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道疤痕,男人眼眸一暗。他拿起放在一侧的药罐打开,浓郁的药草味顺着涌出,玉勺舀起深褐色的药膏,他神色专注将药膏轻轻抹在疤痕周围。药膏冰凉,贴在新生的粉肉上,惹得冯十一一颤。
冰凉之后是温热,他抬起手用指腹将疤痕上的药膏寸寸揉开,指腹的薄茧摩挲着凸起的疤痕,动作轻柔。
揉药时,他凑得很近,温热的鼻息就喷在冯十一的耳侧。冯十一忍着那股子痒意,侧头看他,他眼帘微敛,露出了浓密的眼睫。
冯十一:“若我留疤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郁明皱眉,顿下手中动作抬眸看她:“娘子便是这般想我的?”
冯十一撇撇嘴,她就是随口一问罢了。
他敢嫌弃?他背上那么一个碗大的疤她都没嫌弃。
裹上干净的纱布,他将她半解的衣衫给她穿上,又给她系上了带。冯十一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他连被褥一同卷起,轻轻塞进床榻内侧。锦被裹身,冯十一只露出一个脑袋,他弯腰整理被角时,发梢垂落擦过她鼻尖,带着若有若无的皂角味。
“好了,睡吧。”给她掖好被子,他坐在床沿收拾换下的纱布。他先将沾满药膏的纱布仔细叠好,又将盛着剩余药膏的药罐收进木匣,最后他又用帕子将舀起药膏的玉勺擦拭干净。
自从她受伤后,她换药、用膳、添衣,全是他亲自妥帖照料着不假人手。今日他更是亲手给她洗了贴身衣物。这些本无需他做的琐碎事,他却做得比谁都要细致认真。冯十一从未被人如此照料过,躺在温暖的被褥里,看着他的侧脸,冯十一心头隐隐发热。
原本以为他是一个教书先生时,他的体贴就让她觉着熨帖。如今他顶着这层身份,为她做的这些更是让她动容。
他这样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寻不到,可偏偏就认定了她,缠着她,还为她做这些寻常男子压根不会做的事。
冯十一:“夫君……”
正在阖药箱的男人听到这声夫君眼皮一颤,他抬眸看她,眼里满是探究。
她为何突然又叫他夫君?
她想做什么?
冯十一微微一笑:“陪我躺躺吧。”
冯十一的一句话,便让男人脱了外衫上了榻。这榻虽上了,但他却揪着中衣。看着他的手揪着中衣,冯十一挑眉:“你这是何意?”
郁明:“娘子……伤初愈,该克制些……”
冯十一心头刚腾起的温情瞬间烟消云散。她掀开被褥腾一下坐起。
“你把我当什么了?色中饿鬼吗?”
郁明看到她这反应也明白过来,自己好似误会她了。
“那娘子方才怎么突然唤我夫君?”
冯十一此时话都不想同他说,瞪了他一眼后,冯十一起身跨过他就要下榻。
可刚踩到榻沿她便被他环住腰一把搂进了怀里。
“娘子这是要去哪?”
冯十一:“下榻,省得你战战兢兢,怕我对你做什么。”
炽热的双臂从背后环住了冯十一的腰,微凉的唇瓣贴近她的耳侧。
“我怎会怕娘子对我做什么?我只怕娘子什么都不愿同我做。我只是顾忌娘子的伤。”
冯十一当然知道他顾忌自己的伤,早间一场情事,他比新婚夜时都温柔,最后还是冯十一受不了那种细密的折磨,反压在他身上,这才得了趣。
冯十一顿住没动,他继续道:“老赵说了,娘子得静养……”
冯十一偏头:“老赵懂什么?他都这年纪了。”
郁明不欲惹她不快,只能应承她。
“娘子说的有理,外间凉,娘子还是躺回被褥中吧。”
冯十一此时也没了与他赖床的兴致。
“算了,还是出门走走吧。”
外头还下着雨,阴阴冷冷的,他牵着她上了马车。
“进京估摸着也差不多入冬了,娘子要不置办些冬衣。”
冯十一在苏州给他定的大氅早早就送到宅院了,回到苏州后她日日在屋子里呆着,本也没想着这茬,倒是他,亲自去成衣铺给她挑了几身。
冯十一:“不是才买吗?”
郁明:“各地的衣衫样式尽不相同,去瞧瞧,说不定有娘子中意的呢。”
雨天,左右无处可去,冯十一也顺了他的意。
到了成衣铺,衣裳还没看,先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阿怀,十一,你们怎么在这?”
