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眠玉忙应了声:“等一下!”
院门外,崔云祈垂眸,手就放在门上,将将要强行推开,听到这一声,才隐忍住,平静了神色站着等。
成泉撑着伞站在一旁,听着雨落在伞面上的声音,心跳有些快,心里一会儿想公主见到公子会如何,一会儿又想到那百名暗卫是否能拦截困住那叫燕寔的少年暗卫。
很快,里面传来屋门打开的声音,再接着,是两道脚步声,一道急急忙忙,另一道沉稳有力跟在后面。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崔云祈立即低头看过去,穿着绯红小袄的公主,乌黑的头发如村中少女一般绑成两条辫子垂在身侧,未施脂粉,未戴珠钗,一双眼依旧清澈明亮,娇俏灵秀。
他阴郁鼓胀的心跳在此刻忽然平和下来,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去抱她。
李眠玉也在看崔云祈,看到他温润秀美的面容消瘦了些,却依旧洁净斯文,像黑夜里的一捧雪。
“玉儿!”青年声音低柔,长长松了口气。
李眠玉的眼眶瞬间也湿了,不为别的,只为离京半年多,终于又见到待她好的故人,何况他是皇祖父为她挑选的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她没有避开,只是在崔云祈带着馨香的怀抱拥住自己时,稍顿了一下。
燕寔站在身后替李眠玉撑着伞,脸上面无表情,少年一双漆黑的眼幽暗几分。
崔云祈抱紧怀里的人,宽袖几乎将李眠玉全部拢住,他似察觉到燕寔目光,稍稍抬眼看过去。
少年与青年,凌厉与温润。
两道视线相触间,是无声的、危险的、刀与剑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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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李眠玉:燕寔~崔云祈来了,我们要有钱了!
燕寔开始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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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一声呜咽在雨夜里忽然响起,虽轻,却又如雷般惊得燕寔与崔云祈齐齐收回了视线。
李眠玉嗅到崔云祈身上浅浅的檀香味,恍惚间便像是回到了从前宫中无忧的日子,想起了皇祖父,想起了青铃姑姑,心中许多情绪涌上来,再忍不住。
崔云祈是伴着她这些时光的人,是她未婚夫,更是她表兄,是亲人,有些面对燕寔时都不会有的委屈到了此时便忽然都爆发了出来。
“崔云祈,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我给你三个月前就写了信了,你怎么现在才来?”
崔云祈显然怔了一下,忙低声问:“三月前你给我写了信?”
李眠玉泪水涟涟抬头,如实说道:“我听说崔相如今在卢三忠麾下做事,便知你们崔家当都在陇西郡,三月前,我写了一封信,燕寔带我去了节度使府,把信交给了小厮,让他将信转交给你。”
又一声雷鸣响起,夜空瞬间大亮,崔云祈俯首看到了怀中少女气愤委屈控诉的神情,除此之外,却无别的,他的心跳快了起来,却又缓缓稳住。
她应当还不知他与卢姝月那可笑的婚事。
崔云祈心中竟是呼出一口气,至于那信,或是被送去了卢姝月那里,她与他向来两看相厌。
“我平日不住在节度使府,那时已经跟着卢三忠随军东行,没有收到你的信。”他温声说道。
李眠玉心里也呼出一口气,她抿唇望着他,很容易原谅了他久未来接她,点头道:“我猜也是这样的,那你是怎么寻来的?”说到后面,又有几分好奇。
不过才说罢,她反应过来他们还站在雨中,如今天还很黑,崔云祈必是趁黑急忙赶来的,忙道:“我们进去说。”
崔云祈松开她,李眠玉扯着他袖子便转身,她回身看到燕寔一直撑着伞站在后面,呆了一下,她仰头,看到燕寔那双漆黑的眼睛,竟然生出一瞬心慌,一下松开了攥着崔云祈袖子的手。
燕寔垂下了眼睛,安静撑着伞,没吭声。
李眠玉还未从茫然的思绪里回转过来,崔云祈已经牵起她的手,柔声问她:“玉儿,这便是圣上指给你保护你的暗卫?”
