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声闷响后,一声压抑许久的惨叫终于破喉而出。众人循声看去,那被砸来又踢飞的,正是顾严之,此刻他躺在地上,身体扭曲,脸上红肿青紫,面目全非,哪还有半分先前的嚣张。
墙根下哀嚎的人见状霎时噤声,只剩瑟瑟发抖。而跪在楚伯棠面前的那个,瞬间抖得像筛糠一般。
而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又突然掐住了他的后颈,随后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像催命符般:“楚将军,不介意我借用此人吧?”
看着近在咫尺,似笑非笑看着他的清冷面庞,楚伯棠眸底幽光闪过。最后,他大掌一伸,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郁夫人,随意。”
话落,本跪着的人瘫软在地。
“楚将军,不行,楚将军,救我。”
可再高亢的叫嚷声,最终也抵不过他被拖走的命运。
就在冯十一忙着活动手脚时,楚伯棠已从另一个被拎来跪着的人口中,问清了前因后果。他眼眸深不见底,他身侧的几个男人看着不远处那道轻松拎起人又狠狠砸在地上的身影,目光也愈发沉重。
“将军,这位郁夫人,身手了得,身上功夫不浅。”
楚伯棠搓了搓指腹,直起了身子。朝不远处的身影走去。就在那只挥动了许久的手再次挥到半空,即将落下时,楚伯棠准确无误擒住。
手的主人顿住,转眸看他。一旁呆立许久的陈枕舟见状也猛然回神,几步冲到他面前站定,随后冷声质问:“楚将军,你想做什么?”
陈枕舟冷声质问时,身体紧绷。显然做好了要动手的准备,而楚伯棠,并没给他动手的机会。
在陈枕舟冲到他面前的瞬间,他便松开了握着擒在手心的手腕,淡淡道:“抱歉,唐突了。”
而被拦住的冯十一在收回手后,松开另一只手。本被她掐在手中的人,砰一声倒地。
倒地的人刚想哀嚎,又被她一脚踩住咽喉发不出声。
一脚踩人,一脚立定。冯十一挺直着身躯,眸色冷冽看着离她不过咫尺距离的楚伯棠。
“楚将军这是要拦我?”
问话时,冯十一还转了转手腕。
而楚伯棠的视线从她手腕上滑过,最后落在她的脸上,笑笑。“并非阻拦。不过是些废物,没必要脏了夫人的手。”他顿了顿,又道,“何况,这是在京城。天子脚下,我又身为左骁卫将军,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夫人将人打死。就算我睁只眼闭只眼,雅间内这么多人,外头那么多双眼睛,还有那么多金吾卫。夫人也躲不过罪责不是吗?”
楚伯棠说得柔和,也点出了现实。听到从他嘴里说出的金吾卫三个字,冯十一突然想到了那夜。
那夜他就是这么站在夜色中,对她道:“再不走,金吾卫来了。”
冯十一一直都想不通,那夜他为何要帮她。
这位楚将军,楚伯棠……肃王的表兄,还真是难看透。
冯十一虽看不透他,但却能看透他们今日设下的局。冯十一松开踩着咽喉的那只脚,将陈枕舟扯到自己身后。
“楚将军,我们家枕舟秋闱在即,我夫君严令,让他在家安心读书,莫要再出门与人闲混。今日之事,我可以就此放下。只是往后,还请楚将军莫要再叫人来扰他清静,免得误了他前程。”
冯十一一番文邹邹的话落,自己先暗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说,也让她对面的人挑了眉,更让被她护在身后的陈枕舟怔住了。
楚伯棠的视线扫过她,又落在她身后身型紧绷的陈枕舟身上:“夫人说得是。秋闱乃大事,是该静心准备。怪我,原答应陈公子,要与他一聚,今日得闲,一时兴起组了此局。未曾想,让不懂事的扫了陈公子的兴,也唐突了夫人。今日之事,是我思虑不周,招待不当。改日我自会备上薄礼,登门向夫人赔罪,也向陈公子赔个惊扰之过。”
你来我往,站在一室哀嚎之中,两人眼神皆冰冷,出口的话更是一个比一个客套。冯十一本不耐这些,若不是似楚伯棠所言,天子脚下,又明晃晃在人前,她早将人一掌拍死,哪还需要废这些口舌废话。
瞥了楚伯棠一眼,冯十一又扫了陈枕舟一眼。
“赔罪不必了,楚将军记着今日之言,莫要再扰了我们枕舟读书便是。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枕舟,走吧。”
立在冯十一身后的陈枕舟点头,楚伯棠颔首:“我送二位出去。”
“不必。”冯十一拒绝得干脆,“路我们认得,不劳烦楚将军了。”
说罢,冯十一迈腿径直往外走,步伐不疾不徐,行走间她方才动手时的戾气已全然敛去,又变回了那副清冷模样。
眼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雅间大门外,楚伯棠收回目光,抬腿往倒在地上哀嚎不断的人走去。
而倒在地上面容扭曲的人,在看到视线中出现的黑靴后,仰头:“表……休……”
口内缺了几颗牙,这好不容易张了口,却发觉这出口的音调变得格外扭曲。
楚伯棠神色未变,只是扫向立在雅间内看着他的几个高大男人。
“你们先去吧,我一会过去。”
几个高大男人颔首应下,没有停留又出了门。
门开了,又关上。门关上的瞬间,本笔直而立的人蹲下身子,一把擒住地上人还淌着血的下颚。
“真是废物,就交代给你那么一件小事也办不好。”
倒在地上,本就浑身痛的人,因为下颚传来的剧烈疼痛涌出了泪。
对上那双冷冽的眼神,他下意识想解释,但却发觉自己压根出不了声。即便能出声,因为缺牙,他也说不明白。
就在顾严之无措之时,雅间门又被推开。他视线余光扫去,只见几个身着黑衣的身影悄无声息走进屋子。
“主子!”
