进来,见到里面场景,声音都小了几分:“娘子,外面有人递信给姑爷,送到府里来了。”
卢姝月听到这一句,面色阴沉看过去,“信呢?”
侍女忙上前双手奉上。
卢姝月看了看信封,附近的书铺里最普通的信封,上面什么都没有,她婉丽容颜阴沉着,就要打开信,但想到崔云祈那人温润无害面容之下的狠辣手段,想到前几日自己受到的羞辱,怵了一下,动作也微顿,她几乎可以想到若是她偷看了信的下场。
崔云祈既连卢家秘事都能查到,今日有人送信一事也瞒不住他。
卢姝月既恨,又惧他,捏紧了手里的信,指甲几乎是要抠破,才是松开。
她不敢看,但也不想就这样送去给崔云祈,自是打算光明正大拖一拖。
卢姝月厌恶地将信丟掷在地上,冷声道:“送到崔云祈在府中原先住的小院书房。”
侍女忙应声,捡起地上的信,便送去了一处小院。
崔云祈初来陇西郡时在这暂住过两日,之后就再没住过,那小院如今也空着,没有人。
侍女到了那小院,推开书房的门,将信依照卢姝月的意思放在桌上,便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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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是晴空万里,此时却乌云密布。
离开节度使府后,李眠玉忧愁地看了看天,偏头小声问身旁牵马的少年:“燕寔~我们今日真的不回去了吗?”
燕寔点点头,偏头俯首过去,低声:“这场雨会下一整晚。”
李眠玉一路逃亡没住过客栈,一时有些紧张,既担心他们囊中羞涩,又担心客栈人多眼杂,忍不住问他:“但你不是能用真气隔开雨水吗?”话说到这,她顿了顿,忽然担心起来,“是不是你那个毒影响到你了,现在真气有问题了?”
她伸手拉住了燕寔袖子,杏眼中的愁绪快要漫成水,那样仰头看着燕寔。
燕寔低头看着她,漆黑的眼里又有流光在闪烁,却闷声:“唔,是有点疼。”
李眠玉当即就决定:“那不回去了,选一处客栈住。”可话音落下,又小声问,“只是……我们还有银钱吗?”
燕寔点头,拉开自己荷包,让李眠玉看。
李眠玉看到荷包里还有些几块碎银和铜板,顿时又稍稍放下心来,她抿唇笑着对他说:“等崔云祈来接我了,我们就有钱了。”
燕寔没点头,只低头将荷包重新收好,慢吞吞地想,不,他有钱啊,只是不能随意支取,但如果她想要,既是李氏皇族,为什么不能取?
还是杀人赚钱快,可又不能离开李眠玉太久。
燕寔漆黑的眼看了一眼身侧的人,幽幽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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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客栈,将马儿交给杂役牵去马厩,两人进去。
“二位想要什么房?”掌柜的坐在柜台后面,打量着李眠玉与燕寔,懒懒问道。
燕寔挡住李眠玉,声音冷淡:“一间人字号房。”
掌柜的应了声,收回视线,伸出两根手指头:“一钱银子。”
燕寔垂目从腰间拿出一块碎银递过去,掌柜的颠了颠收下了,这才叫来人将两人送上去。
李眠玉从未住过客栈,跟在店小二身后,一脸新奇打量四周,跟着上楼时扯了扯燕寔袖子,小声问:“燕寔~人字号房是什么?”
燕寔俯首,低声:“客栈按照屋子布置划分优劣,分为天、地、人字号房,往下还有通铺柴房等。”
李眠玉听罢,顿时觉得天地人取名甚妙。
“两位客官,里边请,有什么需要,喊小的就成。如今正是饭点,饭食可是需要小的送上来?”店小二生得精瘦猴儿一般,嬉笑着很是灵活。
李眠玉抬腿往里去,打量四周,麻雀虽小,倒也是五脏俱全,她的目光落在那张床上,眼睛亮了一下,一下转头看燕寔,燕寔正低声与店小二吩咐什么。
“好勒!一会儿就给客官送上来!”店小二连连点头记下,这就出去了。
燕寔将门关上,回身看李眠玉。
李眠玉几步过来,牵着燕寔的袖子就往床边走,她的语气略显几分激动,“燕寔~你瞧,是床,我已许久没有睡过床!”
燕寔打量着四周,屋中摆设简陋,床帐不过是最普通的青布帐,床也不过是最普通的四尺宽的木床,更别提其他物件,远远比不得宫中摆设。
少年反手去捉她的手,低声:“我们去换天字号房。”
李眠玉还在为今日能睡床而高兴,听到燕寔闷闷的声音偏头看过来,对上了他的脸,见他俊俏的脸眉头紧锁着,一下心里莫名有一丝甜,“燕寔~我们只是在这里睡上一晚,不必花费过多的银子啊,从前我还睡在野地里呢,我是公主,也可与民同苦。”
她说到这里,又抿唇笑,眉眼娇俏灵动,“燕寔~等我见了崔云祈与他说离京后的这些,他定是会大吃一惊!不,便是皇祖父知道了,也会大吃一惊!”
李眠玉已是开始畅想起与崔云祈见面后的场景,她定是会让他眼珠子都瞪大了!
燕寔看看她,松开她的手慢吞吞往窗边走去,打开窗户,恰有鸟雀飞过,他伸手一抓,便回头,朝着正神思飘忽不知笑什么的李眠玉慢声道:“小玉,你过来一下。”
少年声音清醇,神神秘秘的,一下让李眠玉回过神来,她朝燕寔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