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明掠下,走到坐在岸边的纤细身影旁。
她不止面对湖而坐,手中还攥着一把细碎的石子。再看水中人红肿的额头,郁明哪还能不明白她手中这石子的用处。
郁明俯身,扣住她的手腕。半是牵,半是引,将她从岸边带离。
将她安置在树下,他一边处理着手中的野兔,一边对她道:“娘子明明信了他什么都不知情,又何必迁怒他!”
冯十一:“我没有迁怒他,我只是盯着他罢了。鬼知道他身上还沾了多少迷蝶香。”
郁明叹气,没有反驳这是吴玄恩今日泡的第三遍水了,再浓的香也早泡没了。
听到身后传来的哗啦出水声,郁明默默从怀里掏出了伤药放在一侧。
没一会,晃在空荡长衫下的光裸大腿带着一股水汽而来。
“嚯,野兔啊!”
闻声,冯十一还没回头,便被捂了眼。
“吴兄,这是伤药,烦请自己上药。我娘子不喜药味,所以,劳烦你坐远些。”
伴随着好意而来的,还有明晃晃的嫌弃和驱逐。而面对只着中衣没了外衫的郁明,吴玄恩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重得视线,冯十一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在专注处理野兔的他。他本执笔研墨的修长双手,此时满是血迹。而沾着血的他,身着中衣,就这么坦然坐在没有遮挡林间。再想起今日,他时时护在她身侧的行径。冯十一贴在他后背,环住了他的腰。
骤然被环住,郁明先是一僵,随后扭头看她。
“怎么了?娘子可是冷了?”
冯十一扭头:“就是想抱抱你。”
她头一回对他露出这般依恋模样,郁明愣神后,展颜一笑,清冷模样散去,换来的是少见的明朗。
而虽然走远,视线却一直落两人身上的吴玄恩,见到两人黏黏糊糊的模样,缩了缩脖子。
“啧,真是当我不存在啊……”
【作者有话说】
状态好多了,这几天把结局更完,完结!然后会番外会以纯福利番外的方式更新。
第113章
腿被箭矢扎透,奔袭一日,又陆续泡了三回水,即使中途上过药,伤势还是不免加重。
忍着痛,上了药,靠在粗壮的树干上,体温逐渐升高同时,吴玄恩的神思也开始渐渐涣散。就在他随着昏沉的神思即将阖眼之际,身侧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睁眼瞬间,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扑面而来的热气,透过热气,一张神色平淡的脸逐渐清晰。
“山野间条件简陋,先简单用些吧。”
腾着热气的,是用枝叶裹着的烤肉,旁边还放着几颗品相寻常的野果。而站在他面前的人,另一只手中还拎着个水壶,看那姿态,显然也是给他的。
有水有肉还有野果,他没费半分力气就得到了这些,还是在这山野之间,他不仅不觉得简陋,反倒还觉惊喜。
毕竟,他和眼前之人素不相识,甚至他娘子眼下正瞧他不顺眼。眼前人却愿意送来这些,这份心,确实让他惊喜。
坐直身子,吴玄恩也敛起白日里那副不算着调的模样,正着脸色道了一句谢。道谢后,他便伸手去接,接过放着烤肉和野果之时,双手相触。
郁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笃定:“你发热了。”
吴玄恩神思稍清,也清楚感受到身体止不住的冷颤。他低声道:“无妨,熬熬便过去了。本来备着药,只是……”
只是……他带的药早和身上的衣裳一起,被冯十一逼着留在了原地。
“稍等。”郁明话音落,转身便走,连那递到一半的水壶也一并收回。等他再折回来时,除了水壶,还多了两颗药丸,一并递到了吴玄恩面前。
“这药能退热,你先服下吧。迟些,你去火堆旁睡吧,那暖和些。”说罢,不等吴玄恩回应,他便转身往坐在火堆旁的那道纤细背影走去。
吴玄恩靠回树干,捧着温烫的水壶,看着那道离去的颀长背影,神色复杂。
江南匆匆一瞥,他本以为冯十一想与其成婚只是见色起意,冲着那副皮囊罢了。可随后的一桩桩事,都让他不得不承认,真是他看岔了眼……
吴玄恩出着神,另一侧,郁明回到了他娘子身侧坐下。刚坐下,他便接过了他娘子手中的兔腿,用小刀割成小块送到他娘子嘴边。
此行本就没做多的准备,这荒郊野岭的,也寻不到什么。兔肉他虽烤的不错,但确实没什么滋味,冯十一吃了两口,便摇头拒绝,转而啃起了野果。
野果酸涩,只一口就让冯十一皱紧了眉。而见她脸都皱成了一团,亲自摘来这些野果的郁明却笑得开怀。
见他笑得那么乐,冯十一转手就将手中啃了一口的野果往他嘴里塞。而他,不仅没躲,顺势接过后,几口便将野果落肚,期间脸色未变分毫。
见他那模样,冯十一不由狐疑,难不成是她味觉出了问题。郁明哄着她又吃了几口兔肉才向她解释:“这果子,我幼时常吃!”
