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
巨大的箭矢震颤声破空而起,紧接着是“咔咔”的木材断裂声。魏晋循声看去,只见那原本挂在树枝下、被暴雪连吹数日都完好无损的箭靶,此刻靶心赫然透着个明晃晃的洞。洞后,玄黑色的箭矢深深扎进树干,树干间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
看着那裂缝,魏晋倒抽一口凉气。
这可是破甲弓啊,这力道,这准头……
太可怕了!
魏晋瞪着眼,回头,本想再瞻仰拉弓射箭之人,结果只看到了一个利落转身的背影。看着一前一后走远的两道背影,魏晋回神,忙不迭跟上。
顶着风雪穿过大半个王府,冯十一跟着赵靖川走到了一座偏僻僻静的小院外。看着四下漆黑的环境,再看看稍显破败的小院门,冯十一顿住脚步正想问话,赵靖川却已推开门迈了进去。
院外瞧着空荡荡的,可院内却密密麻麻立着侍卫。看着那些侍卫,冯十一眉峰刚挑,赵靖川已走到一间屋子外站定。
赵靖川站定,屋门从里头“吱呀”一声开了。门开瞬间,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混着说不清的腥臊气扑出。刺鼻味道扑面而来,站在几步之外的冯十一都闻到了,她下意识掩住了口鼻。
而就站在屋外的赵靖川却似无察觉一般,神色未变,大步迈进了屋。
见赵靖川进屋,冯十一放下手,抬脚跟了进去。
进屋后,在骤亮的火把照耀下,冯十一一眼便看清了屋内全景。
屋子不是寻常屋子,是一间摆满刑具的刑讯室。而那股刺鼻的气味,正来自室内满地的鲜血,以及被挂在木架上的几人。
看着木架上的人,冯十一没作声。
而先踏进屋子的赵靖川在一张圈椅上稳稳坐定后,抬起手指指,示意侍卫将木架最中间的人放下,拖到冯十一跟前。
被侍卫架着拖到冯十一跟上的人满身血痕,头也无力垂着。是侍卫抓着他的发,迫他仰头,冯十一才看清他那张奄奄一息的脸。
看着全然陌生的脸,冯十一转而看向赵靖川,冷冷开腔:“他是谁?”
赵靖川捏捏眉心,往椅背靠了靠,淡然回:“瑞王的亲舅舅,原工部尚书,章衡……”
章衡……
冯十一眼皮一颤。
她没记错的话,章衡连同整个章家,都应该在大狱里才对。怎么会落到赵靖川手上?
赵靖川目光扫过冯十一,落在那软着身子半跪在冯十一面前的人身上,继续道:“这就是郁二接旨的条件。西北他可以去,但他要章衡。”
说着,赵靖川的视线转向木架方向:“至于这几个,是章衡身边的亲信和贴身死士,都是主导江南那档子买卖的。郁二费了不少心思才抓到活口,郁二说,你在江南时中了毒箭,这些人本是他抓来给你出气的,本想亲自交给你,如今……”
他顿了顿,再转头看向冯十一时,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人都在这儿,你要杀要剐随意。唯独章衡,你可以断他手脚,但得留他一口气。他还有用处!”
看看跪在眼前的人,再看看被挂在木架的人。冯十一垂下眼帘,面容晦涩难辨。
他,背着她到底都做了多少事……
这,就是他说的礼吗……
第93章
若是以往,伤她的背后之人都送到面前了,冯十一自然不会留手。可眼下,她却没有多少心思。
屋子里的气味刺鼻难闻,冯十一扫了眼赵靖川后,冷声丢下两字:“出来!”
站在凌厉冷风中,看着离她几步远,眼中满是戒备的赵靖川,冯十一扯了扯嘴角。
“你赈灾的事,何时能了结!”