掐在下颚的手松开,半蹲着的男人直起身子。
扫视一周,男人面无表情开口。
“舌头都拔了吧。”
废物便罢了,还敢对她说那些话,这舌头留着又有何用。
雅间里刚稍静了片刻,又传出压抑的哀嚎。而此时,面色冰冷的冯十一已带着陈枕舟踏出听风阁。
冷风拂面,冯十一神智清明了些,心绪也渐平。她扫了眼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的陈枕舟,先翻了个白眼,随即没好气道:“跟着我做什么?回家去!”
陈枕舟摇头:“我送嫂嫂回去。”
陈枕舟本还想说我不放心,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方才情形还历历在目,哪轮得到他说不放心。
陈枕舟说完,四下陷入了寂静。陈枕舟刚想再说些什么,他留在外头守着马车的小厮凑了上来。
“公子!少夫人?”
小厮对陈枕舟语调还正常,在看到冯十一后语调上扬,显然很讶异。
而就在此时,摆摊卖春联的书生也来凑热闹。捧着厚厚一叠春联走了过来。
“夫人,您要的春联好了。您没指定要什么,我便写了些好寓意,吉利的。”
冯十一的视线扫过那叠春联,眉心微蹙:“怎么这么多?”
书生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夫人给的那一锭银子,就能写这么多。”
冯十一记着自己明明说的是“写几副”,这穷书生显然是怕她找零,故意按银子的数来给货。这般明眼人一看就懂的厚脸皮把戏,反倒把她逗笑了。
冯十一扫了眼书生那明显开始有些局促不安的脸,又看向一脸讪讪的陈枕舟。
“不是说要送我吗?愣着做什么?等我拿啊!”
既已露了真面目,冯十一也懒得再在陈枕舟面前演什么温柔嫂嫂。
而陈枕舟闻言瞬间回神,从书生手里接过那一叠春联时,又掏了一锭银子放到书生手上。
书生捏着银子愣了片刻,等反应过来时,就见到一男一女已登上马车。他追了两步,马车便已启动,径直从他眼前驶远。
宽大马车里,陈枕舟照着规矩坐在最靠外的位置,离他嫂嫂远远的。而他嫂嫂自上马车后就闭着眼,好似假寐。
沉默了片刻,陈枕舟实在憋不住,踌躇着开口:“嫂嫂,阿兄知道你出门吗?若是不知道……”他本想说可以替她遮掩,可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他知道!”
陈枕舟垂眸应了声“哦”,过了好一会儿,又抬头问:“那忠福他们怎么没跟着?”
本闭眼的冯十一腾一下睁开眼,冰冷的视线直直射向陈枕舟:“你觉着,我需要人跟吗?”
陈枕舟眨了眨眼,瞬间明白了。阿兄是知道嫂嫂身手的。
他松了口气,先前还纠结着若阿兄不知情,自己瞒着不对、出卖刚维护了他的嫂嫂更不对。如今被他嫂嫂一句话解了围。可陈枕舟心头非但没轻松,反倒添了些失落。
阿兄竟瞒着他。
陈枕舟正郁闷着,马车停了。听到动静出门的李正,见冯十一下车时神色还如常,待他看到随后躬身而出的陈枕舟,不由露出疑惑之色。
陈枕舟站在车架上,没下来,只是对冯十一道:“嫂嫂既已到了,那我就先回了。”
说罢,他转身,刚打算进马车时,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给我进来。”
听道冷冷音调,陈枕舟动作一顿,肩膀一垮。再回头时,他露出了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
“阿兄~”
【作者有话说】
昨天是我家狗狗的月祭,情绪没崩住,嗷嗷哭了一天。今天补更,凑一章肥章提早发。晚上十点就不更了。
第86章
陈枕舟自九岁上京,至今已有十年。这十年陪在他身侧除了奴仆只有父亲请来的名师。而他的双亲,这十年,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提相伴左右了。因此,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来自亲人的维护还有……训斥了!
今日,他不仅体会到了他嫂嫂那暴力满满的维护,还体会到了他阿兄劈头盖脸的训斥。
陈枕舟身长近五尺五,本是身形颀长的模样,而此刻他却缩着脑袋,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儿缩进地里去,好让他阿兄瞧不见他。
许久没挨过训斥的陈枕舟哪知道,他这副退缩模样,非但不会让他阿兄消气,反倒勾起了他阿兄压在骨子里压了多年的武将脾性。训斥不解气,居然还上了军棍。
冯十一本还坐在一旁喝茶吃点心,看她夫君难得暴怒模样看得兴起。可待那根又粗又长的军棍出现时,她坐不住了。
她好好从听风阁带出来的人,是他能打的吗?
往常都是他夫君对她说的两个字,头一回从冯十一口中冒出来。
冯十一握住棍子:“算了……算了!”
这两个字从她夫君嘴里出来时,形同废话。从冯十一口中所出,却立竿见影。
面对他娘子,本沉着脸的郁明先是缓了缓脸色,又瞥了眼站在面前,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闷头不语的脸,随即深吸了两口气。
“到院子里,扎马步。”
陈枕舟垂头丧气老老实实出去了。
而郁明本还余怒未消,但待他被他娘子牵着走到软榻旁,看到软榻上的几案上的一堆瓜子皮时,笑了……哭笑不得的那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