“是……他叫燕寔。”李眠玉还在看燕寔,但是燕寔却不看她,安静地站在一侧,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守规矩的暗卫。
她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去拽燕寔袖子,“燕寔~”
燕寔抬头静静看过来,李眠玉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只怔怔望着他,隐隐约约间,已是觉得陈家村这样亲昵又安宁的日子,或许不会再有了。
崔云祈垂眸看着李眠玉,轻轻揉了揉她的手,随即抬眼也朝那少年暗卫看去,他们身高相差无几,可他此时用温和却淡的目光轻轻一扫,有居高临下之意,自是不将此人放在眼底。
但他声音却那样斯文温润:“倒是要谢过他这些日子的尽心尽责。”他顿了顿,显然并不想多谈这暗卫,抬腿往里去,并伸手去接燕寔手里的伞和油灯,“玉儿,外面好冷,我们里面说话。”
燕寔抬眼,淡淡与崔云祈对视一眼,松开了手。
崔云祈温雅斯文,目光也很淡,只看燕寔一眼,就收回目光。
这一眼,难掩互相敌视与厌恶。
李眠玉被崔云祈牵着往这小院开着门的那间屋走去,她见燕寔没撑伞,忍不住说:“燕寔~你去和成泉共撑一把伞。”
少年没做声,同样穿着身绯衣,器宇轩昂,在雨中慢吞吞跟在李眠玉身侧,并未有雨滴能落到他身上去,周身在手里油灯照耀下,似有一层光晕。
李眠玉见了,便想起了他们那时从破庙出来,下了大雨,燕寔骑马带着她一路前行,跨过那倒下的大树时的惊心,那时他们身上就未曾有雨滴落下。
燕寔的真气,很厉害。
李眠玉的目光忍不住追随着燕寔。
崔云祈却一直俯首看着李眠玉,自然没错过她妙盈盈的一双眼中盛开的笑意,他心中阴郁,少女情窦,他已经守了许久了。
“玉儿。”温柔的声音低低响起。
李眠玉终于回过神来,又偏头看崔云祈,朝他笑,要带他往屋里去。
崔云祈却停住,目光往屋中扫去,卫士几封信,他已经知晓那暗卫平日里也住在这里,屋中只一张炕,炕上一床被褥,一只枕头,方才许是起来得着急,被褥还是凌乱的。
他的脸色白了又白,青了又青,在昏昧夜色下沉沉浮浮,最终垂眼掩去,牵着李眠玉的手走进去,便反手关上了门。
燕寔与成泉均被拦在外面。
成泉倒是没什么,却忽然觉得本就冷的寒冬雨夜似乎冻结了冰霜,他往身侧看了一眼,那少年暗卫身形挺拔如一柄利剑,唇红齿白,俊俏难言,绯红武袍站在那儿,与京中世家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君无异。
他心想,怪不得公子要沐浴焚香,近看容貌,这暗卫相貌实在不俗。
李眠玉见屋门关上,燕寔被关在门外,便要说话,崔云祈却俯首,声音温柔,“玉儿,我有些话要与你单独说,不便让外人听到……”
他话音未落下,门就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李眠玉抬头,看到燕寔带着风雨水汽进来,器宇轩昂,气势汹汹,忍不住想笑,“燕寔~你踹门做什么?我与崔云祈有话要说,你先在外面等一等。”
崔云祈站在李眠玉身旁,俊美温润的面容已经沉暗下来。
燕寔只看了一眼李眠玉,双目沉沉,便转过身抱胸站在外面。
成泉一看屋子里公子脸上的阴沉,忙缩着肩赶紧上前将门关上,想了想,转身对燕寔道:“公子和公主有要事相谈,你我同为卫士不便听,走远一些才是。”
燕寔瞭了成泉一眼,闭上眼,无动于衷。
成泉:“……”
他盯着这俊俏凌厉的少年暗卫看了会儿,心想再晚些时候他就要丧命于此,便也懒得再多说,学着他的模样抱臂站在外面,如同两尊门神一般。
屋里,李眠玉也终于收回看向外面的目光,转身在小方桌旁坐下,已经自顾自说了起来,虽眼皮因着方才泛了红,但语气高兴,“崔云祈,等天亮后,我就带着燕寔跟你一起离开陈家村,说起来还有些不舍呢,村中人都待我很好,米粮都是他们赠予的。走的时候我要把后边草棚里的鸡和兔子都带上。”她说到一半,没听到崔云祈出声,才顿了顿,看他,“你方才要与我说什么重要的话?”
崔云祈没有立即说话,只注视着她,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柔,“玉儿,我寻了你很久,从你离京后,便一直在寻你,可是遍寻不得,你住在如此乡野之地,受苦了。”
屋中萤火微末,金尊玉贵的公主却抿唇笑了笑,“初时从宫中出来,是吃了些苦,可燕寔很能干,后来一路上他都没让我吃苦了。”
温润俊雅的青年垂眸拨弄了一下油灯芯子,他点点头,“如此,万幸!”