赵靖川知道郁二此行去西北的真正目的,也知道郁二借着他要赈灾不放心阿姐独自在京中的名义,将他娘子困在京中的事。
赵靖川也知道郁二这彪悍娘子若是知道郁二去西北的真实意图,只怕会发疯。所以他别无选择,只能帮着郁二打掩护。
赵靖川清清嗓子:“此乃天灾,何时能了结得看老天的意思。京中如今的灾情稳下来了,我后日就要出京了,届时,还得麻烦你搬到王府来,看顾阿姐一二。”
二人相对,身侧没有了她夫君,也没有温姮在,赵靖川又恢复了冯十一头一回见他时的德行,沉着脸,一身高高在上,一看便是人上人的气势。
冯十一冷眼看他:“娶了娘子,自己都没本事护住吗?”
赵靖川一愣,冯十一继续道:“那是你娘子,怀的是你的孩子。说到底,与我何干。我会应下这件事,也是因为我夫君开口,我是看在他的情分上。但他的这份情分,在我这至多只值一个月,一个月后,你最好回京,你若没回京,到时你的人没护住她,她出点什么事也别怪我。”
赵靖川知道眼前之人并非寻常女子,毕竟他们的初次见面她就拿刀抵着他脖子。此后几番接触,他也有了大概认知,总体而言,是个虽性格彪悍不讲道理但也算有趣的人。
可眼下,她的夫君刚走,她就撕下那层有趣的表象,将她冷酷的一面展示出来。
赵靖川沉沉眼,刚想说什么,冯十一已经利落转身不与他废话,迈步向外走时她只撂下一句:“屋里的人留着,过几日,我自己料理。”
青色纤细身影踏雪而出,赵靖川站在檐下看着那道青色背影面色逐渐深沉。而一直立在一侧默默旁听的魏晋在此时走上前。
“殿下……”
赵靖川敛起神色:“给郁二去信,告诉他,他娘子我拦不住。让他自己想办法。”
魏晋恭敬垂首:“是!”
出淮王府时,已过宵禁,有王府侍卫拿着令牌在前头开路,一行车马没费多少功夫就回到宅院。
回到宅院时,陈枕舟正在正厅眼巴巴等着,身侧一盏茶,一本书,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黑夜中,看着立在正厅外,那张与她夫君相似的脸,冯十一一时有些恍惚。
刚来京城时,她出门看戏听曲,他若是没去找赵靖川,每日也是这么等着她。
冯十一正怔神,陈枕舟迎了上来。
“嫂嫂,可有用过晚膳了?”
冯十一回神:“用过了!”
陈枕舟在这等着本也只是为了确认他嫂嫂是否安好。如今见到人平安归来了,他也识趣不多扰。
“时辰不早了,嫂嫂既回来了,那早些休息吧。我不打扰嫂嫂了。”
陈枕舟作势要走,冯十一叫住他。
“我过几日要搬淮王府去住一段时日,你要不要随我去?”
陈枕舟先是一愣,后是一笑:“阿兄没和嫂嫂说吗?过几日,我也要出门。近来京中繁杂,先生说要带我与几个同窗上山闭关一些时日。不过也不远,就在京城外,我身侧也有护卫。嫂嫂不必忧心,嫂嫂在京中若有事,尽管派人来传信,不过半日我就能赶回京中的。”
陈枕舟这么说,冯十一也松下心。
她夫君都想到温姮了,自己的嫡亲表弟怎么会没有安排。
而温姮在她这,其实也并不如陈枕舟重要。
一个是他夫君的嫡亲表弟,一个是她夫君已经另嫁他人的前嫂嫂,甚至还是和她夫君的阿兄都
没有成礼的前嫂嫂!