顺着声音看去,冯十一眉眼一挑,她身侧的郁明眉眼一柔。抬步走近,郁明缓声道:“阿姐,这大雨天你怎么出来了。”
郁明言语关切,说话之时克制着自己不往面前那微隆的小腹看去。
被赵靖川牢牢搀扶着的温姮温婉一笑:“太闷了,出来走走。你不应该在苏州吗?怎么会在这。”
两个身量相当的男人对视一眼,然后默默移开视线。
郁明:“我带娘子出来走走。”
温姮轻轻一笑,转而看向冯十一:“十一,听阿怀说前些日子你病了。好些了吗?离开苏州前,本想再见见你的。可阿怀说你病了,我便没再扰你了。”
冯十一全然不知此事,但温姮这么问了,她总得应付过去:“好多了。”
温姮:“那便好。在苏州没见着,没想着在这见着了。”
女子处在一处,自然也就没有了男人的事情。温姮抚开赵靖川搂在她腰间的手,自顾自拉着冯十一的手一起看起了衣裳,留下了两个男人立在原处大眼瞪小眼。
见赵靖川的视线粘在温姮身上片刻不离,郁明淡淡开口:“有我娘子在,你还担忧阿姐绊着不成?”
赵靖川回头,眼神不善:“我怕的就是你那个娘子。”
郁明:“我娘子只揍你。”
赵靖川:“郁二……你……”
赵靖川刚张口,郁明便抬腿往远处走去,压根不给赵靖川把话说完的机会。
拉着冯十一在成衣铺买了不少衣裳,温姮又拉着冯十一逛了首饰铺给冯十一选了许多首饰。
“上回见的太匆忙,本该给你备份见面礼的。如今就算我补上了。”
冯十一也拿不准该不该收,回眸去看他。郁明淡然道:“阿姐的心意,娘子就收着吧。”
成衣铺还好,这首饰铺里的东西价钱可不低,尤其温姮给她选的那些,都是店里的镇店之宝。要价不菲。
趁着温姮还在挑首饰时,冯十一将郁明拉到角落里。
“收这么多,不好吧。”
郁明只回了一句:“赵靖川会掏钱的。”
冯十一:“懂了。”
知道赵靖川掏钱,冯十一没有再客气。可真当一个个匣子装上马车时,冯十一又觉着:“是不是过分了些啊。”
郁明:“待阿姐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我会还回去的。”
冯十一:“她不知道你要上京的事吗?”
郁明:“阿姐怀着身孕受不得刺激。若她知道当年之事真相,她承受不住。”
他虽未曾和她细细说过他阿兄,但他阿兄能让温姮至今都放不下……必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思及此,冯十一再看向赵靖川的眼神也多了几丝探究。
自己的妻子心中始终有着另一个人,他不会难受吗?
反正换成她,她是不能接受。别说心里有旁人了,他就是多看其他女子几眼,她都能挖了他的眼。
到晚膳时,再看赵靖川在席间对温姮百般体贴,冯十一心中对他又多了一层印象。
嘴虽破,但却是个痴情种。
用了晚膳,在酒楼面前告别后,两对夫妇各自登上了自己的马车,坐在马车里,冯十一挽上他的手。
“温姮还惦记着你阿兄,那有没有我不知道的女子也惦记着你?”
郁明偏头,眼眸里带着深深的笑意。
“若我说有呢?”
冯十一松开他的手立起身子,还未发作就听他道:“娘子放心吧,我幼时的性子并不讨女郎欢喜。”
冯十一:“你幼时什么性子?”
郁明:“恶劣至极。”
冯十一上下打量他:“恶劣?”
郁明不欲多说,只是将她搂进怀里
。
“娘子放心吧,绝对没有女子惦记我。就算有,有娘子在,我又怎会看旁人。”
冯十一撇撇嘴,他说没有,可据她所知,竹溪镇上就有不少。
冯十一没有再问,但郁明却顺着话头搭了一句:“娘子呢?”
冯十一:“什么?”
郁明:“可有我不知道的男子惦记娘子?”
冯十一:“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胆大吗?”
冯十一很坦然,郁明便也就笑笑没有再问。
她说没有,那只是在她看来没有。那个褚十三……
郁明敛敛眼帘:“明日娘子想去哪逛逛。”
还没待冯十一想,李正报来的消息就打破了宁静。
“先生,娘子。江州传来消息,江州码头不久前偷偷放行了一艘船。”
冯十一支起身子,凝视着李正。郁明则蹙了蹙眉。
“船往哪去了?”
李正:“经由青弋江、水阳江的河道往舒州去了。”