这般酸涩的山间野果,若非闹饥荒,连寻常百姓都不愿碰,他一个世家公
子,好好的怎会吃这个?
郁明轻声道:“幼时还没进军营前,父亲隔段时日就把我丢进山林,只给一把刀、一张弓,让我独自在山间生存。那时候要是捕不到猎物,这野果也算是能填肚子的东西。”
冯十一动作一顿:“那时……你才几岁?”
“头一回进山具体几岁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母亲还在,该是七岁前吧。”郁明想起旧事,眼底软了些,“我还记得,母亲当时生了好大的气,把父亲赶到军营住了好一阵子。”
夫妇俩彼此间本就少提过往,冯十一更是难得听他说这些。她本以为,自己年纪小小就遭了那些苦,全是因为没了双亲的缘故。可没想到,他这般出身,小时候竟也被他父亲这般折腾。而难得的是,即便如此,他对父亲半分怨气也无,反倒满是敬重。
郁明似是看穿她的心思,又道:“父亲也是为我好。毕竟,这点苦都受不住,行军打仗的苦更熬不过去。他是在历练我,也是在考验我。而且我也从那时才懂,剥去出身、卸下身份,普通人想在这世上活下去,有多不容易。”
冯十一看着他平静叙述过往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硌了一下,又酸又软。
深深看了他两眼,见他半垂着眼帘,眼尾轻垂带着几分伤神,冯十一轻咳一声,移开了话题。
“吴六又整什么幺蛾子,还让你给他送热水?”
郁明:“他发热了,应是伤口泡了水的缘故。此处弄不到汤食,喝些热水总归好些。”
虽说吴玄恩泡那三回水是被她所逼,但他这发热,可跟她没关系。冯十一轻哼一声:“谁让他中了迷蝶香还到处乱晃。”
“迷蝶香无色无味,只有受过训的犬才能追踪。”郁明接过话,语气多了几分凝重,“这迷蝶香想来也是褚十三给他下的。”
冯十一沉着脸应了声“嗯”。
相识多年,“褚十三”太了解她了。他既然都算到她会来,自然也就算到了她不会放过吴六但也不会杀了吴六,必定会绑在身侧,所以他才提早在吴六身上下了香,借此来追踪她的行踪。
只是,迷蝶香无色无味,也不知他的师叔是怎么闻出来的?
冯十一转眸张望四周,又问:“你两位师叔还没回来吗?”
郁明垂眸,从怀里掏出两柄短刃:“方才我去摘果子时,两位师叔便回来了。两位师叔说,追在我们身后的,除了一行杀手,还有五个黑甲人。”
“五个?”冯十一眼神骤然一凛。
那日围杀她的是四个黑甲人,今日在青衣阁,她与他联手杀了一个,她原以为身后最多只剩三个,没成想居然有五个。
“褚十三”手里,到底还有多少黑甲人?