他从怀里取出一枚飞龙私印,双手递给李眠玉,轻声:“玉儿,你今夜就随我离开此处,圣上在等你。”
李眠玉夜里眼神再不好,在看到崔云祈递过来的私印时也能一眼认出来这是她皇祖父带在身边不离身的惯用的私印,别说她,朝中重臣皆知此印。
她汹涌的泪水在捧过此印的瞬间再也抑制不住,是高兴、亦是多日来不能与人道的忧思总算松口气,她抽噎着,一张脸瞬间湿漉漉的,眼皮通红,哭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劲来。
崔云祈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背,什么都没说。
李眠玉看看手里的龙形印,紧紧攥在手里,又抬头看崔云祈,开口想说什么,却哽咽得几乎字不成句:“皇、祖父、皇祖父还好吧?”
崔云祈不忍多说,只低声点头道:“圣上在等你。”
李眠玉一下从长登上起身,她心里松了口气,更是莫大的欣慰,皇祖父还活着!她泪眼朦胧道:“既如此,还等什么?现在就走!我这就去和燕寔说,让他收拾东西!”
崔云祈却拉住了她,低声:“玉儿,我要你今夜与我一起离开这里,恰是不想引起任何人注意,才如此夜行,圣上如今行踪不便让人知晓……哪怕是那暗卫燕寔。”
李眠玉一听,脸上不断滚落的泪稍稍一顿,她不解:“为何燕寔不能与我一起离开?他是皇祖父给我的人,自然我去哪儿,他便去哪儿。”
崔云祈沉默了一会儿,温柔面容露出几分无奈,低声:“玉儿,这是圣上的意思。”
李眠玉只听这一句,便安静了下来,只余抽噎。
皇祖父自有皇祖父的道理,天下间谁能质疑皇祖父?
只是她心里却万分不愿丢下燕寔,湿润泛红的眼睛看着崔云祈,忍不住道:“燕寔值得信任,他听话又老实,绝对不会出卖皇祖父行踪。”
崔云祈听她如此信任一个男子,心绪起伏极大,控制不住呼吸沉了些,只深呼吸一口气才压下心头阴鸷,声音很轻:“玉儿,是圣上重要,还是那小小暗卫重要?”
若是燕寔与其他人比,自是燕寔更重要,可他无论如何在她心里都没有皇祖父重要。
她在皇祖父膝上长大,皇祖父教她读书识文,爱她珍她,如今这世上对她最重要的人就是皇祖父。
此一问,她毫不犹豫会选皇祖父。
李眠玉这样想,可是眼泪却滚滚而出,她两只手都攥紧了手里的那枚龙形私印,她静了下来。
崔云祈拿出帕子,俯首擦她脸上的泪,低声:“玉儿,你是否知道李荡在长安称帝了?”
李眠玉点头,默默流着泪,道:“十二皇叔大逆不道,我写了一篇檄文,想要斥他。”说起此事,她心中依旧愤慨。
崔云祈看她气鼓鼓模样,又觉得可爱,温润面容柔和,轻声问:“那檄文在何处?”
李眠玉忙将自己的小荷包找来,从里面拿出折叠成小块的檄文,递给崔云祈,气势汹汹道:“你瞧我写得如何?”
文昌帝昔年最爱懿成太子,手把手教养他,将懿成太子养得文武大臣皆是心服,只待李氏江山交到他手上再辉煌百年。
后来懿成太子去后,文昌帝便将这份爱转移到李眠玉身上,亦是将她抱在膝上养大,亲自教她读书,他至晚年都不曾立太子,有朝臣暗中道,若是宁国公主为男子,一个皇太孙也当得。
可惜,她年纪太小,可惜,她是女子。
崔云祈知晓李眠玉读的书多,虽不及正经皇子一般要学治国之策,可也总读得一些书,但从前与她在一起时,未曾真正见识过她的文才,如今一见她写的檄文,先是一惊,随即认真读,再是忍俊不禁。
如此犀利又如此促狭!
崔云祈抬起眼忍不住看李眠玉,天生温情的眼慢慢落在她清澈的杏眼上,看她神情认真严肃,却因此显出的娇憨,如此稚嫩不过及笄的小女郎,竟是能写这样一份檄文。
他的心为之颤动,目光也越发柔和。
她天性良善烂漫,人格品性明媚,虽有公主的傲娇和倔强,但总是很容易听得进去旁人之言,又聪颖无比,若是男子,好好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