孰轻孰重,她内心自有掂量。
她今日,和赵靖川说的,也是她的真实念头,甚至她的话已经算客气的了。
她会应下护着温姮,与温姮本人无关。全是因为她那重情的夫君在意。
但她夫君的这份在意,还有温姮本人,加在一处,能让她应下一月,已经是极限了。若是以往,她才不会管什么温姮死活。
自从和他成婚后,她不否认,自己好似心软了些,心也善了些。
但也就软那么一点,善那么一点。
多的是再没有的。
而她今日会和赵靖川明言这一个月的期限,除了让赵靖川心中有点数之外。也是想借他的口,让他知道。
她坚信,他和赵靖川一定在筹谋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他让她留在京城,也绝对不是为了让她守着温姮。
至于他到底筹谋什么,待她去西北看了就知道了。而这一个月,也是她给他的自由时间。一个月后,待她到了西北,他最好给她老实些。
想到此,冯十一的面色也不由沉了下来。而她沉脸,使得立在她面前的陈枕舟不由忐忑。
“嫂嫂若是不想我随先生上山,那我便不去。我陪嫂嫂去淮王府。”
冯十一:“不用了,你随你先生去吧。安心读书。我无事,倒是你,有事让人及时传信。我会赶过去的。”
听风阁一事后,她夫君这表弟在她心中的印象便是,单纯好骗……若不是知道他如今学业重,随的先生似乎还是一位大儒,冯十一还真不一定会让他去。
看着那张与她夫君神似的脸,冯十一又添了一句:“将我给你的戒指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陈枕舟乖巧应下:“知道,嫂嫂。我会带着的。”
见状,冯十一点了头:“好了。你去睡吧。我也回房了。”
屋子里,温暖如旧,只是少了那道时时杵在她眼前的身影。脱下衣裳钻进被褥里,身侧也没了她熟悉的冰凉身体相贴。
仰头看帐,冯十一轻叹一口气。
前两回,她抛下他时,都是他惹了她,她多多少少是负着气走的,所以她感觉不算强烈。这一回,她与他之间正是浓情蜜意时,他骤然就走了,留她一人,还呆在这满是他留影的屋子里,她真的不适应。
而眼下躺在被褥里,她发觉,她也真的有些想他了!
他呢,上两回她离开他时,他是不是也是这般!
瞪眼看着床帐看了许久,冯十一没有丝毫困意。将沾满他气息的枕头拉到怀里抱着,依旧没有困意。翻来覆去几回,冯十一索性坐起身,翻出昨夜才给他用过的迷药,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才沉沉睡去,不再想着他。
就这么麻木过了两日,赵靖川照原先说好的,要出京了,派人来请冯十一。
冯十一随意打包了几件衣裳,出门时,正好撞见了官府在赈灾。
暴雪后,她大门不出,与夫君日日呆在宅院中。吃喝俱全,暖炭也足,所以对这场暴雪并无什么实质感受,觉着无非就是大了些。
而今,出了门,见到街上熙熙攘攘,面无血色,在寒风暴雪中哆嗦着身子取着稀薄杂粥的百姓时,她才意识到这场暴雪对寻常人影响有严重。
看长长队列中还夹杂着哆哆嗦嗦的孩童,再看到沿路不少富贵人家设的粥棚时,冯十一心下一动。
下马车时,冯十一递给忠平厚厚一叠银票。
看到那叠银票,忠平愣了一下。
冯十一:“拿着,寻个地,设一个粥棚。只一点,这粥棚只接济流浪孩童还有寻常人家十岁以下的女童。领了粥也得盯着他们当场喝了,不能带走知道吗?”
在市井流浪过,又在江湖这么多年,冯十一最清楚,除了流浪孩童,日子同样不好过的还有底层百姓家的女童。不管是平日里还是灾难来时,一家子里,最容易被忽视被舍弃的,大多都是年纪尚小的女童。
这种关头,能给那些女童一口饭吃,也许就能让她们不至于被家人抛弃。
至于为了自己能有饭吃,将女童卖的人家。那她是管不着了。
看着举在眼前的银票,忠平迟迟未接,冯十一蹙眉:“愣着做什么?接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