单一个黑甲人就已难以对付,若他手下的黑甲人数量不亚于青衣阁杀手,那……
冯十一抬眸看向身侧的人,眼底的忌惮不言而喻。而郁明显然也懂她的心思。
“追来的杀手人数不少,再加上五个黑甲人,两位师叔应付起来着实吃力。所以他们只将人引去别处绕了一圈,杀了几个杀手,黑甲人倒是一个都没伤到。两位师叔也说,这黑甲人的存在,确实棘手。”
郁明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凝重:“不管是对娘子和我,还是对赵靖川,这都是个棘手的麻烦。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
冯十一抬眸看他,不等他说完便接话:“找出控制黑甲人的法子,再把他们彻底解决掉!”
不这么做,她这辈子都得如芒在背,永远没法安心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冯十一神色沉重,转而又问:“赵靖川如今什么情形,醒了吗?”
郁明颔首:“醒是醒了。只不过,对外,他还是昏迷着的。”
原本在京中计划好的一切,因为“楚伯棠”的生变,还有楚家暗中多出的这股青衣阁的势力,还有黑甲人的存在,让他和赵靖川不得不改变计划。
冯十一:“嗯,让他老实呆着吧,我费那么大力气把他弄回来。别再让人整死了。”
深夜,只着单薄外衫的吴玄恩在火堆旁正睡得深沉时,突然被人踹醒。他迷迷糊糊睁眼,只见一双凌厉的眼神居高临下凝视着他。
对上眼,他张张嘴,刚想说话,便被人捂了嘴,随即他被扯着领子往昏暗的偏僻处带。
外衫下空空荡荡,即便是吴玄恩再不羁,眼下这般情形他也多了几丝慌乱。被揪到暗处立定,他头一件事,便是整理衣衫,捂住了自己要紧的部位。
然而,将他揪到此处的人,别说看他了,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一个!
冯十一:“你手下还有多少能用的人。”
吴玄恩一怔:“你如今心这么狠了?我余下的手下又没对你出手,你还要赶尽杀绝?”
冯十一拧眉:“我没想杀了你手下人,我只是想借来用用……”
敛起脸上所有神色,吴玄恩肃脸摇头:“十一,我不可能将人借你!”
被拒绝,冯十一冷眼扫去。而得到冷眼的吴玄恩神色依旧不变:“十一,我知道你借人是要去做什么。这是你和他之间的事,都是多年情谊,我无法选择站在哪一方,也不想偏帮哪一方。”
冯十一:“他骗了你这么多年,又利用你,你……”
吴玄恩打断她:“十一,他与我之间,说不上什么骗。毕竟,我从没见过什么带着面具的“褚十三”。我认识他时,他就是“褚十三”。所以,他顶多是瞒着我。至于利用,也称不上。他给了我副阁主的位置,我决意接过副阁主这个位置时,就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这些年,他对我做的,最不地道的,也就是这回给我下迷蝶香这事了……这事,我自然会去和他讨个说法。但远还不到,能让我转头就将人给你,去对付他的地步!”
言尽于此,冯十一便知道也没什么聊下去的必要了。
冯十一冷眼:“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你不想偏帮,那在我出手时,不要让我看到你或者你的人。否则,到时候,我就不会像这回这般,手下留情了……”
本严肃的面容松动,吴玄恩神色变得复杂:“十一,你……要不与他先好好聊聊吧。这其中……说不准有什么……”
话音未落,冯十一已经大步流星转身离开。看着冯十一笔挺的背影,吴玄恩叹一口气!
这做的都是什么孽啊……
天色微亮,火堆燃尽。火堆旁,自深夜被踹醒就没能再入睡的人睁着眼,眼睁睁看着两道身影翩然从他上头的树杈上落在他面前,又黏黏糊糊一番。
吴玄恩:“你们接下来什么打算,要进京吗?”
一句问话换来的是一个白眼。
吴玄恩:“我说了不会偏帮就不会偏帮。你们的消息和行踪我也会咽在肚子里,绝不吐露的。”
依旧沉默……
吴玄恩急眼:“与你说话呢。你倒是吱一声啊……”
吴玄恩拔高音量,换来是一声冷冷的音调:“吴兄,你这是做什么?”
吴玄恩转眸,对上一双微凉中带着警示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